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不被人理解怎么办?如果你早已确定梦想的价值,那就多想想抵达的地方。若那日“花好月圆人长久”,何妨今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2004年11月3日星期三晴
拾贴纸的工作一直井井有条地进行着,“贴纸风”已经渐渐过去了,但我们一直是早出晚归。但是,最令我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家人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我,气氛不太对,我转身就想回房间,却听见质问:“瑶儿,你去哪儿了?这么迟,又去玩儿了吗?”我色厉内荏(注:此处为误用)地摇头,他们一口咬定我去玩了,我多想洗脱这不白之冤啊!只要我开口说一句话,我不仅不用天天遭人白眼,也可以重新恢复家人对我的信任。我怕,也急。内心像汹涌的波涛,一起一伏。“妈妈呀!我再也不瞒你了,我想重新成为你的乖女儿呀!我发誓,我再也不了。”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了回去。我默认了他们的质问,这是何等委屈,又是何等无奈?可我默认了。明天,我还要这么做,只为了那一天的到来。
2004年12月25日星期六阴
妈妈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我卖东西和卖废品的事,我为了那个梦想,只好再当一次坏孩子。我一声不响的(地)忍受着责骂,现在的哀怨与伤感仿佛爆发的火山,把所有的委屈都积在泪水萦绕的眼眶里。但我没有哭……我一定要忍住,我对自己说了三遍,我屏住呼吸,任由责骂从我耳边流过。我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我想好了,我不能放弃。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误会,误会总有解除的时候,就如同这个秘密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我常在无人的黑夜翻开这两页日记。
这寂寂荒野,无人相伴,好在有这如豆般的零星灯火,燎原一般在心里烧起。
随着我们拾荒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尽管我始终一口咬定自己“一放学就回来了”,家中的大人还是难免起了疑。
王一的父亲长年离家,母亲对她放任自流,只有年迈的姥爷照看她。姥爷在厨房做菜,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大饭桌旁写作业。写完姥爷来检查,查出一个错就打一下手板,所以王一的作业本总是沾着饭桌上的油点子。后来上了高年级,多了一门英语,题目也难起来,王一就借口去同学家答疑解惑。姥爷检查不来,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王一拾荒的事情毫无察觉。
阿彬的父亲虽是泥瓦匠,却是个读过书的人。他长期卧床使得身子干瘪萎缩,总是离不开那床褥子。卧床的父亲不便行走,但心思很多,没事儿的时候就想着闺女,一点小风都能吹到他的耳朵口。这就意味着阿彬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眼皮之下。
于是我和阿彬成了被家人误会的孩子。
终于有一天,阿彬忍不住红着眼眶跑来了。
“项瑶,今天我爸爸顺起扫帚棍就揍我,你看……”
她撸起袖子,露出连排猩红色的新伤。
“我爸问我是不是要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自己没娘,他说他哪里亏待我了,我竟然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我憋不住就把事情都和我爸说了……”她呜咽着向我道歉,“项瑶,对不起。”
听到这里,我的脑子一时间噼里啪啦地作响,但转念又想,离下次家长会时间还长,两边家长也暂时打不了照面,便放下心来,故作镇定地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带着哭腔词不成句地答复着:“我不敢回去,我怕……我很怕他再拿棍子抽我……”
我也跟着哭了:“那你可怎么办啊,你爸爸那么凶,会不会真把你的腿打折啊……”
我们在沿路的草坪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摘着野花,一瓣一瓣地掰着花瓣。仿佛这样做时间就走得慢一点,甚至能停滞在这一刻,我们就可以永远不回家。
“你怎么可以先告诉你爸呢?”我本意是责怪阿彬,却没控制好,竟然委屈地哭起来,“你把我们的规矩都给破坏了!”
其实是怎样幼稚的委屈,我也说不上了。大概就是突然感觉阿彬解脱了,而我还得孤军坚持。还可能是害怕家人知道后,和阿彬爸爸一样气恼。
阿彬也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早知道会被打,我也不要拾了,再也不要了!”
刚开始,我们就是为了给父母买礼物才开始拾荒,然而,付出并不为人所理解,这才是真正的委屈。
最终,阿彬还是抽噎着回家了。第二天,她红光满面地来了学校。
我追在后面问她:“阿彬,昨天你回家后怎么样了?”
她欲言又止,盘问几遍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只言片语。
“我爸爸抱了我。”她说得眼眶泛红,“他揉着我的伤口说,这么多年来,让我受苦了……”
我们都以为阿彬一定要被她的父亲用扫帚棍打得皮开肉绽,却意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我像是突然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有机会收获这样的谅解,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好像早已获得原谅一样。
误解,既然有一个“误”字,就表明总有一天会沉冤昭雪。当误解你的是生活中最亲近的人时,虽然心里明白这是一时的恨铁不成钢,但依然存在很强的抵触心理。
我曾经在福州遇到过一群做小剧场的年轻人,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普通人,有的还是学生,有的已经组建了家庭。他们无薪资地加入剧场,写剧本,排练,售票,争取茫茫话剧圈里的新话语权。刚开始,他们中间的许多人都备受非议。父母觉得他们的努力是徒劳,伴侣觉得他们在逃避家庭,老师觉得他们不务正业。
他们默默地准备了好几台戏剧,四处找场地,拉赞助。第一场上座率百分之二十,听上去不错,实际上换算成数值,是两百个人的座位只来了四十个,其中大部分还是赞助商的赠票。空落落的剧场,每个演员依然恪尽职守地化妆梳头,演乞丐的把自己化成大花脸,演少女的胭脂涂得通红。
过几年再遇到他们,几个人已经受邀参加乌镇戏剧节,和史航、黄磊等一众著名的话剧人同台合影。将兴趣转化为职业的过程初见成效,周遭的闲言碎语就突然过眼云烟一般散去。
你看,力排众议的方法,是你闷着头把事情做好,而不是费尽心力地辩解。
《老人与海》的主人公,即便猎捕大鱼的梦想破碎,也仍然不屈不挠,摆出一副斗破苍穹的架势。梦想的吸引力在于,你永远能看到它在若即若离的地方招手,那么远又这么近。
后来,如我所愿,我也成了被家人拥抱的孩子。
我们常常做些别人看来的白日梦,在梦里击溃自己的往往的不是别人的千拳万掌,而是亲近的人的一句冷言。
但你终要相信,深爱你的人,也终有一日会理解你的梦想。无论他是父母、伴侣还是身边的朋友。总有一天,他会轻柔地搓揉着这些年因他而起的旧伤,心疼地掉下眼泪。他的所有担心与愤怒都掩盖着背后的惆怅——那是怕你过得不好。
我不怕被世界冷眼相向,唯怕被你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