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来姨太太刘芷青觉得,坐月子堪比坐囚牢,虽说平日里太太总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的一颗心都落在了孩子身上。
虽说两房院子中间隔了堵墙,可半夜里醒来她好像总能听见孩子哇哇的哭声从远处飘来。十月怀胎,她们母女日日紧密相连,一朝分娩,竟然连面都不得见。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常常暗自流泪。
张妈是个经验老道且贯会察言观色的人。她听见声动便起身,端了一杯茶走到床边,问道:“姨太太这是又难过了吗?”
芷青悄悄的用被角擦掉泪水,坐起身来对张妈说,“是我吵到你了吗?”
张妈微笑着将茶水递给刘芷青,“老奴本就觉浅,早已经习惯了。”
看着刘芷青喝完杯中的水又起身去添了一杯放在床头小榻上,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道:“姨太太切不可心思太重了,要知道这月子坐不好可是会落一辈子的患的。”
刘芷青低头不愿言语,张妈帮她撩起眼前的发丝,用手绢为她擦干眼角的泪痕,“这一年来我们一天天相伴着过,你的年岁和我自家的孩子一般大,往日里你有点心思也愿意跟老奴说说,怎么这会子又爱将事情放在心里了?”。
刘芷青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说道:“张妈,能不能跟老太太说说,我想见见媛儿。”
张妈看着她,摇了摇头,“现在媛儿小姐在三太太那儿什么都好,有专门负责的妈子们照顾着,您啊,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啊!”
刘芷青指着门外说道:“你听,媛儿她又哭了。”
张妈转身看了看门口,除了猫叫别无他声,知道她是想孩子想的。便对她说:“姨太太,您是听错了,这春日里的猫啊最爱上房打架了,你听,这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芷青坚持的说道:“不是的,张妈你去听听,真的,媛儿在哭,哭的好伤心。”
张妈无法,便从架子上拿了一件外服披上便往院子里走去,叮叮当当好一阵响动,稍后便听见她在院里大喊着:“去,去,去,哪来的野猫,大半夜的瞎叫唤。”接着听见“咕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吓得野猫“喵喵”乱串。
大半夜的,院子里如此的动静,房下的人纷纷跑了出来,小丫头明微问道:“张妈,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张妈招手低声唤明微过来,嘱咐道:“明天你去找外廊门上的老孙,叫他找几副耗子药,回来掺在猫儿饭里,把这里里外外都弄弄干净。一到夜里这些猫就鬼哭狼嚎的,里头那个也不安生,早早的弄了,大家都省心。”明微顺着她的手指头瞧了瞧门里头。
明微会意点点头,“哎,你放心,我知道了。”
张妈回到屋里便对刘芷青说,“姨太太放心吧,没事儿,外头野猫打架呢,我都给赶走了。”
刘芷青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悄悄的缩回被子里,用被角捂着嘴低声抽泣。
张妈见她难过便走到床边,语重心长的说:“姨太太自打您进这个院门那日起您便知道,以后养的孩子都是要给三太太抚养的。并非张妈狠心,迟断不如早断的好,明知不可求,还作什么去亲近,让自己更加无法割舍。”
刘芷青喊着泪呜咽的说道,“张妈,她在我肚子里面十个月,与我血脉相连,每一次的胎动我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你如何让我能够割舍。”她手指着门外,“张妈,你听媛儿又在哭了,我们母子连心吶,媛儿她想要她的亲娘。”说到悲痛处,她已经不能再忍耐了,于是手扶着床框大声地恸哭起来。
张妈看着她哭成这样,也于心不忍。伸手扶将她扶起,安慰道:“姨太太,咱们吶,做人要知足。有些事儿是不用您操心,也不该您操心。这么大门户的人家,别人想进都进不来。现下吃穿不愁,丫头妈子服侍您一个,你这有福都不会享吗!”
刘芷青呜咽道:“不是的,自打她生下来,我就没有抱过她。想我十月怀她,心脉相连,我连她的小模样都没有看清就被抱走了,难道连我们母女俩见一面都不行吗?”
张妈不悦的说道:“现在你正坐着月子,就不该去想这些事情。况且,一个家里住着,没说过不让见呐,你这又是何苦来呢?”
得了一句肯定,刘芷青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好似看到了希望。
张妈为她擦掉泪水继续说道:“你自己想啊,当初因着你家里穷,你妈快病死了却无钱瞧大夫,你兄弟因为无银钱娶不上媳妇儿。你爹把你卖给人牙子的时候可想过,你会卖到什么样的人家,受什么样的罪吗?张妈也是女人,知道咱们的难处,可也得为别人想想。”。
“李家是大户人家,而且是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打从你被卖进这个家,老爷太太们有没有为难过你?我来了这个家二十来年了,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主子。不说别的,就是给三爷做姨太太当初也是问了你的,你见过哪家这么宽待下人的?别家那些个深宅大院的,老爷们看上了谁,就是强占了去,下人们谁又敢说个不字!虽说你是姨太太,可你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和太太一样的,谁家有这等厚待!”。
“再说了,三爷和太太的感情是全府上下都知晓的,哎!只叹咱们三太太福薄。这不也是你的命好,为给三爷延续血脉才纳了你的。自打你进这个院,三太太对你也算是尽心了,好吃好喝,绫罗绸缎,但凡三太太有的,均不落你这儿一份。三太太知道你家里还有父母兄弟,为了不使你惦念着家里,为了让你安心,非但不嫌弃,还给你家里翻建了屋子,给你哥哥和弟弟找了份差事儿。你也说过眼瞅着你兄弟都要娶媳妇儿了,你家的好日子也有指望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能这样?全因咱们三太太是慈心菩萨般的人儿!”。
“还是那句话,咱们做人吶,得知足。虽说媛儿小姐是你姨太太生的,可太太却是当亲生的一般疼爱的,有太太这样的主母护着,断不会叫小姐有点半委屈的,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张妈也是过来人,咱们为人母的,只要孩子好了,一生平安无忧。就是让我余生青灯古佛,我也无甚牵挂了。”。
张妈这一席话颇为触动了她的心,那些过往纷纷涌上心头。是的,当初她便说过,只要家里日子好了,她便了了心思,决不动不该有的念头,一切都听三爷的吩咐。想到这些,她自己也开始混乱起来,甚至已经无法去思考了,眼睛一动不动直直的盯着张妈。
张妈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便继续说道:“再往远了说了,这才是头一个呢,以后啊,咱把身子养好了,日子还长着呢。听张妈的劝,你啊,就是要把身体给养好了,其他的都不用去想。”
见张妈要走,刘芷青转而紧紧抓住张妈的手,从床上起来,跪在床边不停的给张妈磕头,“张妈,您说的我都知道。可这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叫我如何舍得,我求求你,你跟老太太说说,让我见见媛儿,我求求你,跟老太太说说。”
张妈拉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依旧如此,便紧紧的将她抱住,“姨太太,别这样,您可千万别这样。”
刘芷青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恳求道:“张妈,我求求你,无论如何,我只要看一眼就足够了,哪怕远远的看一眼。行吗,张妈?”。
张妈想了想,缓缓的说,“你给张妈点时间,好不好。也得让我跟太太好好说说,不是?这段时间,你不许再这样闹了,好不好?”
刘芷青得了她的承诺,心便安了下来,她哭得累了,折腾得累了,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一般,软软的躺在了张妈的腿上。张妈喂她喝了点水搂着她像哄小孩一般的哄着,渐渐的她的眼神开始迷糊,沉沉的睡去。
张妈待刘芷青睡着后轻轻的帮她掖好被子,叹了一口气道:“哎!真是作孽啊!当初既是你自己作的决定,又何必如此想不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