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当时的他没有见过,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双眼微睁,表情呆滞的牛头,皮肤看着很干硬,两只牛角斜指着天,左边那只上面还粘有斑斑血污。惊恐之余还没有看清楚,就又昏死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将他叫醒的,还是周围嘈杂的金属碰撞声。眼睛里面全是黑的,隐隐约约的感觉那个头还在,他闭上眼睛缓了缓,周围的声音更大了,还夹杂着快速的脚步声音。
“这是哪里?”对于陌生的地方,任何一个人都会发出这个疑问,液也不例外。“不会是鬼殿吧。”
头还有点懵的液,不停的摇着头,开始思考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仿佛自己已经在这个屋子很久了,天还没有黑的时候,自己曾醒来一次,不对,再往前,不就是那个他永远都不想再想起来的地方,也是自己唯一有回忆的地方,地牢里面父亲的朋友用毛巾捂住了自己的嘴的时候。
缓缓睁开眼睛,距离他的不远处是一道门,门的周围透过些许光亮进来。他开始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当他想伸手的时候,才发现手和脚都被绳子绑住了,幸运的是那不是铁链,只是普通的麻绳。
最后他抬头向上望去,上面挂着一些类似很粗的绳索的东西,再往上面是一口窗户,有星光照进来,只是望不到外面的天空。那绳索上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轻轻敲着地面,断断续续的膻气和恶臭传来。
外面依然嘈杂,就在他盯着门不停看的时候,门被从外面往里推开了。突然的光亮,让他睁不开眼睛,只感觉那人走到他的旁边,将他环抱起来。他眯起眼睛来,光亮后面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他想大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嘴也被布头塞住了,传到耳朵里面只有嗡嗡嗡的声音。
出来那漆黑的房间之后,外面是一间很大的庖屋,来不及看清楚有些什么,只记得很多人坐在大木桶旁边拿着麻布擦着里面的盘子,还有一些站在土灶旁边不停刷着大锅,偶尔有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又继续低头刷着。
出了庖屋,那人直接将他单手上了肩,只能望着地面的液,抬起头来看了看旁边,周围都是些树木和草地。石板路慢慢往后移动,出了一个月亮门之后,肚子感觉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尽管想记着路途,却也没有力气抬着头,只得耷拉着脑袋,望着地面上的影子渐长渐短。没过多久,石板路变成了细石路,他刚想要聚集力气抬起头来看看周围,就被下了肩环抱起来。缓了缓晕晕的眼睛,映入眼前的是到了一处门前。
“堂主,那口粮已经带来了。”粗犷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震的耳朵发麻。
“进来吧。”一个细微的声音在里面传来。
“唯。”这人单手抱着液,另一手推门进去。
灯火通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山水画挂在这间房子的正中央,上面是一张大匾额,当时并不识字的他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下面摆着一套漆黑透亮的桌椅,上面并没有坐着人。这人进来之后反手将门关上,转了几条摆满古玩的橱子夹着的小道,才看到坐在书案里面的一位面泽白皙,身套一领绣白深衣,手拿锦帛的看书人。
“先将他的手脚松了。”那看书人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液,说道,“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夜里刚到。”这人回复完,将液放在地,把他手脚上的绳子松开来,手脚发麻的液没站稳,就是一个踉跄,这人伸手捞住他,顺手把嘴上的布头扯了出来。
“看着有点大了。”书案后的那人的另一手捻了捻颌下漆黑的山羊胡子,头也没抬起来。
“刚十迈。”这人想揖手,却一只手占着,只能这样尴尬的回话。
“卖你东西的人永远都会依着你说。”读书人端起来旁边的茶盏吹了吹说道。
“小仆,”这人吓得一哆嗦,“小仆仔细看过了。”
“你几迈了?”读书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双手交叉,面带微笑的看着液问道。
旁边的这壮汉液也低头看着液,但液没有想吭声的迹象。
“一巡了吗?”读书人再次开口。
“问你呢。”这壮汉捞着液晃了晃。
液低头看着地板,依然是没有说话。
“不会是个哑儿吧。”读书人的脸色逐渐由晴转阴。
“不能够。”这壮汉面带后怕的神色说道。
“那就是个聋儿。”读书人撇了撇嘴唇,语气加快了。
脸色煞白的液被这壮汉在地上提了起来,他低着头看着脚下慢慢变高有点头晕,嗅到不怎么好的感觉,连忙摇了摇头。
“才八迈吗?撒谎可不是好品性。”那读书人的脸色真的和屋外的天气不遑多让,瞬间缓晴了点,随后瞪了那壮汉一眼,“这可不是笼子里面的恶奴。”
液被慢慢的放回了地上,往前望了一眼,同样是摇了摇头。随着进来的时间长了一点,心中平静了不少,反复想着之前对话,或许巡大对自己有利一点。后来回想起来应该特别感激有那样的父亲和母亲,将自己生的比同龄人显得高大一点。
他摇了摇头。
“昨晚云染在吗?”读书人脸上没有表情的说道。
“刚好小主的轿奴去了,他赶着处理那边了。”那壮汉没有再捞着液,而是低头揖礼战战兢兢的说道。
“以后有人送口粮的时候,你去处理其他的,让云染盯着这个。”读书人重新拿起来书卷,摆了摆手。
那壮汉又是一揖之后,单手将液夹了起来,慢慢往后退走,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又退了回去,“那,这个。”
“还用问我吗?”读书人端起来茶杯,刚要喝,又狠狠的丢在了书案上。吓的这壮汉连忙往后退,后有追狼似得向门口跑去。刚要回身关门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说了一句,“费了不少,怪可惜的。先关后面吧。”
一路上液也没有记住什么路,这地方实在是太大了,比他之前住的地牢还要大,因为没走多久就看到旁边有一片大湖,黑压压的没有边际。再往前走了没多久,两边高高的花草没有了,闪出来一处练武场,周围两排铁架子上面插满了很多铁器。穿过了这个场子,周围就没再有庭燎,黑的连脚下的石板路什么时候没有的都没看清楚。这时候路两旁出现了铁笼子,只有两把昏暗不清的壁燎,照不太远,脚步停在倒数第二个笼子旁边,这壮汉另一只手不知道在哪里掏出一串钥匙来,试了几把后,打开面前的笼子将液丢了进去,然后呼啦啦的将锁链重新缠好锁上之后,长哼了口气转身走了。
这里虽然是没有任何铺饰的土地,但也着实把液摔的不轻,肚子里面的脏腑都感觉到了颤动,半天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使上了全身的力气用来疏通呼吸,缓了好久,才感觉慢慢好点。深呼吸了几口气抬起头来,望了望周围,视线并不是太远,外面的火光正好在他这个笼子旁边,照不进来,隐隐约约的看到对面笼子里面地上躺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似乎也抬起头来望向了这边。
液慢慢爬了起来,尽管殿内的温度重来没变过,现在却浑身冷的很。他爬到了有壁燎的墙壁边上,感觉可以暖和一点,背靠着墙壁双手放在了腋下,前胸贴着大腿蜷卧在那里一动没动的望着对面,对面的那两个人的头已经放下了,没有再望过来。液从醒来和到这里,一直处于心情紧张的状态,到了这里变成了孤单的一个人,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见踪影的父母,周围全是陌生的,心中的情绪不断在眼睛中挤压出来,顺着那脏兮兮的脸颊流下,粘在了胸前的衣服上,即使这样,他用牙紧紧的咬着左腿的膝盖,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吵醒其他笼子里面的陌生人。
就在他目光呆滞的望着外面的时候,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的他不自觉的耸起了肩膀,不敢呼吸,也不敢向后看。接着就是起身和脚步的声音,停到了他的身后,他仍然不敢扭头往后看,牙齿都快插进了腿上的肉里面。
突然感觉身上多了一个什么东西,吓的液差点叫了出来,腋下的手攥的好紧,头也不自觉的开始发颤起来,接着是身体也慢慢发颤起来。时间感觉好漫长,那声音站了好久好久才慢慢走了回去重新躺下。
过了好大一阵子,液才慢慢的扭了扭头,往后望去,光线到达不到的地方黑的仿佛没有尽头,他低头看了看是一件比较宽大的麻布衣服,上面传来阵阵熟悉的恶臭。
感觉额头被人用手摸了一下,冷丝丝的,但身上更冷。缓缓睁开眼睛,一个面部黝黑的人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只有两个排发黄的牙齿最醒目,上面的有一颗还掉了留下的空隙,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这牢子的里面。
“醒了?”一口浓郁的外乡口音伴着口水喷了出来。
眯着眼睛的液已经没有力气去擦脸上的污水,使了很大力气摇了摇头,一阵头痛袭来,痛的又把眼睛闭上了。
”受了风寒。“坐在旁边的那人不知道在哪里拿出来半块黍饼子,放到了他的嘴边,“先吃点东西吧。”
倔强的液将头扭到了一边,但是肚子里面的咕噜声出卖了他。
“没事的,就是有点硬。”那人盘腿坐着,说着就要先掰一小片下来,但是另一只手还没碰到,就放弃的摊开手掌让他看了看,“手有点脏。”
“不会害你地,”有个隔壁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又笑了笑,“他可舍不得,还指望你长大了让他乐呵乐呵哩。”
“别瞎说,”对面有个人嘟噜了一句,“人家还是个小孩子。”
“你懂什么,人家这是从小培养。”这是对面另一个人的声音。
“去去去,”这人一听这个瞬间变了语气,回头怒斥道,“滚和你妈乐呵去,牙崽子。”
人一旦饿了,就算见到了马粪都想舔两口。风寒在外,饥饿在中的液浑身无力,将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了嘴上,递过来的饼子咬了两口,虽然有点硬,慢慢嚼还是可以嚼的动。
“你叫甚么名字?”那人拿着饼子喂着他,他缓缓用另一只手接过饼子自己拿着吃,“别乱动,你现在主要是休息。”
液没有理他,也没有听他的,而是手继续抓着饼子,那人只好悻悻的放下了手。
“尽管已经猜到了你是怎么到的这里,”那人在旁边捡起来一根稻草秸转动把弄着,“但还是等你长一长再告诉你吧,免得你在这坊里扛不下去。”
“哎呦,这就开始了么?”隔壁的声音再次传来。
“嚷吵什么?”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吆喝,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液所在的门口,将门打开,旁边的那人看了液一眼,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还在啃着饼子的液一头雾水,声音说大了,也会被叫出去?
有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事情,最好试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还能坐起来,硬硬的用臂膀撑着坐了起来。透过铁栏子看向外面,这破天气永远别想看出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对面牢子也跟着出去了,旁边也没有再传出来声音,仿佛整片牢子里面就剩下了他自己。收回目光环视一周,现在整间牢子才看清楚,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四四方方的,没有床也没有桌子,空荡荡的地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干稻草,但印象最深的还是最里面的那面墙上有很多指甲抓过的痕迹,两个墙角更多,深浅不一,看的他有点头皮发麻。
坐起来鼻子感觉舒服多了,手里面的饼子吃了一半,实在是嚼的牙根痛,丢在地上不想再吃了。这个时候又有人过来,将他的这间牢门打开,并没有打招呼,和昨天晚上同样的姿势,用臂膀夹起来就走。
直觉告诉他,昨天晚上走的并不是这条路。大部分都是沿着那片湖的岸边走,后面离了湖岸,转入了巷子,过了两座桥,进了一个月亮门,这间房子门前还有一片谈不上湖,只能说是小水沟,上面飘了很多芙蕖。刚放他下来,就看到和他一个屋子的那个家奴跪在他旁边。
“小主,那小奴已经带到。”液还没有缓过神来,那个带他过来的佣人,在后面给他就是一脚,“愣着做什么,还不跪下。”
液当时就趴在了地上,手掌被摔的发麻,刚睁开眼余光就注意到了旁边的家奴不知道为什么低头侧脸笑着看着他。
“把头抬起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门里面传了出来,脚步声也随之传来。
听到这句话的液浑身发汗,喜悦和悲伤同时聚在心里面,两个情绪互相压了起来,越压反而越大,反反复复的,直到最后撑开了他的眼睛。躺在床上的液看着黑乎乎的牢房顶壁,又闭上眼睛缓了缓,两只手慢慢的将脸上的汗水抚掉,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他坐了起来,周围还是那样嘈杂,臂膀上灼烧感还没有褪去,显然睡了没有多久。他叹了口气,又回想起梦里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当时看到了是自己想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