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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王城初遇

一,

南方军队适时赶到,救下了双脚踏入鬼门关的北国公一家。

从南到北,北国公一行人奔走千余里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踏入南越城。总算有了个暂时安身立命的地方。

南越城主人吴尤克,原是工部侍郎。自从妹妹被前太子相中,一跃成为太子心腹。太子监国时期,为了控制军权,派其镇守南方,封南国公。

当晚,南国公府内举办场热闹且丰盛的欢迎晚宴。烤全羊,炖牛肉,各式水果,各类干粮,本地的米酒以及外邦的葡萄酒,应有尽有。文武大臣尽情吃喝,文人墨客纵情声色,公子小姐们围坐着左侧角落处的长桌,吃喝玩乐,不亦乐乎。何临地便低头坐在长桌尾端。北国公本不愿他参加宴会,可是吴良英多番劝说,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允许他与南方公子们相聚。

南方公子们看似礼貌地向何临地频频敬酒。他戴着铁皮面具,只能仰头将酒灌入喉咙,一不小心便呛到不能自已。吴家三公子与之贴身而坐,勾他的肩,搭他的背,像是又回到了年幼二人见面时光景。可何临地心里清楚得很,一直以来,他只想看看自己浑身毛发的模样,并出言羞辱。

仆人们私下叫他“爱生气的公子”,虽然眉清目秀,却是蛇蝎心肠。吴良伟悄悄告诉妹妹:我敢保证,他喝醉了一定会变成野兽。你就按照我说的办吧。

何临地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碗酒,脑子里只觉得嘴里的酒水无穷无尽,并且斟酒仆人手的酒壶永远满满当当。吴良丽是他未来的嫂夫人,一个出了名的“自私小姐”。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来敬酒了,比桌上任何一位公子都要敬的勤快。可怜的何临地谈酒色变,借着酒劲,性格上竟不似平日里那般懦弱。他忍无可忍地推翻了吴良丽手中酒杯,嘴里嚷道:你干嘛只敬我一个人?觉得客人好欺负是吗?众公子见状哈哈大笑,惹得吴良丽自觉颜面尽失,顿时撒起小姐脾气,一巴掌挥在了何临地的面具上,手掌却犹如打在了木头上,令她痛到欲哭无泪,急骂道:小杂种,你竟敢伤本小姐,要死啊你。少女尖锐的咒骂很快传到主桌人耳里。

北国公面露尴尬,心想悔不该听了吴良英的劝。面子上觉得挂不住,只好假装没有听见。

何成寿听不下了,起身走到长桌边,故意说:二公子怎么和一个女娃一般见识?哪能体现我北方人的礼仪?还不赶紧自罚三杯。

“成寿,临地是不是醉了?”北国公冲着他喊:赶紧把他送回客房休息。

何临地虽然酒醉,可心里清醒的很。从小到大,他从不敢与人争执,受人欺侮,只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小声哭泣。当他听见父亲命二叔带自己离开时,只想着眼睛再忍忍,等到回房了再流泪不迟。恰在此时,吴良英起身呵斥道:良丽,良伟。别再酒醉顽皮。赶紧向二公子赔不是。

吴尤克这才冲着何成光说:何公千万别介意,女儿顽皮,欠缺管教,口出狂言,伤了二公子。我定要重罚她,算是给何公和二公子赔礼了。

北国公轻描淡写地说:孩子间的玩闹,没多大点事。吴兄可不能因此就处罚孩子。你我是相交多年的挚友,我岂能因为逆子犯错,害得孩子受罚?

南越城副将胡天插话道:何公说的是,孩子间的话两位大人何必放在心上。胡天为人豪爽,五年前在南门关陷入到南蛮国重围,幸得北方军队驰援才死里逃生。他也是唯一一个主张救援北方的南方将领。

众人便不再过问少年们的冲突,继续开怀畅饮。

只是北国公的心,无时不刻地牵挂着早就从南越城离开的长子。

何张二人打扮成江湖剑客装扮,沿着峦河岸边疾行数十里路。进到南方地界,官道再也没有北方一样的泥泞水荡,路边更没有新鲜尸体和发臭肉身。每隔三十里路程,就有一处驿站,驻守的士兵非要把人的底细查个底朝天方肯放行。凭着张相的巧言善变加上可怜模样,有惊无险地度过首遇的驿站。何张二人一番商议,打算改道乡间,尽可能地避开官差。

乡间小道多半是些蜿蜿蜒蜒的田埂,埂两侧农田荒无人耕,长满杂草。远处青翠高山边的茅草屋颓败不堪,大多无人居住。难得偶遇一间升着炊烟的草舍,二人耐不住饥饿,便奔去讨要。屋内爷孙两人,均枯瘦如柴。瞧见两个持着剑的少年闯入,不等他们开口,颤颤巍巍地送上了一碗稀汤。二人以为老人好客,赶忙道谢并留下了一锭北方官银。等到走远了才大口吐出刚刚吃下的东西。出生贵族的二人,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等难吃的食物,哪怕饿急了,也提不起吃它的食欲。二人饿着肚子又走过五个荒僻的村落,仍然找不到吃的,可气的是,所行的小道竟然越走越窄,最后消失在一条河沟边。河宽三丈,沟深数十丈。河水湍急,犹如决堤的洪水。好在不远处的河岸上,横躺着一根枯朽樟树。来往行人便靠它过河。

二人走到一颗古樟树下,前方便是河沟。张相低声对何临天说:公子,你看前面那壮的像猪的壮汉,起码有二百多斤吧。何临天皱眉道:好端端地说人闲话,可别让人听见了。张相指着独木桥道:饿了半天哪还有力气说人闲话,只是你看那树桩,让猪一踩,咱们还能过河吗?

何临天当下怪他出言不敬,可抬头一看,不由地点头赞同。恰好那人正迈步上桥,他急声大喊:壮士留步。

那人循声回望,狐疑问到:叫我?你想干嘛?踏上木桩的脚又收了回来。

何临天不好意思地喊:能否让我二人先过桥去?你看那松树桩吱吱作响,我担心它撑不住你,害你掉到河里。

那人恼道:过了这桥,再走三十里路就到京城。若是让你俩先走,踩断了它,我该如何通过?

张相呸了一声,也恼道:你这人真不讲道理,倘若我俩能把桥踩断,你不是更能踩断吗?我两好心提醒,你反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人霸道惯了,从未有生人敢在自己面前嚣张,又瞧他二人不过少年,竟敢于自己出言不逊。瞬间恼羞成怒,挥起大刀便冲向二人。

过路人见有人动刀,纷纷吓得拔腿就跑,一时之间,独木桩上连着数人奔走。压地它摇摇晃晃。

壮汉以为二人疲弱不堪,不是自己对手,打算羞辱一番后再过桥不迟,于是瞅中瞪眼的张相,抡起大刀劈向他的脑袋。张相大吃一惊,绝没料到祸从口出,惹来杀身之祸,赶忙奋力扬起长剑抵住极速下坠的重刀。疾呼一声:公子,右边。何临天闻声如鹰般迅捷,闪击向壮汉右侧。壮汉大喝,急速抽回刀又砍向右侧。张相得以脱困,顺势持剑刺向他的下盘。壮汉虽说壮如牦牛,却十分灵活。他朝左闪开何临天的攻击,本欲砍向右侧的刀大力回举,使出浑身力气劈在张相剑身,震得他双臂发麻,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幸得何临天反应敏捷,持剑精准地刺中他的刀身,泄掉了他大半力气。

打斗一阵,那壮汉渐渐吃惊二人身手,自知就算取胜也要费半条命,觉得得不偿失,便打算收手,却又觉得面子挂不住,于是边打边骂:两个兔崽子,还敢挡大爷过桥么?

何张二人虽多数时间处于防御,却并无败像。张相自不肯服软,叫骂道:小爷就要挡猪过桥,你不乐意?何临天却不似他一样意气用事,道:没人要挡你过桥。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我两能坐以待毙吗?

古樟树下,荒草堆里。两个少年和一个壮汉你来我往,刀剑相向。壮汉只为了保全面子而不肯先罢手,两少年又怕对方痛下杀手亦不敢弃械。然而久战之下,加之饿着肚子,三人累到各退开五步,怒目相视,坐地休息起来。就在张相与壮汉逞口舌之快时,忽听河边有人大喊:不好啦,桥被压断啦。

三人顿时慌神,腾地起身,齐刷刷奔向河边,肩并肩地排开,叫苦不迭。

“还打不打?”张相淡淡问到。

“打?还打个屁,桥都打没了。我堂堂男子汉,竟然和两个胡子都没长的少年打架,丢死人了。”壮汉哭丧自嘲。

“这该怎么办才好,”何临天不无忧虑地说:木桥一断,如何还进得了京城呀。

壮汉竟然附和起来,说:就是,悔不该打你们的。害得我还是得从落日镇进京。

何临天接话:落日镇很恐怖吗?要不要一起?

壮汉一改蛮横态度,说:是有那么点恐怖,你们要是害怕,就跟着我吧。

“丢人现眼,”张相见他面露怯意,暗自骂他。

此时已到傍晚,霞光盖住天际。何临天建议三人在之前草舍借住一晚。然而当三人赶到茅屋时,看到的却是两具流淌热血的尸体。何临天所赠官银已不见踪影。壮汉俯身嗅了嗅污血,说:血还新鲜,估计杀手走的不远,要不要追?

月光倾泻在何临天白净的脸上,尽显冷峻。陷入自责的他一句话没说,提着宝剑踏出了门框。

“傻了吧你,竟然问公子要不要追?”张相说完也跟着出了草屋。

“才上你们的贼船,就和我要高冷,我呸。”壮汉骂完也跟着出了门。

三人一路狂奔,片刻不歇。直到踏入落日镇方才停下脚步。三人早已浑身湿透,散发阵阵汗臭,壮汉与张相弯腰驼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何临天却挺立着身子,目光陷入呆滞,露出一副失落的神色。心想到:定是那锭银子害了爷孙俩人的性命。不由地自责不已。

落日镇看上去与其他城镇并无多大差别。土皮城墙内,横七竖八地坐落着木屋木楼。一条大路从西门直通东门,两侧林立茶楼,客栈,赌馆和青楼。

东门口的三层黑木楼,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说好不好,说差不差。三人缓过神来,便径直朝客栈走去。不一会功夫,要好了两间客房。

吃过饭,洗完澡,壮汉和张相倒床便陷入梦乡。透过窗户,何临天呆看着夜空无法闭眼,因为一旦闭上,脑海里就会出现家人冤死的画面,和那对爷孙一样,惨不忍睹,却又挥之不去。张相打起呼噜,自幼的身份就是下人,尽管二人情同手足,但终究无法与他感同身受。何临天苦笑两声,悄悄出了房门。

何临天要了一壶酒,独自喝着。

没过多久,客栈外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由远到近,最终消停在客栈门口。几个头戴斗笠,面掩薄纱的“怪人”踏入客栈,难以叫人辨清男女。当中一人冷冷地说:不住店,只管速速上好菜就行。几人随即选择角落处的空桌坐下。何临天的余光发现:虽然她们两手空空,可腰间都系有似是剑器的“腰带”。

“好嘞。”店小二爽快地应承。

亥时已过,客栈一楼仍然有大量住客吃酒。天号客人面色苍白,身材魁梧,围坐在上桌。除了居中端坐青年,其他人均是满面胡须,腰间系着弯刀。那青年面容清秀,身材消瘦,惨白肤色似患有重病。他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声咆哮,并不把刚刚进店的“怪人”放在眼里。

两个僧人轻声嘀咕:知道这群白狼干嘛来了吗?

“还不是冲着我中古第一美人而来。”

“我呸,那不是要爽死他了么。”

“可不是吗?那女人只叫人看一眼都能欲仙欲死啊。”

他们口中说的女人,何临天在北方之时,也略有耳闻。

“嚯嚯,出家人动凡心啦。”张相不知何时立在楼梯,冲着僧人嘲讽道。

“少年,祸从口出的道理没人教过你吗?”一个和尚收住轻浮之态,阴冷地说。

“大师,师父没告诉你色心要不得吗?”张相似要故意激怒二人,假装未看见何临天眼色。

那年轻一点的僧人脸色顿时羞红,忍不住抄起桌面大碗,砸向张相。

张相鬼魅一笑,猛地抬起右脚,一个抡腿将碗踢开,不偏不倚踢向了那群来客。木碗极速飞来,带起一股劲风,恰好吹起其中一人面纱,一张姣好面容落入众人眼中,竟是个颇有姿色的美人,唯一可惜的是右脸似有疮疤。那女人眼疾手快,单手一扬,将碗稳稳接住。

张相赶紧迈步冲向前去,双手抱拳,调皮地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给姑娘赔不是了。那女人面色冷漠,将碗掷到地面,全程不发一言,也不正眼瞧他。

到此时,何临天已然看出张相有意为之,慢饮手中酒,打算静看张相究竟发现了什么。

年轻和尚见张相踢开了木碗,怒火中烧,腾起身子打算收拾“狂妄少年”,却无意瞥见那姑娘俊俏美丽,唯一一颗动怒的心瞬间被她勾走,两眼放光,紧瞅着姑娘走了过去。此时的张相不足他挂齿。

和尚贴近女人,似君子一般说到::此镇没有王法,只有欲念,你瞧东桌那群专吃我中原少女的白狼,以你们七个又如何能保全自己,不如随我去真像寺,怎样?

真像寺贵为皇家寺院,寺规极严。张相心想:定是这野和尚冒充高僧,好干坑蒙拐骗之事。

女人不动声色,阴冷地回了一个字:滚。

“滚,我滚,”年轻和尚,不知廉耻地继续说:姑娘就和我一起滚吧,看看你的朋友,瘦不拉几的,保护不了你呀。

“闭嘴,没羞没臊的淫和尚,我呸。”张相突然骂了起来。年轻和尚再次被他激怒,回骂道:哪来的野孩子,爸爸今天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说完便挥出一记重拳,打中张相胸口。张相借力后退,退却四步倒进了那群人中。他口里哭丧着骂街,装出一副可怜兮兮模样。双手却在人不知鬼不觉之间,游走在当中一人腰间。

众人吆喝起哄时,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年轻和尚光秃秃的头顶已是鲜血淋淋。何临天大吃一惊,飞步上前拉起张相便走。边走边说:实在抱歉,我弟打扰诸位吃饭了。登上楼梯,才开口责怪:你在闹什么呢?你知道刚刚有人要对你下杀手吗?

张相冲着他诡秘一笑,反拉起他迅速进房。回到房间,锁好门窗,张相像变戏法一样,忽然从袖口抽出一个十分精致的檀木盒。它长约两尺,宽有六寸。在张相看来,里面装的必定是武学宝典。

“真可惜,两个宝盒只取得一个,不是那和尚捣乱,我定能全部取来。”张相手握住宝盒,口里振振有词。

“果然是干了坏事,”何临天正色道: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呢,赶紧还了回去。

“公子,公子。”张相嬉皮笑脸解释:就看一眼,你知道我是个武痴嘛。你要是心疼我,就不要逼我还回去。

“你忘记了那年偷翻父亲书房的事?你怎么向他发誓的,你忘了吗?”何临天说。

“公子,如今老爷已经不在人世,你就是我唯一的主人。”张相委屈着说:既然你重提那事。江湖传言“上虞武籍”藏在何府,当年只想偷了给公子,绝不是为了自己。我发誓了要追随公子报仇,杀王公,杀皇上。难道就因为一本武籍就要赶我走吗?”

何临天听完他的话,漠然转身,胸口又隐隐作痛。

“哪有男人身体有勾魂的香味,那七人肯定都是姑娘。”张相边拆木盒,边笃定说着。

打开木盒,张相只瞧一眼,期待神色顿时变为失望。原来盒内仅有一张画像,虽然是个极尽动人的少女,却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随手将画仍在了桌面。

“既然不是武学,你赶紧偷偷给人还了回去。”何临天嗔怪一番,便整理起画卷,不期看见画中姑娘秀美绝伦。他的心不由为之一颤,双手捧起画卷,竟成了个木头人。

“公子是看上画中姑娘了么?也难怪,她可选比你的未婚妻吴良丽要漂亮千倍。”张相揶揄他到。

何临天却不与之计较,又看了一会,缓缓卷好画卷。说:送回去吧。

铛铛铛,忽然响起三声敲门声。

张相大惊,悄声说:糟啦,人家追上来啦。何临天同样心头一颤,不自觉地将画卷塞进了胸口。瞪了他一眼,问到:哪位?

“西域人。”屋外仅仅传来一句自报家门的声音,而后陷入沉寂。

“西域青年?”何临天觉得奇怪,与张相交换眼神后,将门缓缓打开。只见楼下东桌的瘦弱青年立在门外,惨白面色透着红晕,一副微醉之态。

“有什么事吗?”何临天警觉问到。

西域青年的目光径直落在桌面上的木盒,冷冷地说:阁下借来的宝贝可否再借我一看?

何临天很是吃惊,张相偷窃手法之快,快到自己都难察觉,如今却被眼前病怏怏的青年瞧的清,此刻又孤身一人前来挑衅,实在不得不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堤防。

张相同样瞧眼木盒,大眼珠轱辘一转,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想学偷术我可以教你,要是想抢,“那你可就找错人了”。

西域青年听出他话里有话,冷哼一声,傲慢道:我只要你一句借还是不借,当真不借,我可就要自取了。

“你要真那么想要,借你也没问题。只不过我也是借来的,你倒时候可一定要物归原主哦。”张相坏笑着说。

虽然张相一副捉弄人的态度,但何临天不敢掉以轻心,心想:一个体弱的人绝对做不到像他一般,上楼时悄无声息,上楼后气息十足。

“哎,你站住。”张相呵斥青年,试图制止他擅床房间。但青年不为所动,朝着方桌方向缓缓迈步,眨眼之间,左手已从腰中抽出把一尺长的金色匕首。

青年的目光从方桌猛然转向张相,宛如一道闪电,极速闪至张相身前。张相毫无防备,瞧一秒钟还挂着笑的脸顷刻间惊地煞白。瞬息之间,何临天抓起木凳大力砸向青年与张相中间。令其没有料到的是,青年竟然直接用手扇落木凳,不禁叫人怀疑他的骨头是不是铁打造的。青年打落木凳后,继续朝张相刺去。

“张相。”何临天的喊声及时“叫醒”吃惊的张相。张相连撤四步,退到床边,抓起精铁宝剑扔给何临天。何临天飞身一跃,抽出宝剑挑向青年。

小小的客栈房间内,两张木床,一张方桌已占去大半空间。

何临天略有惊惧的说:这些剑客就是我们要找之人。

张相问:你是说他们是殷焙术士的门客?

何临天点点头。他又瞧了眼上桌上的西域来客,只顾喝酒吃肉,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们赶紧动身,抄小道赶往国都。”

又赶了半月的路后,何临天终于到了国都。他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金汤之固的城池,远非单调沉闷的北方可比。数十丈高的城墙“直入云霄”,风格迥异的楼宇层出不穷,每条街道都挤满了游人,高贵的,贫穷的,游侠,骑士,少女,老人和小孩。这里丝毫没有战争的危机感,人们的脸上只有笑容,各式各样的笑脸。有男欢女爱的羞涩之笑,有买卖谈成的满意之笑,有子承父业的欣慰之笑,还有偷奸耍滑的阴险之笑。总而言之,北方随处可见的悲伤,在此处根本无容身之地。

与王宫十里之隔的贵族大街口,建有一座四方客栈。专门用来招待四方贵族来客。何临天与张相便在此处安顿,打算在上神祭祀大典之日,完成父亲的托付。令他们未料到的是,几日之后,那群西域来客也住进了四方客栈。

在那夜何临天离开之前,那几位姑娘不费吹灰之力杀完剑客后,听见马车驶过,匆匆上马,追逐而去。一刻钟功夫,便在一段没有人烟的官道上截住马车。

官道上有三辆马车,每辆车上竖一年旗帜,旗上绣有“贤王”二字。马车身边共有十三名骑士守卫。

月黑风高,刀光剑影。女人们使出的剑术十分诡异,异常阴毒。在杀死了最后一个骑士后,逐个马车搜查。第一辆马车里坐着一对孩童,是殷焙的孙子。女人们二话不说,一剑了结了两人。第二辆马车里坐着一个妇人,同样死于女人剑下。领头的女人用剑拨开第三辆马车纱帐,一位白首老人端坐在车内,紧闭双目,一言不发,毫无惧色。她拿出宝盒内的画像,细细比对一番,猛然间将手中细剑刺入了老人胸口。恰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们才发现另一个宝盒已经不知去向。

何临天面色凝重,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所等之人已经死于非命。客栈里面议论纷纷,传播着各种各样的消息。唯有一个消息让全无头绪的他觉得是那么回事。

一个会说中古语言的西域人走近人群,洋洋得意地说:杀死你们殷焙术士的是群白族妖女,他们每当接下任务,就会携带被害人的画像,不取其性命,绝不罢手。

“没错,他说的对。”一个大胡子壮汉激动附和:现场确有殷焙的画像,那画的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此等画师,在中古大陆也难寻几个。

何临天突然意识到,她们下一个目标正是怀中画像上的姑娘。然而茫茫人海,偌大国都,画中姑娘又能是谁呢?而且殷焙一死,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他忘不了父亲的交代,只有见着了他才能返回河城。

这时张相回到了客栈,热的满头大汗,一坐下就连喝下三碗凉茶。等到缓过劲来,他小声冲着何临天说:公子,我打听过了。中秋的祭祀大典将会如期举行。或许有一个人知道殷焙为什么突遭暗杀。

“谁?”何临天问。

“幸存之人,目前正躺在周大人府内,昏迷不醒。”

“那这群西域人此行目的,有没有探明?”何临天又问。

“查清了,确是为了和亲而来。至于和那群女人有没有关系,暂时确定不了。”

何临天不免又陷入忧虑,说到:张相,我们就暂时住下,想办法联系到那个幸存下来的人。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或许那群女刺客已经到了京城。

张相点点头后,便只顾吃起桌上的酒菜。

连日来,有不少的王公贵族进出四方客栈,前来拜会西域来宾。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又逢中秋之夜。京城灯火通明,燕语莺声。贵族大街两侧挤满游人,众人目光纷纷落在路中央行驶的车辇之上。按照国都过往的惯例,在中秋夜,所有王公大臣,以及家眷都要前往北门外的神佑山顶,在子时,朝天拜会上神,为国家祈福。

二楼走廊尽头的小屋,木窗紧闭。何临天躺在床上,有一段日子没有骑马,也没有舞剑了。每每趁张相不在的时候,便从怀中抽出画像细看。他的心总能袭来阵阵甜意。屋内烛光暗黄,与窗外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对比。久不见张相返回,他便起身下楼去了。

旅店内空空荡荡,就连店小二也不见了踪影,留下客栈老板一人愁眉不展。屋外却如另一个世界,街边簇拥着游人看客,一辆接着一辆的华丽车辇缓缓行驶在街道中央。

闷热的国都天气,何临天仍然穿着一身灰色皮甲,长发随意扎起,悬挂在背身。高大身躯立在人群之后,颇为显眼。他无意挤进人群,有心无心地看着车队。长枪勇士将人群阻挡在街边,手持花篮的美艳侍女陪着车辇行进。

连续驶过数辆结实车辇后,一辆小巧的红木马车缓缓驶来。车窗纱缦随风摇曳,隐隐露出车内少女曼妙的身姿。

“哎,”车内传出一声忧郁的叹息。

何临天似有听见,抬起头,恰好撞见一位姑娘正掀开纱帐,将脑袋探出窗外。圆润如玉的面容似笑非笑,一双眼眸饱含盈盈秋水。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自己眼中,莞尔一笑,转瞬间又移开。

何临天心头猛然颤动,仿佛遇见相思许久的梦中姑娘,只叫他顷刻间方寸大乱。

“你以为他在对你笑吗?”一个少年不知何时靠在他的身边,自顾自地说着。

何临天回过神来,一愣,问:你是?

少年仍自说自话:我看到了她心里的泪。

何临天斜视他,也鄙视他。“故弄玄虚什么呢?有话直说呀。”

少年这才看向他,说:不要随便搭人的话,我不是对你说,明白?

何临天颇觉尴尬,自嘲道:好一个自言自语,是我多情,打扰你了。

少年莫名其妙地又说:看你一表人才,别和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百姓瞎掺和。万一有事,怕要误伤了你。

“这么说待会要有大事发生了。”何临天淡漠说完,懒得再搭理他。他的目光又望回已经驶离的红木马车。这时,一位西域贵族从马车内探出身子,车身边聚有数名西域勇士。西域贵族少年得意地朝人群挥舞手臂,并向人群抛撒银币。很快引起人群中阵阵骚乱。

“真该死,非取你狗命不可。”那少年又恶狠狠地自言自语起来。

何临天忍不住回看他,猛然发现少年袖内藏有飞刀。他那双小眼睛注满仇恨,整张脸如乌云蔽日般阴暗。少年不安分的手使得何临天不由地心惊,赶紧上前贴住他,死死捏住他的手腕。何临天身强体健,比少年高过半颗脑袋,少年极力挣扎,却无法挣脱。他怒不可遏,低沉着说:你你不要自作聪明,惹火上身。

等到车辇远远离去,何临天仍不肯手松手?质问起少年:你想杀谁?

“松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杀人?”少年怒问。

何临天:众目睽睽,戒备森严之下,你非但杀不了任何人,还会白白送命。像你这样蠢笨的刺客,我就不该动同情之心。

“白白送命?”少年不禁苦笑:只要公主能快乐,我死而无憾。不过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送死了?

何临天自以为猜到其中一二。脑海里想起刚才那位姑娘,就更不愿意让身前少年白白送死了。

“如此说来,你是要杀后面那位西域少年了,那也不能用这种鲁莽的方式。”何临天劝说。

少年暗自觉得好笑,说:看来你挺聪明的,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何临天严肃地问:此话怎讲?

少年不再着急回话,打量起何临天样子。片刻后说道:看你面生,为了下月的盛会而来吧?

何临天便顺其想法回道:你说对了,我是专程来目睹盛会的。你我虽是第一次相见,交谈的方式也不值得说道。但人山人海,咱两既然能说上话,就是缘分。不如你我就在身后客栈,来点酒菜,畅聊一番,怎样?

于是,二人回到客栈,点了两盘牛肉,一壶酒,在窗边桌台坐下。

“干,”何临天一饮而尽,颇为豪爽。自我介绍说:我叫何临天,幸会。

少年回:武晓雨。

何临天问:武兄,西域少年之前车辇中坐的是?

武晓雨脸色微变,说:听你口音是北方人吧?难怪连她都不知道。

何临天嗯了一声,静待他回话。

武晓雨却问:你也姓何,莫非是北方公爵一族的。

何临天并不打算暴露身份,便说:不,何是北方大姓,我世代不过是个商人。至于那位姑娘,莫非就是当今公主?

武晓雨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愁,他说:车上坐的正是当今公主,皇帝唯一的亲妹妹。那西域少年,就是要强娶公主的胡狼。

何临天大吃一惊。既然确为和亲,自能断定西域人与杀死殷焙的刺客并无联系。可他们竟然能在那场客栈厮杀中坐怀不乱,稳如泰山。足见来者武功之高,必是西域一等一的高手。何临天转念想到:如此也好,至少那位公主不会再受性命之忧。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另外究竟为何要杀掉一个常住深宫的公主呢?

“公子,”张相忽然闪现到饭桌边,冲着他喊了一声,旋即欲言又止,半天冒出一句:有客人呢?

“这位是?”武晓雨几乎同时问到。

“这位是我的表弟,张相。”“这位是武兄,刚刚认识的朋友。”何临天为二人分别介绍到。

武晓雨抱拳道:想必你也对盛会充满期待。

“盛会?什么盛会?”张相一脸茫然。

何临天赶紧插话道:先不说盛会了,武兄还没为在下答疑解惑呢。

武晓雨见他颇感兴致的样子,便不再搭理张相,冲着何临天说:我当然不会傻到送死。而且也毫无必要。一个月后你自然可以看到。到时候我送两位通行令,让你们亲眼看看。

二人听不明白他的话语,面面相觑。不一会,张相有意无意地冲着武晓雨说:他在哪都喜欢结交朋友,但朋友又有好坏之分,表哥识人的能力就不如我。

武晓雨“哦”了一声,故意问:那你看看我值不值得做个朋友?

张相顺势说:北方的坏人我一眼就能瞧出,至于南方的嘛,嘿嘿,人面兽心,披着羊皮的狼,一时半会我看不出……

“张相住口,”何临天不等他说完便出言打断。

武晓雨听闻愤然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就此拜别吧,倘若何兄不是个爱听胡言乱语之人,有需要的话,可到南门武府寻我。

何临天赶紧起身,抱拳道:不知武兄身份?

“周府的一介奴才,不值一提。”武晓雨说完瞪了张相一眼,转身离去。

见其离开,张相抱怨起来:公子怎么还是待人没有防备之心呢?以往在北方倒无所谓,可今时不同往日呀。你可知那少年布衫内穿着铠甲?奴才可没本事穿那等护甲。老爷可有过交代,能不招惹权贵就尽量不要招惹。

何临天似有怨他,说:再怎么样,你也不该说那么难听的话呀,以后不要再这么没有分寸了。咱两还是赶紧回房,谈谈你刚刚在周府探听到的虚实吧。

在王城南北两门各五里路处,分别设有南场大营与北场大营。南营由南王殷文统领,不过他仍常年领兵在外,竟也不肯将大营管制交予其弟南阳侯殷河,自然是深知殷河为人阴狠,不足以委以重任。终使得南营成了名存实亡。北营则由当今丞相的胞弟穆正伟把持,除开宫中禁卫军,它是京城唯一的军事力量。

那个下午,太阳高挂,在北场大营的训练场内,将士们顶着暴晒正在操练。看台上,坐着穆正伟和几位统领,悠闲地吃着西瓜。

穆正伟生性暴躁,极不近人情,倘若有人令其不快,决然不肯听人解释,必要先杖责出气。

训练场上的一位校尉,名叫周子渝。他在训练场冲着台上喊道:启禀穆大人,校尉武晓雨已返军营。如何处置,还请大人发落。

就在张相偷偷潜入周府,见过那位幸存之人后,两日不到,那人竟自尽于周府。武晓雨之父正是那幸存之人,生前为周府侍卫统领。武晓雨极重孝道,父亲又是他唯一在世亲人。当周府下人将其父死讯传到军营时,武晓雨在没有请示穆正伟的情况下,就擅自离开了军营。恰好昨日,何临天打算以拜访武晓雨为由,按约去见“幸存者”。却没料到,撞见了武晓雨父亲之死,他并不知道,其父正是自己要约定相见之人。

奉命缉拿武晓雨的士兵只想着把差事办妥,像个油盐不进的木头不近人情,非要把拿办武晓雨。父亲尸骨尚未入土,武晓雨决然不肯就范。何临天同样重视孝道,也为其挺身而出。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周大人的出现及时制止住了一场械斗。他宽慰了武晓雨数句,但碍于穆正伟的权势,不得已命令武晓雨返回军营,自己则代为办理其父后事。武晓雨之父一生对周府忠心耿耿,他只能顺从周大人的安排,就算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能违背其父的心志。

何临天将武晓雨的悲伤,愤怒乃至绝望看在眼里,便与之一起来到了北场大营,却被守门将士拦在了军营大门外面。

见武晓雨被带入操练场,穆正伟将吃剩一半的西瓜重重摔在了地上,恼怒咆哮:孝顺武校尉,看在周大人面子上我不追究你的擅离军营之罪。但盛会马上到来,城北之患悬而未决。今日你就和周校尉比试一番,谁输了就带着自己那队人给我把城北解决了。

周校尉满脸错愕,万没想通穆正伟缘何会将自己牵扯进来。他本是周府二公子,论及身份,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周子渝样貌极为俊美,号称国都第一美少年。不过柔弱不堪,武艺平庸。他手里的剑微微颤动,在穆正伟的淫威之下缓步前行。武晓雨缓缓地抽出腰中长剑,冷冷地盯着周子渝的眼睛。

周子渝突然大步流星冲向他,使尽力气举剑劈杀过来,让人万没料到的是,武晓雨竟然一动不动,任由铁剑刺入右胸。

“我父亲欠你们周家的,今日我还给你便是。”武晓雨冲着周子渝冷言冷语。

穆教头见状,脸瞬间黑成木炭,赶紧命人将武晓雨抬走治伤。他十分担心武晓雨的伤情会影响一月后的盛会。

武晓雨身受重伤,却比不过心里的痛苦。在其倒下的那片土地,已被鲜血染红。

何临天等到黑夜,不见武晓雨离开军营,只好悻悻地回到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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