山神庙里的雪地上，被元风刺激到疯狂的齐军依旧不屈不饶地念叨着，“我只是个邮差，你是医生，丧良心的事儿都是你干的！现在倒好，你翻脸不认人了。上次在轧石厂后边的山崖上，你那一炮差点就把穿梭器的驱动系统击毁了。要不是那个小姑娘正好送了点铝镁合金让我修好能量灶，我和穿梭机早被你给‘销毁’了！”
元风沉默着，心念里就听见摩哥乙的话语声。
摩哥乙：“法尊，你发怒的样子真酷！”
摩哥甲：“法尊，这个齐军所说的和您之间的关系不像是假的，不过属下还会想法验证。只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人的心智很不成熟，看起来是个成人了，但说话做事就像个任性的孩子。”
元风：“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作为拥有人性的机械智能人，他才四个月大而已。。”
他收起刀来，伸出手来要搀扶齐军。齐军甩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朝脑袋和手上喷了很多消毒液，疼得直咧嘴。
元风：“齐军，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向你道歉。我失忆了，全盘性失忆。从医院醒来后，我只记得你在轧石厂后山树林里追我的情形。那时，我就把你当作一个潜在的威胁。上周五晚上，在树林里，我又回忆起我被你‘销毁’时的情形。那一刻，我心里对你的痛恨到达了顶点。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以往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情。刚才，在你提到那些孩子的时候，我有些激动了。”
齐军撅着嘴，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反正我也习惯了。我答应过自己，再见到你时绝不唯唯诺诺，要平起平坐。但是，我还是做不到。”
元风：“我以前对你很凶吗？”
齐军：“今晚算好的了。以前你问我问题，如果我的回答慢了一秒，你就会……会用手术刀把我的头割……割……”
元风：“我会怎么样？”
齐军：“算了，是我犯了错，不怪你。你是组长，有这个权利，而且每次你都把我修好了。”
为什么盛寻会如此凶狠？元风怔怔地望着齐军。这个眼神，几乎又要把齐军吓出眼泪了。
元风转过身，从石阶上捡起火盆，放回木架上，用火钳拾着地上的炭块。齐军也不声不响地上来帮忙，仿佛刚才自己命悬一线的那一幕根本就没发生过。
元风默默体会着这一切，齐军身上的卑微和与自己的默契绝不是短时间养成的。
他俩回到神殿，重新坐在了火盆边。此时，夜空里飘起了鹅毛大雪。
元风：“齐军，我记得刚醒来时，你开着穿梭机在病房窗口出现过一次。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和我相见呢？”
齐军：“去医院见你之前，我偷看了你的病历，失忆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我没有在意，因为我觉得不可能。而最让我吃惊的是X光片显示你拥有了人类的身体系统。我还特别地扫描了一遍，结果就是你身体内部的构造和我认识的盛寻完全不同。你本来下手就狠，当你突然变得陌生之后，我更不敢现身了。毕竟，我……我还销毁了你，所以我立刻撤了回来。”
两人静了一会儿，元风又开口问道：“我是在去了三仓货栈之后的一个晚上，偶然回忆起我曾在一间密室里从一个孩子脑子里抽取东西，才意识到盛寻这个身份。”
齐军：“我知道，是你在那个废旧工地里的时候，那条狗救了你。”
元风：“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齐军：“去年9月10日之后，我一直按照规定继续静默在庆山镇气象站边的小树林里。当吸收了‘脑灵元’之后，我想明白了很多问题，我觉得反正我也回不到600年后了，所有派出的穿梭机都没有返程设定。我未来都会呆着这个时空里，试着熬上500多年，我为什么不能按自己的想法来活动呢？只要我不暴露在地球人的面前，谁也不会在意我。在这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你说的‘要在这个世界多一个有血有肉的兄弟’这句话我一直记着。所以，每到夜里，我就开着穿梭机悄悄地观察你。”
元风：“我倒一点都没觉察到。”
齐军：“地球上的普通人不可能发现‘墨鱼穿梭机’的动静，除非停在他的面前。”
元风：“最近你怎么又敢在我身边出现了呢？”
齐军：“其实我也很矛盾。之前在医院看到病例的时候，我以为你的失忆是一种伪装，我一直呆在松林里也是为了你方便的时候可以找到我。可你出院之后，行为模式更加不可捉摸了。你居然住进了人类的家里，在三仓货栈和那个老头生活在一起。而且，你开始吃饭、喝水、睡觉，开始学习和交朋友。这简直匪夷所思。据我所知，神经核被攻击后发生故障的机械智能人会有一些反常举动，但绝不会到这个程度。你和三个朋友第一次带你去松林里发现穿梭机的时候。藏在里面的我随时准备迎接你，哪怕见面后立刻被你销毁。可是，我发现你根本不认识穿梭机了，那个时候，我依然没有放弃，我觉得可能是你身边有人，不便与我相见。”
元风笑了一声，说道：“如今看起来，这太讽刺了，不是吗？”
齐军：“对你来说可能觉得好笑，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我之前庆幸自己获得了人性，可那时我又有点后悔了。因为拥有人性之后，我开始有担心、害怕，变得患得患失，犹豫不决。我甚至开始做梦了，梦里经常被你追杀，被你以各种方式肢解……”
元风：“不管以前的盛寻是怎样的，现在的我不会对你这么做了，我保证。”
齐军看着元风的眼睛，然后扬起头，拿出消毒水对着双眼又喷了起来。
情绪再度安定下来之后，齐军又接着说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建立你的观察档案，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第一次去松林的那天夜里，是一个人来的。可是你对我又是踢打，又是撒尿，还用螺丝刀在穿梭机上刻了个‘我’字，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之后，有一天晚上，你被经过树林的两个奇怪的人制住了，那时你的表现说明你不可能是盛寻。盛寻是一个绝不会低头的人！从那时起，我确定，你彻底失忆了。”
元风：“那时你完全可以离开，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干嘛一直还呆在松林里？”
齐军：“我想过，那个时候我晚上偷偷跑出来过几回，在县城里转过两圈。甚至去了酱园街，趁着大半夜敲了三仓货栈的门然后立刻跑掉。等我跑回松林里时，我感觉特别开心，我终于自由了。可是，这样的开心没有维持多久，我心里多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特别难受的感觉，就是孤独。所以，我依旧将穿梭机停在那里，继续在夜间观察你，慢慢地，我开始嫉妒你了。”
元风在炭盆里加了几块木炭，用火钳将炭火架得更旺了。
齐军看着彤红的炭火，仿佛在和自己对语，“你让我嫉妒的地方太多了。你在庆山的时候，那只可爱的边境牧羊犬救过你，后来就成了你的宠物。有一天晚上，你来到松林里，莫名其妙地对我说‘到今天，以前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你不要再惹我，你守你的林子，我做我的二当家，咱俩从此两清’。我不知道二当家什么意思，但看你的表情非常自豪。还有，你为什么要我守林子，这是给我的命令吗？接着就有只游隼突然撞在树上，它之后也成了你的宠物。这还没完，没多久之后，晚上和你一起训练的还有一个小男孩儿。你们在山坡下的废旧消防基地里跑啊、跳啊、一起开玩笑、一起吃零食。之前我从没见你那么开心过。那种友谊，对我来说，有毒。”
元风：“友谊有毒？哈哈……齐军，你也想交朋友了，是吗？”
齐军：“是的，朋友这两个字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明白的。我利用互联网搜索了这个时空里关于朋友的书籍和电影，沉醉其中。我喜欢罗曼·罗兰说过的那句：有了朋友，生活才显出它全部的价值；一个人活着是为了朋友；保持自己生命的完整，不受时间侵蚀，也是为了朋友。我最喜欢看《水浒》，不管是书籍还是电视连续剧。”
元风：“《水浒》传可真不是说友谊的。”
齐军：“我不管，反正就是喜欢。那时，你身边有三位要好的朋友，一个男孩，两个女孩，我时常想，我们五个坐在一起该有多好啊！直到被你轰了一炮之后，我才躲到了这里。这个地方也是我们之前定的候补静默地点。但是我呆了几天后，还是不S心，就继续去找你，发现你已经不在三仓货栈了。那时候，我冒险接近货栈，利用穿梭机里的设备窃听到你和那个老头的手机通话，才知道你去了兰溪。”
元风：“你要是不说，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