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俊龙跟着何忠展从车上下来，见到王秋璋的时候，王俊龙愤怒了，内心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上去就是几个大嘴巴子，嘴里骂念着，把王秋璋好一顿打。
孙女的病，关系着孙女的命，孙女，是家里最后唯一的希望了！一切都是这个孽种造成的，一切都是……
王秋璋没想到老爹会出现，好几年没有看到了爹妈了，爹，老了，都有白头发了，人也廋了，脸色发黄，一看就是吃得不好，还劳累的人。他呆呆的站着，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呆呆的站着，嘴唇在颤动，却没有传出声音。
老爹冲过来，打他嘴巴子，他也没有躲，一动也没有动，该打的，确实该打的。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自己也打，王秋璋也打过自己，但是没有老爹打起来过瘾。老爹以前就是这么打自己的，打得多了，打顺手了，感觉还跟以前一样，疼。
老爹以前打自己，自己心中是不屑的，打完了，自己要怎样还是就怎么样，根本不放心上，挨老爹的打，自小已经成为习惯，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有句老话说得好，黄荆棍下出好人，在农村，娃有啥不对的，就是打。大人也没读过几天书，讲不出那么多道理，只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犯了错，打就是了。不打不成器，不打长不大。大多数的孩子，挨了打，是记事的，有一些，反而是越打越皮，越打越犯。
这不是逆反心理，小孩子，还没那么多的想法，纯粹就是打多了，打着打着就成了习惯。不记打，不记事的孩子，大人也没有办法管理，本来读书就少，老实巴交的种点地，管娃的唯一手段就是打，这都不成事了，还能怎么着。
老爹老了啊，打起来都没有当年有力气了，挨打的王秋璋，没有和以前一样，在挨打的时候想着过了又去怎么样。以前挨老爹打的时候，心里就想着，打完了是不是去偷只鸡来补补，这么想着，身上也不感觉那么痛了，满脑子都是吃鸡。这是王秋璋一贯对付老爹的办法，很有效，想着那些，老爹打在身上，也没那么痛了。
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希望老爹打得重一点，打得痛一点，可是老爹却没有以前的力气了。心里不禁想到，老爹老了，妈也老了，女儿还小，整个家，难了，自己这不成人样的，悔啊。想到这些，竟是流下泪来。
“你还哭，还哭，还有脸哭，还晓得痛是不是，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你看看你，这鬼样子像个啥……”
“行了，王叔，别打了，他改不改看他自己，他要不改你打了也没用，能打改了，他早就改了，你打得还少么。”何忠展也不能就这么看着，打是应该的，差不多就行了，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王叔，歇歇，歇歇，别累着自己了。消消气，这么打也不是办法，打坏了人还得花钱治，累着了你自己，又得花钱。”
正气得不行，还想打的王俊龙，听到钱，就蔫了，正缺钱呢，可不能再出事了，出事了哪来钱治的，终究是打不下去了。
“王秋璋，你打算怎么办？美艳那边治病要这么多钱，家里是没有那么多的，我这边打算让村里人捐上一点，但是你也知道，你在村里惹了多少麻烦，大家都是怎么看你的，村里人恐怕也没几个愿意捐钱的。这事你怎么想的。”
何忠展说的是实在话，王秋璋很清楚自己在村里的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加上以前做过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实在是没几个愿意帮他家的，他也没脸找村里人要钱，可这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年轻的时候，太混蛋了。
“我，我……哎，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忠展哥，我知道，你现在发财了，你有钱，你帮帮我家美艳吧，求你了，我求你了，帮帮她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把我这条烂命卖给你了，只要你肯帮帮我家，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求你了……”
“我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起早摸黑辛辛苦苦挣来的，我一家子人不要用钱吗？凭啥就帮你，这么多的钱，你真以为我是钱多了没出花是不是？我欠你的啊？非得给你？把命卖给我，我拿来做啥，你看看你这样子，你这条命又值几个钱。”
王俊龙在一边没有说话，这个儿子，自己从来就没有拿他有过办法，这次也一样，除了打一顿，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何忠展是明白人，也是有能力的人，他在这儿，随他怎么着吧。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混蛋，以前的事，都是我惹的，跟我爸他们没有关系，跟美艳也没有关系啊，孩子还小，求求你，救救她吧，求求你借点钱，给美艳治病，我会还的，我给你当牛做马，就是拼了我这条烂命，我也一定会还的，求你了啊。”
“我可以借钱给你们，拿去给美艳做手术，如果我这么做，你当真以后就什么都听我的么？”
“是，是的，只要你肯救救美艳，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行，你可记住了你今天这话，你先跟我们回去，村子里，以前得罪过的人，挨家挨户的去跟人道歉去，人家原不原谅你，你都得去走上一遍。愿意原谅你，愿意捐钱给美艳治病，你得记住人家这个情，不原谅你，不愿意帮你的，那是因为你犯下的罪，人家不欠你的，都是你自己犯的错。”
“是，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听你的，听你的，我去道歉，我去给人下跪，都是我那些年太混蛋了，是我对不起大家。”
“走吧。”
王秋璋起身，又钻进了他那狗窝，从石头底下拿出那个纸包，拖着瘸腿走到老爹的面前，跪了下去。
“爹，对不起，当儿子的不孝，这么多年了，不成个样子，尽惹事了。这点钱，是我攒的，不多，我也就攒了这么点，你收着，给美艳治病要用。”
王俊龙也有些发呆，这是第一次，从儿子的手里拿出钱来，这么多年了，尽是从家里要钱，要不到还偷家里的钱。从前，他在外面瞎混，就是有钱的时候，也从来不会给家里一分，就算是给，他也不会要，偷的，骗的，抢的，赌来的，全不是正道来的钱，也不能要。但是这一次……
“王叔，拿着吧，我都问清楚了，这钱不是偷的，是他回来这几个月，捡废品卖的，虽然不多点，但是来的正，这钱给美艳治病，也是他这个当爹的该做的。”
听了何忠展的话，有过了一会儿，王俊龙还是把钱接了过来，很大一包，打开来，却全是零钱，旧巴巴的，有的还脏兮兮的，确实全都整理得平平整整，看得出，何忠展说的话，不假。
三人回到村里，王俊龙带着儿子去给以前惹过事，祸害过人的家里赔礼道歉，何忠展也一路跟着。虽然这事很没脸，看着儿子给人下跪，道歉，说好话，还要受人数落，责骂，有的恨透了他的，还吐口水，看着儿子拖着瘸腿，走起路来都是困难，心里的滋味，也是痛得不行。
他也没有阻止，反倒是还高兴，再没脸，再受辱，儿子能做到这样，说明他是有心悔过的。不管是瘸了腿，自己想通了，还是因为美艳要治病，被逼的，他能做到这样，起码，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王秋璋，是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的。
儿子能改过，这是他盼了半辈子的事，盼了半辈子，得到的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啥也没有，今天的事，破天荒了，儿子有望了。只要能改，村里人怎么看，不要紧，骂也是该骂，打也是该打。只要能改，腿瘸了，也不要紧，一条腿跟儿子能活出个人样来，有什么关系，哪怕是两条腿都瘸了，躺床上他养着，也比之前那样强。
没走完一家，王俊龙就会上去扶着儿子走，儿子的腿不方便，自己走还是比较费劲的，只能拿着一根棍子当拐用，这样不行，回头得给儿子做个拐。到了另一家，王俊龙放开儿子，让儿子自己去跟人家说，这是他应该做的事，就必须要做。
村里的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很多人来围观，王俊龙感觉很不好受，围观的人，说啥的都有，他也没有回应一句，今天，遮脸算是丢尽了，不过也没啥，反正一直以来村里人看他们家，就没有过什么好映像，管他们的呢。
倒是王秋璋很坦然，该道歉道歉，以前有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他的记性倒是不差，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他竟能记得八九不离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