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半,付文芳家的小院里亮着灯。
江夏正在里屋做作业。今天的秋游野炊被取消,原来一天的活动也被压缩了一半。最让她和同学们泄气的是,他们初三四个班下午居然还临时加了课。不过今天是教师节,老师们都这么拼,他们也没什么牢骚可发。
江夏写作业的时候喜欢听歌。设备是爸爸今年生日送她的MP3。她用柯美玲家的电脑下载了一堆流行歌曲。她最喜欢的,还是周杰伦的歌。此刻她在单曲循环的就是周杰伦的《青花瓷》。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去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词曲的唯美意境让她深深着迷。
外边客厅里,江夏的姥姥一边打扫着卫生,一边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电视剧《丑女无敌3》。姥姥一直嘟囔着:“这李安瑞真不是东西”。
过了一会,江夏做完了一张英语模拟试卷,就走到客厅倒水。姥姥问她:“江夏,你爸爸这个周末还不回来?这进山都快一个月了。”
江夏回答:“我也不知道,上次不说要上新项目嘛。”
就在这时,客厅门开了,付文芳走了进来。她一句话没说,直接坐到餐桌旁,倒了一大杯白开水灌了下去。
姥姥走过来,一边揭开饭菜上的菜罩,一边让她慢点喝。
付文芳一脸憔悴,把制服外套脱了,便开始吃饭。江夏很懂事地过来接过外套放在沙发上,又走回来给付文芳揉揉肩膀。她说:“妈,您可真是人民的公仆。我都一天一夜没见着您了,这都几点了,饭还没吃着呢。”付文芳笑了笑,说道:“还是我女儿心疼我。”
江夏问道:“妈,今天你们捞的那个同学,是我们学校的吗?”
付文芳说:“他不是镇上的孩子。说了你们都不信,这孩子在河里休克了有6、7个小时!现在虽然抢救过来了,但还在昏迷之中,在你小姨那住院观察呢。”
付文芳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一看,就把手机递给江夏,说道:“你爸的电话,你接。妈妈吃饭。”江夏立刻拿着手机和她爸爸开始聊天,完事儿告诉付文芳说江玉昆明天回家。
姥姥说:“哦,那我晚上炖只鸡。”
……
2009年的“教师节”就要结束了。
此刻在县医院五楼的特护病房里,那个中午从老麻河里捞出的少年,正静静地躺在床上。
中午的手术过后,这少年就被移到了这里。特护病房是里外两层,中间修了玻璃墙隔开,医生、护士守在外间。
此刻已是深夜,值班护士正打着瞌睡。天花板上的电棒亮着,房间里只有监护仪发出的“嘀嗒”、“嘀嗒”。
这少年眼睑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他听到“叮”的一声响动,脑中又恢复了意识。
虽然他无法睁开眼,但是可以透过眼睑感受到上方的灯光。他嘴上还被套着那个会吹气的面罩,胸前还贴着几根长长的线。他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床边的监护仪发出的响声。他感觉自己右手松开了。手里握着的那个小玩意呢?他感应到那个东西应该离自己没多远。刚才自己听见的“叮”的那声响应该就是它发出的。
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先前不同的是,现在的身体好像是被一层柔软的织物包裹着,那些织物散发出刺鼻的怪味。
突然,他听到从房间外边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声音,和监护仪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他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但回想不起来任何与之相关的细节。这个响声轻微、低沉,发声的地方距离这个房间很远。
头顶上的灯光有些闪动,这个变化让他很慌乱。他只记得被抢救时自己断断续续的感受,关于之前的一切,脑子里没有半点的信息。他意识到所有的光线都能刺激到自己。自己好像有两层眼睑。关闭第一层时,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各种光源。而关闭了第二层,就算再明亮的光芒也无法感知了。现在他的身体告诉他,必须休息,隔绝一切。他的第二层眼睑立刻合拢。
就在这时,一连串画面冲入他的脑海。先是一个手臂上全是银色鳞片,穿着金边红袍的黄发壮汉,正用张开的巨大手掌按住自己的脸。他和那个汉子在一片黑色的空域中急速转动。那汉子喊着“记住,你是元风。记住,你是元风。”
这画面消失之后,接着出现的画面是自己从高空坠入一片深水,并照亮了那片水域,迎面就看见水中静静地悬浮着一个陌生人。这个人仰面朝天,四肢摊开,一动不动。这个人的面容很陌生,脸上一丝赘肉也没有,两道刀眉,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扬,嘴似弯弓,鼻若悬胆,头发有些长了,在水中散开如一蓬水草。
他带着巨大的能量冲入了这个陌生人的身体……
房间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在他听来不再像刚才那么清晰和规律,但脑中那汉子“记住,你是元风。记住,你是元风”的喊声却突然被放大了百倍,震得他头骨欲裂。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感觉浑身燥痒,尤其是头皮好像要爆开了,一大把头发滑落在脸上。
第二天上午刚过8点,付文芳和袁莆就到了妇幼保健院。
付文芳看见昨天救出的那六个孩子都在。有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成年人,正围着保健院的护士和罗兰询问着什么。
付文芳向罗兰招了招手,向外边院子指了一下。
罗兰走了出来,笑着对付文芳说道:“所长大人,您交代的任务我圆满完成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付文芳,“您昨天判断得没错。这六个孩子都是最近一周在汉阳走失的,民政救助系统里也有记录。我和这些家长联系了,昨天晚上到了四家,另外两个孩子的家长中午能到。您就放心吧!”
“还是罗站长工作效率高”,付文芳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来的路上我和袁莆还在说,要是孩子的父母一时找不着,就得往福利院送了。”
罗兰:“对了,楼上还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现在有资料了吗?”
付文芳往楼上看了看,面有难色,“分两步走吧,先把这六个送回去。楼上那个还昏迷着,怎么安置还得等他醒了再说,是个流浪儿,可能要费点功夫。”
罗兰:“早上我听护士们说了。从狮子口掉下来,飘到沉羽渡还没死,这个孩子命可真硬。付所长,你确定他是个流浪儿吗?”
付文芳:“基本可以确定了。如果他醒了,弄清楚出生地之后就送回去,由当地派出所解决籍贯问题,然后当地民政部门、儿童福利部门再帮他找收养家庭。”
罗兰:“按程序是这样的。不过也要看他的年龄。国家有规定,超过十四岁的孩子不具备收养条件。”
就在这时,袁莆噗呲笑了一声,付文芳和罗兰都诧异地望着他。
袁莆连忙做着解释:“你们看看这张单子,江护士长刚给我的,楼上那个孩子的体检报告。这里有一栏,你们看,骨龄检测是13.5岁,嘿嘿嘿,13.5岁。”
付文芳说:“你小子就是没见识。这很正常,骨龄测试需要精确到小数点的后一位。尤其是孩子,因为骨骼发育程度不同,骨龄和实际年龄往往都会有些差距,这0.5是个参考。”
袁莆闹了个大红脸,罗兰憋着没笑出来。
付文芳说:“这个孩子应该不会让我们操心的。”
罗兰说了一句:“除非……”
付文芳和袁莆都看着他,罗兰接着说道:“除非找不到他的出生地。”
袁莆说:“那不可能,他又不是傻子。”
罗兰抬了一杠:“比如说啊,要是他失忆了呢?”
三个人都没说话。
事后很多年,每当罗兰再和别人谈起今天和袁莆的这次抬杠,都会总结性地来上一句:“什么叫一语成谶,这就叫一语成谶啊!”
三人又聊了几句,罗兰和袁莆就开始对接善后的工作。
……
付文芳找到妹妹付文秀,一起去了县医院五楼的特护病房。
她俩隔着玻璃往里看,那个少年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监护仪已经撤了,正在输营养液。付文芳发现这少年全身都包了一层纱布,便纳闷地问道:“文秀,干嘛包成这样,又不是烫伤?”
付文秀:“正常。这孩子身体泡太久了,软组织水肿,现在最怕出现炎症。”
付文芳:“多久能醒?”
付文秀:“不知道,人是抢救过来了。检测报告上看,血液、骨骼、脑部都没什么问题,但一直没醒,而且,有些情况挺反常的。”
付文芳:“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