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文秀:“昨天来的时候,他的右肩锁骨有骨裂,但是今天看片子骨伤已经痊愈了。还有,昨天晚上值班护士发现他头发掉光了。”
付文芳吃了一惊,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付文秀递给她一只口罩,嘱咐道:“别大声说话。”
付文芳走到病床边。昨天在沉羽渡,这个少年一头浓密的黑发,连耳朵都遮住了。现在他的脑袋光溜溜的,像颗刚剥了壳的熟鸡蛋。
她仔细地看着这少年的脸,指着一块皮肤向付文秀示意。后者凑近一瞧,发现这少年额头上一大块死皮已经翘了起来,看起来像贴了块破膏药。
付文秀赶紧按了一下墙边的呼叫铃。
……
这个被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少年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无影灯照在他的脸上。虽然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内里的第二层眼睑打开了。在手术灯的强光照射下,他的脑中突然又有了一丝意识,立刻赶到全身瘙痒难耐,但身体还是使不上劲。
他隐隐约约听见一群人在交谈,有两个嗓音他很熟悉。
那个低嗓门的男人问道:“江科,头发是今天开始掉的吗?”
江科:“昨天晚上就开始了。头皮上没有伤口,手术之后他也没有任何炎症的表现。”
另一个女声说道:“汪主任,你看看这些片子。”
隔了一会儿,汪主任说道:“弄错了吧?这不是一个人的片子。”
那个女声答道:“我确认过了,就是他的。这边是昨天的,这边是今天的,骨骼和脏器的轮廓都有明显变化。”
汪主任斩钉截铁地说道:“过会再给他拍一次,心脏做一次超声仪!”
汪主任用手按了按他的左胸,胃部和两肋,“确实有些奇怪。”
江科:“你看他的胫骨。昨天我给他包的腿,没有这么粗壮。”
汪主任:“溺水后组织肿胀是正常的,但是骨骼不会发生变化。哎,我们县医院的这些检测设备早就该换了。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另外一个男声问道:“汪主任,这孩子脸上是剥脱性角质松解吗?”
汪主任:“不是,剥脱性松解主要发病于手部和脚跖,不会在面部。即便出现松解,开始也只有火柴头那么大,但是这块脱皮比火柴盒还大,周围还有延展脉络在向整个面部延伸。还有这,这,你们看,头顶两侧都有。”
汪主任:“这不是创伤引起的,没有结痂、变硬、变黑再蜕皮的特征,应该还是溺水后长期浸泡造成的。”
汪主任用手隔着纱布揉了揉少年的脸,吃惊地说道:“整个脸部轻轻捻一捻都开始褪皮了,是空泡状的。脖子下面也有。你们两个赶紧拆纱布,其它人换一次手套,做防感染处理。”
躺在手术台上的少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更无法发问,只感觉到束缚自己的那些纱布正在被剪开、剥离。
当他的“裸体”完全呈现出来的时候,手术室里突然寂静下来。
“天啊!”汪主任惊叹道:“这不是局部的脱皮,是全身大面积的褪皮。大家小心点,去除各个位置有空泡特征的脱皮……”
汪主任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呲”的一声,那个叫江科的女人“啊”地叫了一声。
这少年感觉自己手腕上的皮肤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那里的瘙痒立刻消失了。
“小心点!”汪主任叫道:“千万不要撕扯,用剪刀!病人没有麻醉,要防止突然出现的身体应激反应!”
这少年的意识完全乱了。这些人正争先恐后地剥他的皮!
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在手术室里。
当身体各处的皮肤被剪开之后,少年立刻感到一阵舒心,身体变轻了,呼吸也畅快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被托着脑袋翻了一个身。
汪主任:“力度可以稍微大一点,下面新生的皮肤很成熟,很健康!”
他感觉有人轻轻在扯自己脑袋上的皮,一阵眩晕袭来。一股腥臭的、温热的流质不可抑制地冲出喉咙。
他喷了一口,再次陷入昏迷。
两个小时后,这少年的第二次手术结束了,他又被推进了特护病房。
窗帘开着,正午的阳光正好映照在他的脸上。耳畔“叮”的一声,他的意识又苏醒了。
他感受到了阳光。
明亮的、温暖的、亲切的阳光让他充满了安全感,和手术台上气势汹汹的光线可不同。他很想把头转向那道光照进来的地方,可身体里没有一个细胞此刻能响应他的指令。
两天来,他仿佛还是沉在水里的那具“尸体”,偶尔浮出水面时拥有短暂的知觉,余下的时间仍是置身于一片毫无意识的混沌之中。
不知为什么,他的意识总是伴着各种光线而醒觉。
这是为什么呢?他也没有答案。
从他第一次上手术台时大脑深处恢复意识以来,每一次短时的对这个世界的感知都是陌生的。他渐渐习惯了去接受各种各样的陌生感,也适应了第二层眼睑在眼皮下边恶作剧式地开开合合。
让他真正无法习惯的还是昨天夜里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些恐怖的画面。
那个对他呼喊的黄发怒汉和躺在水中的少年是他仅有的记忆碎片。
“记住,你是元风。记住,你是元风。”
到底谁是元风,水中的那张脸又是谁?
不管他们,那我是谁,我在干嘛?
突然,他听见房间里有两个人正在交谈。
江科:“付医生,这孩子还是输液吗?”
付文秀:“没错,汪主任说了,48小时内输液补充,看身体表现再决定什么时候喂食,什么时候做高压氧和唤醒。”
江科:“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溺水后的人都会掉头发,褪皮吗?”
付文秀:“掉头发可能是头皮有损伤吧。因为浸泡过久软组织脱落后长出新的皮肤也很正常,但是像他这样,像脱连体衣似地从头到脚褪一层我也没见过。人体的皮肤会有褪皮,但不会蜕皮。他这个情况,和蛇或者蝉是一样的,诡异。”
江科:“内脏和骨骼好像也有变化。这个正常吗?”
付文秀:“这个不好说,有些人的身体修复能力确实异于常人,特别是他这个年龄。”
江科突然压低了声调,“这样反常的病例要上报吗?”
付文秀:“别说了!汪主任找你们顾院长说过这个事,还抱怨医院设备不行,被老顾骂了个狗血淋头。今年县医院冲二乙,这个时候不能出岔子。”
“晓得了”,江科吐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付文秀:“汪主任说了,他是中度昏迷,脑组织可能在落水的时候受到了冲撞。之前担心伤到脑神经了,现在基本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他这个情况可能会昏迷很久,也有可能随时苏醒。”
那少年感觉江科走近了点,从床边拿起件东西,“这个坠子是手术时从他手里掉出来的。”
付文秀:“是吗?这玩意很轻嘛,不像是金银,倒是挺硬。”
这时,有人在敲隔墙的玻璃窗。
她俩回头看了一眼,是县刑警队的徐小山和一个中年妇女。
……
徐小山带着刑警队在轧石厂抓获的那个做饭大姐进了里间。
徐小山:“孙玉敏,这个是不是被拴在轧石厂院子里的那个孩子?”
孙玉敏:“天啊,他怎么秃了?”
徐小山:“别管这些,你仔细看看是不是!”
孙玉敏:“是他,我敢发誓!现在他的脸嫩多了,也白净了,在轧石厂的时候还黑瘦黑瘦的。”
付文秀:“你知道他的姓名吗?”
孙玉敏:“不知道。韩老板带我们去轧石厂的时候,这孩子就一个人住在仓库里,没吃没喝的,可怜得很,一直戴个红色的破帽子。这孩子死活不说话的,韩青拿竹条抽他他都不吭声,都以为他是哑巴。”
……
付文芳从医院出来后就回了派出所,把这两天积压的事情赶紧处理了。
他还接到了丁建明的一个电话。
虽然“910打拐案”派出所是配合行动,老丁说也该和付文芳沟通下案子的进展,毕竟是公安部发文的A级通缉犯落网了。老丁告诉付文芳:韩青还牵涉其它案子,人已经送到省厅了,估计后面要并案。其它的细节,付文芳照例也没多问。
刚放下电话,袁莆就推门进来了。
他向付文芳汇报:医院里六个被拐孩子的家长到齐了,下午就启程回汉阳。刑警队的徐小山带孙玉敏去了医院,那个从水里捞出的孩子确认就是昨天抓捕行动前从轧石厂跑掉的那个流浪少年。
徐小山分享了那个孩子的照片和指纹,可他和罗兰都查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