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初看元风打坐调息,十分外行,便微笑着坐在一旁。过了一会,看元风双臂推来摇去,憋了一脑门汗想叫他停下,可又怕损了他的面子,只好一等再等。
就在他哭笑不得之际,忽然起了一阵清风,铜铎兀自响起,此时的铎声不似往常,竟像是奏出了音律,悠韵袅袅,一派阳春太平之象。
元风身体外现出一圈微微发光的轮廓,背后远景的山川也变得分外清晰。接着,似有一道清光从元风的头顶升起,映照在亭顶的月梁之上。那月牙形的青石构件此时幻变为白玉雕成一般。
此境界让他想起本门祖师所写的《青天歌》中的四句:是以长教慧风烈,三界十方飘荡澈。云散虚空体自真,自然现出家家月。
四海站了起来,极为震惊,心中思忖:莫非真的是他?
他喊了一句:“元风小友,不必再练了。”
元风此时自觉双臂已推了49次,脑海中那个小白点又飞没影了。他对体外环境的变化毫无觉察,只是觉得有些丢面子,又忍不住手臂酸痛,只得停了“神通”。
四海赶紧走上前来,帮元风揉揉双臂,一边说道:“元风,你习练的这套功法,我好像听一位荆州的朋友提起过。我是不太懂,但是看起来你练得还不熟练,等下次我问问他,说不定可以给你一些启发。”
“那太好了。道长你说的荆州,是《甘露寺》里马连良唱的那个荆州吗?”元风大喜。
四海点点头,说道:“低回又作荆州梦,落日孤云始欲愁。我说的就是那个荆州。”
“元风,你要记住”,四海又正色道:“荆州的那个朋友和我说过,这个功法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练习。不管你平时练功时有何困惑,再不要对其他人提起。木秀于林,风必毁之。练功修炼之人,切忌心浮气躁,言语不周,轻则秘密被人瞧破,功法不灵了;重则累及自身,殃及家人。”
元风一拍脑袋,“没错。我刚才虽然没练好,但道长也千万不要说出去。马钰教郭靖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他俩总是后半夜到山顶上偷偷练来着。”
四海:“我绝不说出去,你自己以后小心点就好。”
二人说着话,一起去斋堂吃饭去了。
唐会明下山时问元风四海是否有单独和他说什么,元风表情严肃地说:“不能说的,都是秘密!”
唐会明:“行,只要对你好,再多的秘密我也不打听。中国的文化不仅仅在校园或者书房里。以后你有时间,经常来观内听听四海道长说法也是好的。”
……
唐会明与元风下了四道尖,元风问道:“老唐,还去哪儿?”
唐会明:“去麻河边,见一个老水鬼,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二人下了清风岭,从大清河东边上了一号桥,穿过镇中心,到了老麻河岸边。
整个路途沿着对角线从庆山镇东北穿到了西南。
眼前是一片被翠绿色的竹栅栏围起的花圃,门头上挂了个名牌“潘家园”。
自从庆山大坝建成后,老麻河的水位下降了很多,岸边大片的沙滩都露了出来。几十年间,在老麻河岸边建起了不少花圃和蔬菜大棚。这潘家园便是建在河滩上。园子里花木茂盛,品种繁多,却没建房子,只是用竹子和石棉瓦在一小片空地上搭了几个棚子。
进了园门,往里走到河边,就能看见一大一小两只木船。大木船一大半都被拖上了岸,改成了一间长约二十米,宽约四米多的船屋。小船横在水面上,船头钉着三只大铁钉,船尾用缆绳固定在大船上。
元风在门口停好摩托车,没着急进园子,背着双肩包顺着沙滩走近了老麻河。
他知道自己是从老麻河里捞上来的,总想过来看看。可是小林哥骑车载他出来玩的时候,总是有意避开这里,不想刺激到他。
原来他曾经设想这里有如何诡秘凶险、浊浪滔天。可如今站在河边,他放眼望去皆是稀松平常的景致。河面不过80米宽,对岸皆是悬崖峭壁。这里的水流没有大清河那么湍急。天空中总有一两只山鹰在盘旋,偶尔从对岸的山林里传出一两声不知何种动物的怪叫。
元风:“老唐,狮子口在哪?”
唐会明右手往前方一指,“狮子口还在下游。老麻河在前面拐弯了,这里看不到,下次有时间带你去看看。”
唐会明故意岔开话题,“过会我们进去,年老的你得叫潘伯伯,年纪轻的你得叫新宇哥哥。”
元风:“知道了。潘伯伯为什么住在这里?”
唐会明:“你潘伯伯祖上一直在老麻河上游养鱼。修了大坝以后,库区成为饮用水水源保护区。他就上了岸,做了一阵排工,往麻河下游贩竹子。再后来公路也建起来了,顺河放排卖竹子的营生也做不下去了,就一个人撑着船屋在这里安了家,在水里捕鱼捉虾,在沙滩上种瓜养花,枯水期的时候专门采集我们庆山特有的一种叫做“水参”的药材……”
元风:“店里有干水参,味道很冲,小林哥哥说那是提神醒脑,祛风止疼的好药。”
“没错”,唐会明:“你潘伯伯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以为他只是个花匠或者船户。他虽然没有上过新式学校,但是念过乡村学堂,而且有些家学渊源,古文底子很好。另外,他也喜欢研究易数。”
元风:“易数是什么?”
唐会明:“和一本上古典籍《易经》相关的一个知识体系。那个认知体系很宏大,是哲学之上的哲学,智慧之上的智慧。家里有些相关的书籍,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元风心里暗暗记住了,又说道:“新宇哥哥长得好奇怪。”
唐会明:“你潘伯伯这辈子没有结婚。1980年冬天,有对夫妇用篮子装着个孩子丢弃在他船上。这孩子就是你新宇哥哥。他生来模样就不好看,秃脑袋,汗毛又长,尖嘴猴腮的。你潘伯伯如果不养着他,他不是冻死也要饿死了。”
“救我的那天程挺拍了照片,家里有一张”,元风对唐会明说道:“猩猩哥哥正扛着我呢。”
唐会明:“人不可貌相,这潘新宇也算是个奇人,一天学没上过,却读了大量的闲书,知识面很广。他悟性极高,常常语出惊人,甚至还有点自负哩。他水性极好,下象棋的功夫在庆山也是数一数二的。‘猩猩’是街面上的混小子给他起的绰号。他快三十了,性格却还像个少年。虽然长相不太俊,却是个心底善良、有情有义的人……”
唐会明还没说完,就听“潘家园”那边传来一个洪亮的嗓音,“你们爷俩儿来了半天了还不进门,聊什么呢?”
老潘正叉着腰站在花圃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元风把肩上的包递给唐会明,朝老潘走了过去。他心里定了主意,要按照付文秀教给他的礼仪那样,给恩人下跪,再磕两个头。他恭恭敬敬地面对老潘就要跪下,老潘一下子冲过来给他拉住了,使的劲还挺大。
这时,元风胸口的贴牌微微一热。元风抬头看着他,弯着腰愣在那儿。
这一跪元风事先没和老唐商量,等他要跪的时候老唐觉得也合情合理,只是老潘的反应让老唐觉得诧异。他和元风说道:“行,傻小子,按你潘伯伯的意思吧,别跪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心里好好记着。”
三人往花圃里走,猩猩突然从一排花架后面窜出来,对着元风一通吓唬。
老潘无语,苦笑,拉着老唐喝茶去了。
猩猩一把抓住元风的手,问道:“小子!老唐喂你人参果了,怎么细皮嫩肉的?你刚捞上来跟TM炭头似的。”
元风:“我在医院里,说是蜕了一层皮。”
“乖乖”,猩猩又薅住他的袖子,“哥哥我快三十了,天天都想蜕皮呢。”
元风被他逗的笑个不停。
两个人的见面好像没有过场,立刻变得亲密起来。
猩猩:“走,元风,去我房里坐坐。”
二人上了船屋,进了最西边那间房。这间房即是猩猩的书房,也是他的卧室。一进门,元风就愣住了。这房里除了门窗,四面墙上全是书架,架子上堆满了书。木床靠里边的床板上也码了几层书。
房间正中有个方桌,桌上摆满了各种棋类。靠河那扇窗下摆着一张带六个大抽屉的核桃木书桌,上边摆着笔记本电脑、一堆VCD碟片、几个硬盘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摆件。
一副别致的对联贴在窗户的左右两边,上联是“庆山诸葛亮”,下联是“麻河柏拉图”,窗户上沿有个横批“万象跟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