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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旖旎寒潭燕王断发起誓

却说妙弋扶着墙壁艰难行走,她只觉头脑发胀,心跳急剧加快,就要迈不动步子了。她硬撑着敲响了寒漪的房门,寒漪以为又是来当说客的老鸨,本不想搭理,谁知敲门声一刻未歇,她犹疑着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妙弋推门抢入屋内,站立未稳所幸被寒漪及时扶住,道:“姑娘喝醉了,怕是入错了房间吧。”

妙弋握住寒漪的手臂,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你叫寒漪,我是允恭的姐姐,此番潜入明月楼只为查案,不想中了奸人迷药,我现下头昏目眩,想在寒漪姑娘房内暂避。”说完,她将面遮取下,露出真容。

寒漪见了,丝毫未犹豫,她一手飞快将房门紧闭,扶了妙弋到榻上坐下。妙弋朝她笑了笑,道了声“多谢。”

不多时,便听闻屋外人声鼎沸,一间间打门搜查声不绝于耳,寒漪慌忙站起,搬了只绣墩抵靠在门前,她还觉不够,便去移动一张琴桌,这时,门外已响起凶神恶煞之声,“速速将门打开,官府追查细作人犯!”

寒漪屏息静气不敢出声,本以为他们会认为屋内无人而离开,谁知门外的人却已开始踹起门来。

妙弋将寒漪唤到身边,强打精神问道:“你房中可有什么利器防身?”

寒漪想了一下,道:“我藏了一把裁衣用的剪刀。”说着,便爬进床幔,掀开层层被褥,取出铜剪。

妙弋接过,将铜剪藏于背后,她问寒漪道:“如何藏得这般隐秘?”

寒漪凄然一笑,道:“身陷这牢笼,本就生不如死,哪一日我撑不住了,它可以帮我解脱呢。”

妙弋看见她说出这番话时眼神中的决绝,她似乎能理解允恭为何执意要帮她了。房门很快被踹开,张堂官一身酒气地闯将进来,他狞笑道:“你这细作,以为能逃得出本大人的手掌心吗!”

寒漪眼中满是惊恐,她经历过抄家,刑狱,离乱,逼迫,她恨透了官府也怕极了官府。只因妙弋对她说,自己是允恭的姐姐,为了允恭,她愿意奋力一搏,替他守护他的亲人,与眼前自称官府的张大人抗衡。她一咬牙,将身挡在妙弋身前,对张堂官道:“大人识错了人,她并非细作。请大人去其他房里搜查。”

张堂官上前一把揪住寒漪衣襟,瞪视着她道:“你给我老实点,休再言语,本大人看你也有些姿色,不如留下来一同快活。”他使力将寒漪往前一推,将她推坐到榻上。

寒漪看出那张大人意图不轨,仍旧不忘相护,她伸臂将神思已近昏沉的妙弋抱住,近乎哀求道:“求大人放过她,我,我愿意替代她......让我来伺候大人吧。”

此话一出,寒漪自己也觉震惊,她竟为了允恭甘心情愿出卖自己,原来允恭早已占据了她心中所有位置。妙弋亦是满心惊诧,急难的当口,这个同自己非亲非故的柔弱女子会为了她情愿委身他人,可见她同允恭的感情匪浅。

张堂官怪异地大笑出声,道:“你这副皮相虽不赖,可本大人一向不喜欢送上门来的。你给我一边呆着去!”他伸出魔爪将寒漪生拖硬拽在地,指着她威胁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否则要你好看!”

他回过身一步一步逼近已歪倒在榻上的妙弋,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妙弋极力忍耐,待他再靠近一些的时候,从背后掣出剪刀,拼尽仅剩的力气朝他胸口刺去......

四爷在座上自斟自饮,数杯酒下肚,他更加心烦意乱,脑海中不断浮现妙弋那张出尘绝艳的面容,为何会有似曾相识之感?到底在何处见过呢?蓦然间,他想起杀莫玄,寻秘本那日,那个女扮男装与自己手下拼杀的白衣女侠客,朱崇岐与常茂看似也与她相识颇深。他将酒杯掷在地上,倏地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妙弋举着剪刀的手被张堂官紧紧钳制住,他轻而易举地卸下剪刀,切齿道:“居然敢谋刺本官,罪加一等。”他将剪刀反手扔在床尾,按住她的肩膀,稍一用力将她襟前胡服扯破。妙弋只觉力竭,她张了张口却是连一句咒骂之语也说不出了,眼前虎狼似的张堂官愈挨愈近,凑在她颈间呼吸粗重,那股酒气简直令人作呕,妙弋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她紧闭了双目,别过脸去,两行屈辱的泪汩汩地流下。

寒漪又急又恨,从地上爬起,随手搬了桌上的一个花瓶,朝张堂官头上砸去。这一砸不打紧,却彻底将他激怒,他几乎将寒漪拎起,怒冲冲行至门口,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她小腹上,将她踹出屋外。寒漪捂住小腹痛得直不起身,她扎挣着爬向紧闭的屋门,抬着手重重地一遍遍地拍击在门上。

张堂官骂骂咧咧地走到塌前,解下腰带,脱掉外衫,他居高临下逼视着妙弋,淫邪道:“美人儿,这合欢散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等着,我这就来解救你......”

话还未及说完,他只觉一阵翻天覆地的晕眩,原是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掀倒,仰躺在地,半天动弹不得。他抬眼探看,愕然道:“四爷,您这是为何?”

不知何时四爷已端立于房中,他的面色极其阴沉,一手解下肩后风氅,裹在妙弋身上,当他目光掠过她的泪眼时,竟生出不忍直视之感。四爷回身对立在门外的任弘道:“他喝多了,带他回去醒酒。”

任弘得令弯腰躬身地走上前,将尚在地上发懵的张堂官搀扶起,退出房内。

躲在不远处观望的老鸨和伙计见事态平息才瑟缩着闪身出来,老鸨走过寒漪身边时故作吃惊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是怎么得罪了堂官大人,这一脚挨的可不轻哪。”

寒漪并不理会她,弓着身挪到近前,对四爷道:“多谢公子出手搭救。”

四爷问:“你可知合欢散的药力如何解得?”

老鸨走上前抢白道:“合欢散哪有什么解药,“又睨视着四爷道:“若说这解药,不就是公子您嘛。”

寒漪叱责道:“妈妈,你莫要乱说。”又对四爷道:“用冰凉的水浸泡周身或可稍解。”

四爷略一思索,回转身将妙弋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层层官兵把守的幽篁山庄,四爷的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前方崖上一道飞瀑倾泻而下,直入寒潭。马车在潭水边的‘竹里馆’停住,馆中立时有几名太监宫娥装扮的侍者迎上来,伏地叩头,齐呼:“恭迎燕王殿下驾临。”

四爷隔着帷帐对外吩咐道:“留下两个宫娥伺候,其余人等统统退下。”

妙弋将自己蜷缩在轿厢的地毯上,神思混沌之中,已无从知晓身边的四爷竟是燕王朱棣。

瀑布下水雾朦朦,如云漫雾绕,朱棣抱着她一步步涉入水中。三月的寒潭,水凉刺骨,妙弋原本浑身燥热,被这寒凉的潭水一激,便觉愈加不适,她攀紧朱棣肩头,将脸埋入他臂弯中,本能地抗拒入水。朱棣却没有停步的意思,对她道:“你最好配合一点,不然你会被烧坏的。”

银缎一般的飞流激冲在他身上,溅起珠飞玉散,他将妙弋放下,哪知她根本站立不住,她极力想逃脱这水花的拍击,此刻朱棣伟岸的身躯是她唯一可以找寻到的庇护。合欢散的药力正盛,意乱情迷间,她将手环住他的腰背,紧紧贴了上去,“我好冷.......抱紧我......”她含混不清地呢喃着。

朱棣的手在半空停顿住,想到在马车中她曾为捍卫自己的清白不惜夺刀自裁,这样的女子令他顿生敬意。他心有顾忌,不愿趁人之危,可眼下别无他法,她周身微微战栗,似乎已抵不住蚀骨寒凉。他犹豫着,圈紧了手臂将她拥在怀中。

“明月娇,你是朱崇岐的人还是太子的人?”他低声问。

妙弋将额头抵住他的下巴,如呓语一般地道:“我现在,是你的人……”她缓缓将手绕上他脖颈,如藤蔓一般攀附着他,她仰头将一侧面颊贴上他侧脸,在他耳边低语:“我好难受,救救我.......“

水雾氤氲中的这幅画面暧昧以极,朱棣轻声叹息,扳住她的肩,将她推离自己,他看着她迷乱的双眸,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她道:“你最好别再乱动,否则等你清醒了,一定会后悔。”

妙弋浑身早已湿透,那衣襟处破损的胡服经瀑布冲击已无甚蔽体之用,但见她肌骨莹润,曲线毕露,朱棣虽有定力,可面对如此尤物,亦不免心旌摇荡。他略松了扳住她双肩的手,任由她凑近自己,眉宇交睫的距离,他再也无法看向别处,低首向她唇边吻去,岂料未及吻到,妙弋已将头歪倒在他肩上,阖上双目沉沉睡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语道:“朱崇岐和太子如何会派一个未经人事之人假扮明月娇?”

待她周身的滚烫消散,朱棣抱起她走进竹里馆。留侍的宫娥忙将鹅绒毯呈上,他本欲将她放在榻上,可见她冷得浑身颤抖不已,他想,若是就此撒手,她恐怕会染上风寒,于是他一手揭过毯子,将两人围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软玉温香在怀,他却坐怀不乱。曾经有多少同自己作对的敌手下场何其惨烈,可他为何要救她?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仅仅是因为他不愿开罪太子么?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妙弋睁开惺忪的眸子,映入眼帘的是绣着云龙纹的素洁账幔,有幽幽檀香萦绕不散,耳边传来瀑布飞流激荡之音,她侧眸看向一扇半开的镂空雕花窗子,窗外竹林一片,翠绿欲滴。再看这屋内的布置,紫檀描金多宝格上摆放的皆是奇珍异宝,香案旁的一把金交椅更是在提示她此处绝非寻常之所。

妙弋拥被坐起,思绪渐渐明朗,她最后的记忆仿佛是在一辆马车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便再无印象。低头看着自己已是换了一套素雅衣裙,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房门忽被吱呀一声推开,宫娥手捧托盘走了进来,她见妙弋醒了,脸上浮现起微笑,道:“姑娘起了,太好了。奴婢给姑娘端了碗驱寒的姜汤,这便服侍姑娘饮用。”

妙弋警惕地盯着她,待她端了姜汤走近,她一把将汤碗打翻在地,宫娥吓得退避一旁跪倒在地,连声道:“姑娘这是何故?奴婢惶恐。”

朱棣并未远离,他换了件长袍,虽束了发冠,但因方才在瀑布下淋了个透湿,便将部分头发散在肩上,此时也已晾干。他听到瓷裂脆响之声,几步便从隔壁走了过来。妙弋见了他,所有的记忆好似奔流之水接连涌现,她记起他在明月楼亲手摘下她的面遮,记起他抱着她毫不避讳地走出明月楼,在她人事不省之时,他到底还做过什么,妙弋不得而知。她只觉自己受到莫大的欺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他从明月楼明目张胆地带走,从此以后,还能有何清誉可言?她羞愤难当,俯身从地上捡起汤碗的一片碎瓷,抵在了颈上。

宫娥见她此举,忙不迭地哭求道:“不要啊姑娘!碎瓷锋利,请姑娘当心。”又转向朱棣往前跪行几步,道:“殿下,奴婢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奴婢不知姑娘为何有这般举动。”

殿下?妙弋糊涂了,四爷竟是殿下,皇子中排行第四的不正是燕王朱棣。鬼面武士,莫玄,洛儿和秘本,都与眼前的四皇子朱棣有莫大的关联,那日在父亲生祠的碑亭,她险些与他相遇,不想今次竟又犯在他手上。

朱棣见她性子这般刚烈,便欲走近前制止她,妙弋喝道:“你不要过来!”见他停下了脚步,又问道:“你为何换了身衣袍?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棣看着她手中握着的那片碎瓷,口内说道:“你可记得你中了合欢散?我带你来这寒潭原是为替你化解迷情药的药力,你方才昏迷过去,我不能将你一个人扔在瀑布之下不管不顾。不过,你大可放宽心,你的衣服都是侍女替你换下的。”

妙弋看他不似在撒谎,稍稍心安,可她仍有疑惑,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朱棣顿了顿,道:“如果我说我怜惜明月娇,不想她被奸邪之人用卑鄙手段沾污,你可相信?”

妙弋心想,明月楼的饮宴他不请自来,且已在提示任弘宴席上混入细作,她用剑舞试探他,而他必也知晓她有武学根基,可他为何不愿说破,令人费解,遂冷笑道:“你与那奸邪之人难道不是一丘之貉吗?他在你面前自称卑职,对你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我为何会被下了迷药,难道不是你授意的?”

朱棣听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戏谑地道:“对,是我授意的,我把你带到这儿来,就是要和你共赴鸳梦的。怎么,刚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那岂不可惜。”

妙弋面色大变,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对我......“

朱棣未料到他一番戏谑之言竟惹她瞬间泪盈于睫,他只是一时气恼,恼她说自己与张堂官那个卑鄙小人是一丘之貉,便道:“我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还是说你根本就不谙风月,未尝云雨之事?”

妙弋顾不得擦拭滚落脸颊的珠泪,她听出朱棣话中惹逗撩拨之意,心中愤懑难平,只是无言地啜泣,她微闭双目,将心一横,举起手中碎瓷便要向颈间狠狠划下,朱棣心中一惊,飞步上前,一把夺下碎瓷擎在手中。

“你......“他震惊不已,半晌才道:“我没碰过你,你不用寻死。还有,今日之事,不会有人说出去半个字,他日若有损你清誉之言传出,便叫我如同此发。”说完他抓过一绺散在肩后的黑发,以碎瓷划过,断发霎时落于地下。

想他以燕王之尊在她面前断发起誓,此事若传扬出去,便是对帝后的大不敬,遂放下了疑心。

妙弋抹去泪痕,从榻上起身,飞也似地逃离竹里馆。朱棣未加阻拦,他听到馆外马蹄声渐次远去,心中似乎空了一块,生出难以言说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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