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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血衣镇(2)

他刚说完,院子外就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不好了!救命啊!”陈璞家的大门是开着的,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冲进了院子里,一头栽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着。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就是昨天夜里在围墙上贴符咒的那个女人。

朱大伯和另外几个乡亲扶起这个女人,朱大伯问:“罗婶,你这是怎么了。”原来,这个女人就是罗婶。

罗婶深深吸了一口气,高耸的胸脯起伏了好几下,才一字一顿地说:“刘医生,死了。是被杀的。”说完这几个字,她就忍不住继续尖叫了起来:“啊……天哪,我的儿子还放在刘医生的屋里,和死人呆在一起!”她歇斯底里地冲出了院子,朝镇尾飞奔而去。

我们跟在了罗婶身后,赶到了镇尾的刘医生诊所。

诊所的门开着,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走进屋里,刘医生的尸体躺在地上,胸口全都是血,红色的鲜血与同样鲜红的衣服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妖艳。婴儿的摇篮就摆在尸体旁,婴儿一边大声哭泣,一边睁大了眼睛,望着走近的这群陌生人。

初生的婴儿与死去的老人并排在一处,真是一副极端诡异并且充满了哲学意义的场景。

我挤进人群,终于看到了刘医生的尸体。接着,我感觉到一阵眩晕。因为我看到了刘医生的裤管,一只捋到了膝盖处,另一只则垂到脚踝,正与我昨天夜里噩梦中看到的那个老人一模一样!

而刘医生诊所外的泥土,则是红色的,红得像鲜血一样。

我都不知道是怎样跟着陈璞他们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老宅里。朱大伯报了警,可这里距离最近的警署,也有足足一天行程,要到明天上午警察才会赶来。

刘医生的诊所被封锁了起来,镇上的居民都来到了陈璞家。席桌一直摆到了街上,罗婶吃过了朱大伯找来的药后,也恢复了很多,亲自下厨炒起了菜。她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尽管只是一些山村里的普通菜肴,但在经过了她的手之后,就变得色香味美俱全,活色生香。

尽管镇尾还停放着一具刚被谋杀的尸体,但居民们却还是依然开心地觥筹交盏,相互劝酒。或许在他们看来,别人的死活并不重要,只要能喝到不要钱的酒,哪怕天塌下来了也没关系。

不过,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我的脑海里,老是浮现着刘医生的那两只裤管,一只高,一只低的裤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梦中见到的一个老人,竟会真实存在,而且还成了一具尸体。

我想喝口酒,但血衣镇里的酒,都是用镇外那条河里的河水酿成的,不仅有股淡淡的腥臭,而且颜色还是红的,红得像鲜血一样,这让我更加没有食欲了。我垂下头,看到了鞋底上沾染的红色泥土,这更让我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幸好,我并不是这场宴会中唯一失落者。在院落里,还有几个和我一样没有食欲的人。

陈璞的弟弟陈卓,带着一帮镇里的小孩,根本不理会大人的呵斥,只管在棺木旁的井边,玩着纸牌游戏。陈卓和这些小孩的眼神几乎完全一样,都是那种毫无光泽、毫无神采的眼神。而他们那迟缓的动作,与不时的傻笑,更是验证了他们都是智障者。

如果是镇外那条红色河的水源被污染了,才造成了这些智障者的产生,那为什么只有小孩变成了智障,而大人却没事?要知道,陈璞曾经给我说过,这条河已经流淌了几百年的红色河水了。

宴席上,镇民们喝醉了便就地躺下,睡醒后又继续喝。整个院落里,到处都是散发着酒味的呕吐物。宴会没有停顿,晚饭和午饭连接在了一起,罗婶一直都在锅灶边忙碌着,婴儿绑在她的背后,不时大声哭闹着,这也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我走到罗婶身边,说帮她抱抱婴儿,她却拒绝了。我问她:“听说刘医生有治疗婴儿夜哭的秘方,你们在诊所里没找一下那个药吗?”

罗婶皱着眉头说:“刚才我们在诊所里找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瓶药水都没找到……”

这时,陈卓提着一桶红色的井水走了过来,递给罗婶,语音含糊地说,这水是他哥哥让送来的。该煮晚饭了。

罗婶舀起一瓢红色的水,倒进了刚淘好的米里。

晚饭的时候,陈璞不停到每一桌去敬酒,满脸通红,幸好镇里自酿的米酒度数并不高,所以看上去他还没有不胜酒力的迹象。不过,米酒的后劲很足,当夜幕降临,大家吃完米饭,酒席快要散尽的时候,陈璞终于受不了了。他在我的搀扶下,进屋刚点上油灯,就一头倒在在床上,睡着了。

等我再走出屋的时候,酒席上一片狼藉,席桌边上,镇上的居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他们都喝醉了。

酒席上常常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只要有一个人喝醉,其他人也会跟着醉。读大学的时候,教我们心理学的老师曾经说过,这是一种叫做群体无意识的反应使然。其实,这是伟大哲学家荣格的理论。

回到里屋,我看到陈卓也躺在床上,从他的裤兜里,露出了半个盒子,是一盒药。我走到他身边,掏出了这盒药,看了一眼,又放回了他的裤兜里。

走到床边,我将油灯拨得更亮了,豆油燃烧发出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孔,这让我感觉非常舒服。

忽然,我听到陈璞翻了个身,然后打了个哈欠。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阵无可抵挡的倦意袭上了心头,打哈欠也是会传染的,这也是荣格群体无意识理论的一种体现。

我脱掉沾满红色泥土的鞋子,躺在床上,四肢舒畅地摊开,闭上了眼睛,等待睡魔的再次降临。

等我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血腥气息。油灯的灯光摇曳着,我睁开眼睛,看到土墙墙壁上,我的影子被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这时,我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是陈璞的声音。他坐在我的对面,抽着烟,落寞地望着我。

我想坐起来,却发现在我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抬起手,我看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握在我的手里。刃口上,还滴淌着来历不明的鲜红液体。我再向身边望了一眼,顿时张大了嘴,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卓躺在我的身边,胸口正冒出鲜血,将他那红色的衣服,浸得更加鲜艳。他的胸口上全是匕首造成的伤口,已经停止了呼吸。我的手上,满是陈卓的鲜血,在他的衣裳上,也到处是我的手掌印。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天旋地转!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颓丧地问道。

陈璞叹了一口气,说:“半夜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想喝杯水,就看到了你手持匕首,躺在陈卓的身边。我猜是你在梦游的时候,杀死了陈卓。”

“梦游?瞎说!我从来没有梦游过!”我叫了起来。

陈璞不紧不慢地说:“王东,我来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吧,这故事发生在前一个夜晚。”

昨天夜里,陈璞也是在半夜的时候忽然尿急,他起身后,却发现我不见了。他走出老屋,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是我。是我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衣,眼睛闭着,颈脖僵硬,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缓慢走出了老宅大门。

陈璞跟着我,走出了老宅。他看到我走出了镇口,踌躇在红色的小河旁,忽然间,我跳进了河里,穿着鞋,穿着内衣,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我在河里漂浮着,游到了木桥边,然后沿着木桥的栏杆,攀上了桥面。

陈璞连忙绕着河岸,走上了木桥。这时,他看到了骇人的一幕,我跪在桥面上,手里拿着匕首。在我的身前,躺着一个穿着红衣的老人,是刘医生,我正举起匕首,一刀一刀扎进刘医生的胸口。可怜的刘医生,连句临死前的呻吟都没发得出,就已经断气了。

我杀死了刘医生后,站了起来,转过了身,眼睛依然闭着。我继续缓慢地行走,从目瞪口呆的陈璞身边经过,却仿佛没有看到他,径直向老宅走去,消失在了紫色的雾气之中,只在桥面上留下了一具老人的尸体。

陈璞知道,是我在梦游里杀死了刘医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不愿意让这一切被镇里的居民知道,他想要保护我!陈璞抱起刘医生的尸体,快步穿过血衣镇,来到镇尾刘医生的诊所里。他将刘医生的尸体扔在了诊所中,才发现自己的外衣上,全是刘医生的血。而脚上,也全是红色的泥土。

回到老宅后,他立刻脱下了外衣,在井里打了一桶水。将血衣扔进水里,很快红色的井水就与血液融合在一起,看不出一点鲜血的痕迹。进了屋,陈璞看到躺在床上的我,身上的内衣也全是鲜血,于是他也帮我脱了下来,扔进了桶里。我也睡得真死,竟然连衣服被人脱下来了都不知道。

故事讲完了,我目瞪口呆。垂下眼帘,我悲伤地问:“陈璞,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陈璞点了点头,说:“王东,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他走到我身边,说,“你放心好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永远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我和陈卓没有任何感情,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生死。今天的宴席里,大家都喝醉了,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也一样喝醉了,当我醒来的时候,你还依然沉睡着。镇里的人会以为凶手另有其人,或许他们还会以为凶手就是杀死刘医生的那个人。”

我无力地握着匕首,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几乎不能将凌乱的思维有效地组合在一起。看着陈璞,忽然间,我举起了匕首,一刀扎在了陈璞的大腿上。

陈璞一声尖叫,捂着大腿在地上打滚。他的额头冒着大颗的汗液,大声问我:“王东,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笑了笑,说:“陈璞,我也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发生在今天夜里。

没有过多久,陈璞就醒了过来。他起来后,看了看一旁的我,探了一下鼻息,证实我依然熟睡着。然后他拿出了匕首,握在手中,走到了陈卓的床边。陈卓睡着的时候,嘴里还滴答着黏稠的口水。

陈璞冷笑了一声,将匕首插进了他的孪生弟弟的胸膛里,一刀,然后又是一刀。等他确定陈卓已经死亡后,他把熟睡的我搬上了陈卓的床上,把匕首放在了我的手里,然后点上一根烟,静静地等待着我的醒来。屋里的油灯,在燃烧时会发出奇怪而又原始的香味,那是因为在油灯的豆油里,掺进了曼陀罗的粉末,那是一种可以让人快速昏迷的药物。

不用说,刘医生也是陈璞杀的,他编出那套谎言,就是为了让我相信,是我杀了刘医生。或许,在他邀请我来血衣镇的时候,就决定了要嫁祸给我。

“王东,你胡说,我没有做这些事!我发誓!”陈璞叫了起来。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知道我是从你的那句话里,找出破绽来的吗?”陈璞的声音陡然停止了,大概他也想知道自己在哪里做错了吧。

我说:“在你的那个故事里,我是在桥上杀死了刘医生,然后你把刘医生扛回了诊所里。在这里就有个漏洞,刘医生诊所外的泥土是红的,而我的鞋底也沾满了红色的泥土,可是在你的故事里,我根本就没有去过刘医生的诊所!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是你穿着我的鞋子,去诊所杀死了刘医生。你在现场留下了我的脚印,就是想让村民们发现,以为我是凶手。”

陈璞的脸上一片惨白。他歇斯底里地叫道:“你瞎说,我刚刚才醒来,今天我喝了这么多酒,哪有什么精力来做这些事?你所说的,全是无稽的假话!”

我笑了一下,说:“其实,我有证据的。”我扒拉了一下陈卓的尸体,从他的裤兜里摸出了一盒药。这是一盒知名厂家出产的解酒药,据说每次饮酒前服用两粒,就会让酒量翻上一番。陈卓这么一个痴呆症患者,是弄不来解酒药的,只有一个解释,他偷偷在陈璞那里拿来的。

这一下,陈璞说不出一句话了。

而我则继续说:“既然你能嫁祸我杀了刘医生,自然也可以嫁祸我杀了你弟弟。我还可以推理出你杀陈卓的动机,是为了减少负担。你的父母死了后,照顾弟弟的重担顺理成章就落到了你的身上。不过,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刘医生,你已经十年没回过血衣镇了,我真猜不出你有什么动机要杀刘医生。”

陈璞木然地望了我一眼,说:“王东,或许我真的不该带你来血衣镇。好吧,让我再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王东,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孪生弟弟陈卓会变成痴呆症患者吗?你知道为什么血衣镇上有那么多的智障儿童吗?你知道刘医生是用什么方法治疗小儿夜哭吗?

一个月前,血衣镇的罗婶给我寄了一封信,说刘医生探亲去了,她拿不到刘医生给儿子开的治疗夜哭症的药。只好用符咒的方法来医治儿子的夜哭症,可一点效果也没有。于是她把药水寄给了我,托我帮她在城里买瓶一样的药。血衣镇里的人都知道我在城里,常常让我帮一点力所能及的小忙。

可是,她寄来的药,是刘医生自己配制的,不是成药。我只好送到了一个做药物分析的朋友那里,让他帮我分析一下药物里的成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朋友告诉我,药水里最重要的成分是三唑仑。

这是一种强力的安眠药,比普通的安定效果好了近百倍。刘医生就是用三唑仑溶液来治疗小儿夜哭症。吃了这药水后,婴儿自然就睡着了,哪里还会哭?

于是我问做药物分析的朋友,如果婴儿吃了这样的药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朋友告诉我,婴儿服用过量三唑仑溶液后,会出现神经系统的紊乱,长期服用,更会造成焦虑、痉挛,甚至可怕的痴呆症。

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孪生弟弟会变成痴呆症患者了,也明白了为什么血衣镇上会有那么多智障儿童。于是我决定要替天行道,杀死刘医生这个该死的庸医。

而杀死陈卓的原因,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的生父母去世后,照顾陈卓的担子压到了我的身上。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可不想让一个痴呆的弟弟束缚住我的生活,所以我必须杀死他!

至于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血衣镇?呵呵,我设计的谋杀手法天衣无缝,绝对不会有任何破绽。而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会在我的设计下,认为是我救了你,我们之间的友谊可以更进一步。对了,我没告诉过你吧?其实,我不喜欢女人,我一直认为,你和我很般配的……”

听完了陈璞的故事,我狠狠冲他腰间踢了一脚。看他在地上挣扎着,我对他说:“陈璞,按照你设计的阴谋,根本不是想让我对你感恩,而是想胁迫我。你想一想,如果现在有血衣镇上的居民走进了这间屋里,看到这里的情形,他们是相信你设计的谎言,还是相信我的话?难怪你会穿着我的鞋子去杀刘医生,你是在制造铁证!要知道,明天警察就来了。”

陈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我举起了手里的匕首,浑身战栗地问:“王东,你想干什么?”

我笑了笑,说:“我不想告诉你我现在要做什么。我只会告诉你,我最后要干什么。”

在做完了眼前要做的这件事后,我会脱下身上的血衣,扔进井水里。鲜血会与红色的井水融合在一起,不留一点痕迹。对了,我还会去吃一碗饭。做晚饭的时候,陈卓送来的那桶水被加进了三唑仑,所以那些居民们才在吃完饭后全晕倒了。而三唑仑是陈璞在昨天夜里杀死刘医生后,在诊所里拿走的,难怪罗婶在诊所里连一瓶药水都找不到。

只要我吃了一碗三唑仑溶液煮成的饭,在我的体内就会存在药物的残余。这样,我也可以向警方解释,吃完晚饭后我就睡着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在屋里会有两具尸体——陈卓与陈璞的尸体!

最后,我要对陈璞说,对不起,我这么做,全是被你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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