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和煲汤
有一位文学前辈在写给女儿的信里，谆谆教诲说，煲汤比写诗更重要，你可以不去写诗，但你一定要学会煲汤。给自己，给你将来的孩子和丈夫煲一锅营养靓汤比什么都重要。
读之，心有戚戚也。
我想，文学前辈所言的煲汤，并不仅仅是指煲汤本身。也许是指平实和务实的一种处世态度，也是善待自己，善待身边人的一种服务精神。所谓的服务精神，不仅是服务你所爱的人，服务社区，还有服务到你自己。我见过为了家人的舌尖享受，每天早晨5点起来揉面发面包饺子蒸包子的女子。我也有见到请他剥一颗蒜，他就觉得是在付出辛勤劳动的男子。我也真见过油瓶倒了，都懒得去扶一把的男人和女人。
我有一天到一个女朋友家做客，午饭就在家里吃自助火锅，涮羊肉，涮白菜。她有一个15岁的小娇女。她不愿意拿筷子去碰生鲜的羊肉片，只吃母亲给她涮好的肉片。意识到我的诧异，她高声宣示说，我以后也不会去碰这些东西的。这辈子都不会。
我和她母亲目光对视，无奈地笑笑。
我真心希望她好命。可以如贵族家庭的林黛玉薛宝钗那样，远离庖厨。偶尔做点女红，缝个香袋，绣朵荷花，不为生计，只为讨自己和所爱的人的欢喜。而大多数的人，被动和主动地在生活中一点一点靠近了生活本身。跌打滚爬，鼻青眼肿地学会了生存的一系列必要的技能。
因为，即使尊贵如林妹妹宝姑娘那样的大小姐，也可能有哗啦啦大厦倾倒的那一天。如果想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在尘埃里开出花来，她就要如我们这样柴门小户人家出生的女子一样，每天数着有限的钞票，几经寻觅和比较，知道在哪个角落可以买到最新鲜便宜的蔬菜，哪个超市可以买到物美价廉的鸡蛋和豆腐，以及哪里又可以买到打折的衣服鞋子，等等。
我一直记得文学女神张爱玲说她白痴的程度。她不会划火柴，也不会往瓶里灌热水，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替她做的。她甚至不知道灯绳在居室的哪个部位，因为，她似乎也不用自己开灯。所以，后来，当她晚年自己独居的那20年里，她只吃超市供应的成品或者半成品食物。她的拖鞋也都是一次性的，一买就是一打。
就我自己来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削萝卜皮和土豆皮的时候，多少次削去了自己手指上的皮。我也曾因为累累不尽的家务，先是愤怒，后是沮丧到差不多准备放弃一切，坐在地板上发呆，甚至哭泣。可是，每次一个小时、三个小时的放空之后，我都是自己乖乖地就范，向生存本身这个怪兽就范。拍拍尘土站起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我知道，自己还不算是最惨的那个。虽然，在切鱼的时候，我切破过自己的手，但还不曾如我一个写诗的女朋友那般，因为剁肉把自己的一截手指剁了下来。幸亏她当时的住地离积水潭医院比较近，那里的接骨技术最好，才没有成为十指不健全的残疾人。
很多年过去了，她和我说起那次事故的时候，眼神里还有恐惧。可是，没有办法，她是女人，是母亲，是妻子，她有女儿要养育，有老公要侍侯。在她成为新嫁娘的那一天，她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和我一样，在烧坏了几只锅之后，终于初步明白了一边在读小说，一边在烧菜，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的她，已经是举重若轻的厨房女神级别了。她在前阳台上种起了细香葱，小辣椒。在后阳台上有3口陶罐，一罐辣白菜，一罐咸鸭蛋，还有一罐腌萝卜。她的冰箱里琳琅满目，但井井有条，归置齐整。为了让家里人吃上新鲜而不是冰鲜的鱼虾，她把金鱼缸当作食鱼缸，养几尾鱼一群虾以备不时之需。更不要说煎炒蒸煮了，这些她现在已是样样精通。
我经常开玩笑叫她生存大师。她也笑，说自己当之无愧，但受之有愧。因为，还有很多功课要做。中式糕点她基本上都会做：馒头、包子、饺子、面饼什么的。她做得又快又香，超好吃。但西式的点心，比如烘焙蛋糕、饼干、面包什么的，她还在学习过程中。学无止境，生有涯，而学无涯。
她说，其实厨艺入门之后，乐趣也是多多的。世上有那么丰富的食材，香料的品种之多，几乎数不过来。一个厨艺精到的人，一定也是一个饱学的人，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因为，他需要博闻强记，还需要身体力行地实践、执行，体验无数次，永不停息。
所谓入得了厨房，上得了书房。在她的厨艺精进的同时，她写诗的才艺也在有节奏地进步。通向罗马的道路有千万条，解密人生的管道也有万千条。她说，她对人性的认识是从农贸市场开始的。在和小农小贩的讨价还价之间，她学会了很多人情世故。她现在放眼一扫，就知道哪一张脸是善良诚信的，哪一摞青菜是新鲜的。似乎世界在某一天，在她面前豁然洞开，敞开了所有的生存密码。
也因此，她写的诗歌不卑不亢，有风过，有雨下，有人烟。而一个懂得拿捏煲汤火候的女子，也一定懂得生活里待人接物的进退与厚薄。有一天喝下午茶的时候，她感慨地说，人到中年以后，慢慢地喜欢清淡的轻饮食，简单的日子。把时间和心力渐渐地移情到了诗歌里。一个人如果没有前面的大火煎炒，忙乱不堪的人生做底子，很难想像他会有足够的智慧和经验来体会现在的清淡口味，以及每日无所事事是如何美妙。
前不久我重温了一遍韩国电影《诗》。这部电影讲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开始学习写诗。她无意中看到社区里有诗歌培训班，她报名了。清风吹过树梢的婆娑，流水的涟漪，她听到了，看到了。诗歌的韵律在她的唇尖滚动，诗意渐渐充满了她的心田。有人深夜哭泣，有人无辜死去，很残酷的一部电影，却因为诗歌的律动，让人感动，唏嘘不已。
我们的秘密生活
挂在微博上看完一部完整的电影，对我来说是很辛苦的事情。我绝无仅有的只有一次。推荐片子的博友以三言二语就牢牢地吸引住了我，让我正襟危坐了两个小时，欣赏了一部很特别的电影。没有情仇，也没有暴力，是一部探索女性内心生活的小制作电影。可是，很合我的口味，可以说暗合了我的一点小心思。
电影讲的是一个看门女人，外表通俗，有点肥胖，寡居，脾气似乎也不太好，养了一只叫“列夫”的猫。她在人们可以窥见的外屋里，掩人耳目地一天到晚开着电视，播放着肥皂剧。可是，她的外人莫入的里间，是一间精致的小型图书馆。里面有大作家司汤达、托尔斯泰等人的作品，还有康德和胡塞尔等一般读者不会问津的哲学专著。当然，她爱看电影，收藏有很多文艺片、艺术片。也有马勒、莫扎特的音乐。
一个文艺女中年的秘密生活。
她所在的大楼是法国巴黎的高档社区，楼上住着的是这个社会的精英人物。或者有钱，或者有名，或者有权势。谁都不会正眼瞧一眼女门房，几乎没有人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名字叫勒妮的女人，乐得自在，没有人打扰她，她就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发呆。她可以从一杯茶，一滴雨里面领悟和生发她的人生。在她的精神力量的作用之下，每一片落叶，每一次的日出都闪闪发光，意味深长。这样的人生，也不算是太坏的人生，也可以天长地久。也许她和社会的关系有一点点的紧张，可是，她和自己的关系似乎是和谐的。直到一个优雅的男人来敲门。
因为，电影总是要来点戏剧性的。有一天楼里来了一个新房客，是一个叫小津的日本男人。他一眼就看穿了勒妮的伪装。他送她一本托尔斯泰的新版《安娜·卡列尼娜》，邀请她到家中喝下午茶。他幽默地对她说，你不是你的姐姐。意思是你别再装了。
他们好像是相爱了，一个富有的、外型矍铄的老男人，和一个贫穷的、外表邋遢的女门房。所以，勒妮一开始是以拒绝的态度对待小津的爱情攻略的，似乎是本能地想要维护自己秘密生活的安稳。但是，就在他们正式约会的第二天早晨，勒妮为了救一个流浪汉而命丧车轮下。一个看似很有希望的爱情童话，实则毫无希望的爱情乌托邦，戛然而止。让我这个观者长叹了一口气，也为编剧松了一口气。后来，我才知道，这部电影改编自一部畅销的法国小说《刺猬的优雅》。
其实，从那个日本老男人一出场，我就知道，爱情出场了。可是，死神也一定随之而来。他和勒妮之间一定会发生一点什么，然后，一定会死去一个人。我的悬念只是谁会死去，谁会活着。呵呵。在爱情发生之前，电影里的人生是现实主义的，可是，当爱情出场之后，电影里的人生已经转为浪漫主义的了。因为，一个贫穷且丑陋的中年女人，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出路的。她可以建构的是自己的秘密生活，而不是现实生活。
在看这部电影之前，我还看过另一部日本电影《何时读书天》。女主角是一个叫美奈子的送奶女工。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给小城里的住户送奶。其中也包括一个叫槐多的男人。这个男人是美奈子的初恋情人。她的母亲和槐多的父亲在一次私会途中遭遇车祸，双双殉命。这给两个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也让槐多放弃了和美奈子的爱情，转而娶了另一个女子为妻。
美奈子送完牛奶，就到超市里当收银员。只有晚上的时间她是自由的、富有的，能让她蝶变为一个优雅的阅读的女人。她以书为伴，怀揣着一个秘密的爱情，度过了30年的漫漫寂寞。她在20岁的时候发誓，要将单身进行到底，而一恍，她已经50岁了。
命运似乎也给了她新的机遇。槐多的妻子病逝了，临终前她把槐多托付给美奈子，出于自尊，美奈子拒绝了。但是，葬礼过后的一天，美奈子去找了槐多。雨下得很大，他们情急之中回到美奈子的家里，槐多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床在哪里？呵呵。
第二天早晨，美奈子早早地去送牛奶。槐多醒过来的一瞬间，他呆住了。房间的四壁是密密实实的书籍。此时，导演给了一声交响乐的重音，以彰显槐多的内心震动。他明白了，美奈子的30年是怎么过来的。不知道以一个男人的心理，空守了一屋子书籍的美奈子是虚度的，还是别有洞天呢？
电影的结尾，美奈子除了一房间的书为伴，就只有一段供她回味一生的爱情。因为，爱情的男主角就在他们花好月圆后的那个早上，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子，死了。逝者的脸上，很奇怪地呈现出的，是欢乐的表情，也或者是自嘲的表情。
观看这两部电影的时候，我的心情颇为复杂。因为，我没有秘密的爱情，却也有一屋子的书，以及一个人的人生。这样的人生也许离幸福还有几公分的距离，我却时时在阅读的瞬间，在某一个句子里，感觉到幸福的羽毛在轻轻地抚慰我的神经。建立自己的精神城堡比起建立一分俗世的人生，哪个更容易，哪个更重要，我不是很明了。因为我无法比较。但是，说一句大实话，我在虚拟的世界里得到的快感，远甚于现实人生。那种心灵的共振，比起肉体的那一点点欢愉来说，简直是天上的仙桃和地上的落果。
只是以我有限的阅读史，以及同样有限的人生经历来领悟，我觉得阅读的旅程和现实的人生，具备同样的危险性，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歧路百出。因为，诸子百家战火连连，荣格和弗罗伊德在打官司，诺贝尔奖的获得者们互相蔑视斗嘴。
但是，我还是不断地在买书，读书，如一日三餐一般不能怠慢。因为，会饿。饥寒交迫的滋味不好受。书籍在解我精神之渴的同时，也在给我陪伴。尤其是在现实生活里一筹莫展，甚至一败涂地的时候，我们还可以重新建立一个精神城堡，一份秘密生活，给自己避难。在现实人生里难得一个同道人，找到了，也可能会失去，可是，我们却一定可以在阅读中找到知己，找到一点支撑。
床上的女权
有人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个帖子：男人可以为女权主义做的35件实事。
转发的朋友是位单身女性，大学教授。她点评说，第9条观念很新。好奇心很重的我立即打开看了，读后，毫不犹豫地点赞。所举的35件实事，条条都对占人类一半的女性尊重友善，体贴入微，且有可操作性，不是仅仅纸上谈兵。
其中女友点评的第9条：“如果你是个年轻男性，请接种人乳头状瘤病毒（HPV）疫苗。女性是HPV病毒发作的主要受害者，出于公平考虑，男性至少应该承担接种疫苗所带来的潜在风险。”
观念确实超前了半拍。至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疫苗可以帮助女性避免受到可能有的伤害。但是，我其实是在读第8条的时候，有更多的感慨。为了说清楚意思，我引录如下：
“如果你的某段性关系需要避孕，请不要使用对女性健康状况有伤害的避孕方式（包括事后避孕药、手术等等），并一直将无害女性健康的方式作为首选。如果你的女伴偏爱某种避孕方式，请允许她来做决定，不要质疑或抱怨，不要在使用避孕套这件事上发牢骚，而且如果你们选择用避孕套避孕，那么就请你主动购买，并保证在发生性行为的时候有避孕套可用。
请承担你们在避孕上的开销，因为女性的收入普遍比男性少，而且女性已经承担了怀孕的风险，还要忍受意外怀孕可能对身体所造成的伤害。作为一点补偿，异性恋男性应该承担避孕的全部开销。”
我感慨的原因，是以我浅陋的见识，我知道绝大部分中国男人是做不到第8条的。而第9条更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如此的感叹，直接原因，是前不久我的一次不成功的相亲经历。
有一天早晨，同住一个小区的贾大姐很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说她有一个不错的离异单身男的人选，是一个公务员，年龄与我相当。希望我可以考虑相亲认识，并当即帮我约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还郑重地要我穿得正式一点，别随便套一身T恤牛仔裤就去了。可见，她对这个单身男很有期待。她的热情感染了我，我还真就打扮了一下，在约定的时间去了。
远远地，在某公园的一角，有一张长椅。我悄然站在一旁，浏览了一下。不敢做什么判断，我走了过去。男人迎了上来，礼貌地自我介绍，然后，我们坐下开聊。关于天气，我们聊了有三分钟，作为热场。然后，我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他，结个婚多难啊，何况你和前妻还有个女儿，怎么就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呢，是你提出来的，还是她要离的？
他说，是我要离的。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都是他在滔滔不绝地细说前妻的种种不是。他说，前妻是一个有洁癖的女人，大冬天都要把外套每天洗一遍。我听了有点同情他。是有点过分哦。
他又说，前妻一点也不体贴他。一箱矿泉水，我一个人扛到楼上，也没有要她帮忙，可她一句暖人的话也没有，更不要说递个毛巾热茶了。她不喜欢下厨。有一天我做了一碗鸡蛋羹，太烫，我就去看了一会儿电视。结果呢，她把整碗鸡蛋羹都喝了，一点汁都没有给我剩下。我听了，更加同情他了。他的妻子是不怎么贤惠哦。
他接着说，房价看涨的时候，我四处看房，并拉了一张亲友借款名单，可是，她就是不配合，不愿意开口问她的亲戚朋友借钱。结果呢，错失了良机，现在房子多贵啊。她对家庭的未来一点都不投入。呵呵，这个我不敢议论。心里想，他的前妻还很清高的哦。
然后呢，他沉吟片刻，终于到了他最想说的那一部分了。他说，我和她夫妻20年，性方面也不合适。她要我戴套，戴上那个多破坏情绪多别扭啊。又要花钱买套。我让她去医院戴环，那是一劳永逸的。她就是不愿意，说是她姐姐戴环后引发了盆腔炎。她要我去做男人的那种手术。我能去做吗？我又不是牲口。放眼望去，前后左右的已婚女性80%都是戴环的，为什么我的妻子就不肯为她的丈夫去做呢。他很委屈。
我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你让她意外怀孕人流过？他眼睛望向别处，是有过两次，那个是年轻时候了。我没有再敢问什么。他沉默片刻后说，电视电影里的妻子多么贤惠啊，为什么我的妻子就那么地不是妻子的样子。我不甘心。我还年轻，不愿意一辈子就这样了。所以，我忍了好多年，忍到了女儿大了一点，考上了中学，不那么需要妈妈了，我才提出了离婚。
那次见面，也是我和这个单身男的最后一次见面。我觉得，我是不会和他交往下去的。当时只是凭直觉如此下结论。过后，我对贾大姐说，一个多小时，他都没有说过他前妻一句好话。他的前妻再不贤惠，至少给他生育了一个女儿呢。这样的男人，想想都可怕。我和他连做普通朋友都不会。贾大姐心有不悦，她说，你这样理解，恐怕你只有单身下去了。我笑笑说，那也好过连一张安静的睡床都没有吧。如果我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做主，保证不了我身体的安全，哪里还有性福可言呢。
最后，贾大姐冒出了一句话，让我沉吟良久。她说，你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女权主义吧。她话里话外并没有恶意，却有几丝讥讽调侃的意思。她大概不知道，从废除幼女裹脚到现在，当代女性已经享受了多少妇女解放的果实，而每一点小小的进步都可以归功为女权主义者的不息努力。她也不一定知道，所谓女权，就是人权。身为女人的权利，也是作为一个人的权利。
我想起了一则新闻。说的是英国有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很想结婚，但他的女朋友还没有这个计划。那个男的居然想出了一个方法，想就此迫女朋友就范。他在避孕套上刺了几个小洞洞，女朋友“意外”怀孕了。当她知道自己意外怀孕的原因时，她很气愤地把男朋友告上了法庭。理由是故意伤害罪。而且，她赢了。法庭判决那个男的3个月的牢狱和20000英镑的赔偿。
那条新闻是几年以前的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欧洲是女权运动的发源地之一。在这个案子的背后，全世界范围内，有多少仁人志士，付出了多少年的的努力和心血，无法计量。但是，在今天终于灌溉出了如此人性美丽的花朵。着实令我微笑不已。
妻子是什么
一直耿耿于怀的一部电影。剧中的男人就要举行婚礼了。新娘要求和未婚夫一起去神父那里告解，以获得新生。
可是，男人悄悄地俯在神父的耳朵边轻佻地说，妻子是什么呢，妻子是拿来用的，是用来做饭的，是用来做爱的。美丽而幼稚的小新娘站在远处幸福地微笑着，看着未婚夫貌似真诚的英俊的脸，以她的阅历，她还看不透他的虚伪。而见惯了阳光下的罪恶的神父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一种藐视女性，不以女性具备同等人格相待的，来自男性的恶，他也许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恶。
这几天在读三十年代女作家萧红的传记。萧红有一句名言，她说：“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她于31岁风华正茂之时，从理想的天空掉了下来。她的遗言是：“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心不甘，不甘。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她的身世，每读一次都会伤害我一次。虽然，我和她的出生相距差不多有100年之幽远。但是，她所遭受的来自男性的不公，100年来，每时每刻，像阴霾一样笼罩在很多不幸福的女人头上。从来没有消散过。
错待萧红的第一个男人，是她的父亲。甚至后来的研究者怀疑这个父亲的身份，他是不是萧红的亲生父亲。因为，他狠心把正在读书，对未来有无限憧憬的梦幻少女萧红强行拽回了残酷的现实，强迫她嫁给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因为，她是女儿，总是要嫁人的，不值得更大的投资。这导致了她的出逃，并慌不择路投靠了一个并不可以依靠的男人。她的初恋，她却不知道他是一个有家室孩子的男人，一个不诚实的男人。而萧红父亲的作为，在当时不算什么过分，即使在当下，也不算什么过分。有多少聪慧的乡村女子，因为生而为女性，就失去了读书的机会，从而失去了远走高飞的最初的起点。
然后，因为他的父亲不肯退彩礼的钱，她的未婚夫也不甘心被判出局，就找到了正在哈尔滨走投无路流浪街头的萧红，在一个幽闭的小旅馆里和萧红同居。然后，几个月后抛弃了怀孕了的萧红，留下巨额欠账，一走了之。气急败坏的旅馆老板囚禁了萧红。
这时，萧红生命里真正的男人出现了。他就是萧军。借助一场滔天大水，他把萧红从小旅馆里救走。又是他，把萧红从软禁她的医院里强行接走。萧红的孩子就此被抵押给了医院。这成了萧红一辈子的痛。
萧红怀过的第二个孩子是萧军的。但当时，她和他已经分手了。这对当时的抗战作家夫妻，以《生死场》《八月的乡村》在左翼作家群里脱颖而出的鸳鸯作家，也已经分道扬镳了。有人说，他们分开，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而其实，萧军对好友明晰地说过，他说：“她单纯，淳厚，倔强，有才能。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在萧红与萧军同居的5年内，他们是战友，是文友，也是伴侣。作为文友，萧红的文学才华要胜过萧军，鲁迅先生评价说：“从写作的前途看，萧红是更有前途的。”作为伴侣，萧红承担了全部的家务，但她是不称职的。大家庭出身的萧红并不会针头线脑，锅台灶头的事，她也都不擅长。但是，她必须学着做。她对前来看望的朋友抱怨说：“作家？我常常忘了自己是一个作家。自己不做这些，谁做呢？衣裳不能自己干净，饭不能自己熟，袜子不能自己补。是事儿都要人来做。”而即使这样，萧军仍是不满意她，无数次吼她：“这是什么媳妇，不会做饭，不会生炉子，天下女人都是废物。”
即使萧军这样受过教育的男子，在他的心里衡量妻子的标准，排在第一位的还是她会不会做饭操持家务。写一手娟秀好字的萧红还要常常放下自己的稿纸，伏在灯下为萧军一个字一个字地誊抄文稿，那是她乐意的，却也是让她受累的。
敏感的萧红心里什么都看得很明白：“他心里早就什么都想好了，就是不先提出来。慢慢死，还不如痛快地死。当时我很坚决。我想得非常简单，先下手的，为强者。”但是，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的萧红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怀孕的，怀的还是萧军的孩子。而当时，她已经和另一个文弱的男人端木同居了。
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如同她和萧军的已经死了的爱情。她和端木的婚姻也是不幸福的。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美国人史沫莱特路过香港去看她，吃惊地看到萧红窘迫逼仄的生存现实，住在低矮潮湿的房子里，在她家唯一的木凳上，有一盆正在洗的衣裳，萧红的手还是湿的。桌上，被报纸半掩盖着的，是两碟陈旧的咸菜。萧红一直想要有一个斯文、体贴的丈夫。她有了，她却还是不幸福的。她不由自主地时常想起萧军孔武有力的臂膀。
我一直记得在报纸上读过的一篇专栏文章，一个女教授写她和学生坐出租车时的闲聊。她问那个男生有女朋友了吗？男生支吾了半刻才说，有，是有的。但我不会跟她结婚的。因为我父母不同意。父母的意思是，妻子将来是要承担操持家务养儿育女的重担的，而他的女朋友太文弱了。但是，男生说，我现在和她还有感觉，我们还在一起。等到想要结婚的时候，他会另外找一个的。
女教授当时的感觉是震惊。她以为，她在美国生活了太久，这次回来教学的时间还不长，她还不能适应这种中国式的“落后”。她说，怎么感觉像是到市场上买一匹马或者牛，先看看牙口好不好，因为这匹马或者牛将来要在这个家庭承担耕种劳作的负累的。这个男生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但是，他对妻子的要求和一个100年前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和一个500年前的男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妻子么，也就是一个做饭的，和一个做爱的女子。如此而已吧。借用电影《白鹿原》里的一副对联：天下事渺茫如此，古今人大抵相同。
但其实，有一本美国人写的书，书名就叫《妻子是什么》。书里有一句话让我仰天大笑了良久。一家报社征文，题目就叫“妻子是什么”。有一个女人从威斯康星州的监狱里写信来说，她发现她在14个月的监狱生活里所感受的快乐，比她在18年婚姻里感受到的要多得多。看来，不仅是古今男人大抵相同，东西方的男人也大抵相同吧。
身边的暴力
夜半，突然而来的巨响，把我惊醒。
我一动也不敢动，保持原来的姿势蜷缩在被窝里。本能地，动用所有的细胞，想要在第一时间里判断危险来自哪里。紧接着，就是第二次巨响，类似啤酒瓶砸在地板上。而类似的经验则是来自电影电视剧里。
但是，真人版的剧情就发生在我家的楼上。一对年轻夫妻半夜里扭打起来。女的在号啕大哭，男的在恶声大骂。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可以放心地亮灯了。因为，暴力距离我隔了一层水泥地板，我似乎是安全的。
但是睡意已经被惊飞了。在等待安静的时间里，我突然很安慰地笑了。笑给自己。我对自己说，亲，虽然没有枕边人爱你疼你，可是，至少也没有人可以在半夜里对你扔啤酒瓶啊。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楼上的剧情断断续续地上演了将近有半年的样子，终于有一天深夜，妻子咚咚咚下楼，脚步凌乱，却也是坚决地走了。第二天晚上，有人摁我楼下门洞的门铃，我听出了是那个逃走的妻子的声音。她说，我就住你家楼上，我忘了带钥匙了，你给我开一下门吧。语气里有哀求的意思。我没有迟疑，就给她开了门。从上楼的脚步声判断，他们有气势汹汹的三五人。大概是妻子从娘家搬来了救兵。他们敲打自己的门，将近有一小时之久，就在所有邻居几乎忍无可忍的时候，门开了。
估计两人终于还是分开了，因为，楼上再无动静。再半年后，来了新的房客。睡梦中的啤酒瓶，虽然没有砸在我的脑袋上，但存留在我的记忆里，使得我接下来的相亲历程，困难重重。因为，对方，有可能就是潜在的暴力者。假如有人因此而笑我神经过敏，我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一定很幸运，没有经历过大半年的时间，经常被人在睡梦里扔啤酒瓶的事实。而且，第一只啤酒瓶砸响之后，也不敢睡，也横竖是睡不着了，类似传说中的第二只靴子一直没有扔下来。
想起这段陈年往事，是因为昨天的一个电话。打电话的女朋友，在新旧年交替之际，想起来问候我一下。当她一听我还是孤家寡人的时候，就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有教育意义的话。大意就是两个枕头比一个枕头好，过日子还是得有个伴什么的。话是对的，但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有点惊心动魄，甚至匪夷所思。我反而被吓住了。
因为，一年前的春天，她几乎每天给我打电话哭诉新婚丈夫的暴力行径。有几次一大早晨，她都无法提起精神上班，直接跑到我家里来了。她的婚姻是两家的母亲撮合成的，两个母亲各自拿了儿女的照片去中山公园里相亲。她是研究生，未婚，外地人，无房。而他是蓝领阶层，离异，北京人，有房。两个母亲觉得很般配，让他们见面。半个月后，他们同居在一起了，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但是，很快她惊异自己成为了新婚丈夫的暴力对象。几乎没有预兆地，她的丈夫会突然抓起手边的任何东西击打她的头部和脸。有一次两人在逛超市，不知怎么了，她的丈夫突然操起一瓶矿泉水，并用瓶子打她。她面对面对我哭诉时，有一句话我记忆深刻，甚至是刻骨铭心。她说，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他手边的不是矿泉水瓶子，而是一把刀，一把锤子，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毫不手软地砸向我。那我怎么办？
我给她指出了两条路，一是回娘家，二是离婚。她低头不语。回娘家她试过。她母亲认为小夫妻吵架是常事，不必太当真。而且，女婿在丈母娘面前乖顺如猫。至于离婚，她还不想，因为结一次婚很难。再说了，她不想以一个离异女人的面貌出现在亲朋好友中。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过得好吗？
她笑笑说，还好。磨合期过了，他可能也放心我了吧，我们现在有孩子了。我竟一时没有回应的话说。放下电话后，我下楼散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这个女朋友，善良真诚，身材高挑，面貌清秀，年龄也才30出头，勤勉敬业，生活却已经向她展示了如此的恶意，而她能做的，却也只是隐忍着。是因为寄人篱下吗，还是对人生已经没有太多的期待？通俗的说法，她是已经认命了吗？
而我不放心的是，有暴力倾向的人，如酒瘾、性瘾一样，恐怕是很难根治的。一旦条件具备，他的拳头还是会举起来的。
她和孩子的将来，会是如履薄冰吗？但愿我是庸人自扰吧。
因为她，我想起来了另一个遭遇家暴的女朋友。她写诗，丈夫也写诗。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丈夫写诗的同时，内心却是充满了暴力。有一天，他二话不说，拿起剪刀就把她的长头发削下去一大把。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地盯着他。他还在咆哮，挥舞着双手。等到她醒悟过来，她发现自己在流血。
两年后，她和他协议离婚。他每月给孩子生活费，孩子可以留在她的身边。但是，如果她和别人结婚，他将停止生活费的支付，孩子将要归他。她同意了。虽然她很清楚，这个男人还在想着控制她，在拿孩子来要挟她，但她无所谓。一个丈夫就足够她受的了。她不再相信男人，尤其是写诗的男人。她不会再想要丈夫了。
后来，她读到那个杀妻的诗人顾城的一首诗：“零点的鬼，走路非常小心，它害怕摔跟头，变成了人。”她想起来，这首诗她很久以前就读过，怎么就没有读懂。现在，终于懂了。鬼和人，原来只相差一跟头。
未完成的爱情
没有到达目的地的旅行最让人期待，没有到口的美味最令人牵肠挂肚。爱情也是。它的好，就在于它的未完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辈子念念不忘的爱情，一定是未完成的爱情。
闺蜜给我电话，说过几天，她有一个朋友从法国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聚聚。我说好。过了几天，她又给我电话，说了相同的话。我说，你怎么紧张了，从来不见你如此紧张一个男人啊。她也笑，说是啊，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老想着要见面的事。其实，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级别的朋友。
我大笑，说这个朋友肯定不普通，还是老实交代吧。要不，我就不陪你去见他了。闺蜜呆了呆说，也许吧。我和他认识的时候，我已经罗敷有夫，他也使君有妇。彼此手握过，亲吻却是没有过的。但是，他只要到我的城市来，一定会抽出时间见我的。我再忙，也会去见他的。有一次，我和他在一家宾馆的咖啡厅烛光晚餐，我丈夫的一个朋友见了，竟然多事地告密。我丈夫不是喜欢吃醋的人，却会吃他的醋，居然不准我以后见他。好端端地，我每次见他反而做了贼似的。
过了几天，那个令我的闺蜜差点望穿秋水的男人终于出现了。乍见之下，我颇有点失望。他不是传说中的白马王子，一表人才勉强算是。但是，我惊诧地注意到，当我的闺蜜一眼见到他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整个晚上，她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他也是。如胶似漆的，不是他们的肉体，而是他们的眼神。出于礼貌，当我插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会有礼貌地望向我。但是，只有他在看她的时候，眼神里才是有内容的，专注的，深情的。
我礼貌地也是识相地提早告辞了。当然，也因为我住得远，几乎所有的聚会，我都是中场离开。第二天，闺蜜电话我，假惺惺地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呵呵。我笑坏了，我在与不在，有那么重要吗？我的在场就是让你向丈夫告假找到一个借口而已，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那么笨吗。不过，我真的很同情你们婚姻中人的。不就是说说话，聊聊天吗，还要劳动本宫出场帮你撒谎。心多累啊。
她叹气说，就是啊，其实也就是说说话。其他的，也不曾做过什么。从来没有做过。想，却是曾经也想来着。但是，一直没有去做。说实话，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出于悲观。你知道，我和他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我们无话不说。和老公都不能说的话，我和他都说。他好像也是。假如我们完成了最后一步，然后，海阔天空，相忘于江湖，我会很失落。不如现在，总有个念想，心里总有点期待，不是很好吗？而且，说实话，现在就是把我和他关在一个屋子里，我们也肯定只是口谈风月，秉烛夜谈。真要裸身相向，好像彼此都已经不好意思了。
我相信她说的是大实话。我和她无话不谈，她其他的花边艳事也会告诉我，没有必要在这个男人身上撒谎。她真的很在意他。因为在意，所以，她不敢随意。他也是。没有完成的爱情，还是爱情。如果草率完成，就有可能变味，把好端端的爱情变成了一场奸情。而且，其实就是一场见不得人的奸情。因为，她和他都不是自由人。
前不久，读文学传道人木心的《文学回忆录》，也说到了未完成的爱情。大意是说，他回国去，要见几个老朋友。但是，情人是不见的。不想见，也不必见了。因为，和她的感情关系已经完成，再见面，疑似狗尾续貂，反而不美。但如果只是朋友关系，尽管远近深浅各不同，但还是可以见面叙叙旧，聊聊新，还有相知相识的发展空间。
我深以为是。好比是一篇已经开篇布局的长短篇小说，因为没有写完，或者是心力不够，或者是机缘不到，只因为是未完成状态的，所以，反而是念念不忘，总是挂在心上。时不时地要从抽屉里取出来，斟酌再三。但是，已经历时一年三年完成的长篇小说，我是不喜欢再读的。每次出版成书，我也不喜欢自己校对，强迫自己再次进入那种强烈情感的氛围里，好像对自己就是一种不大不小的伤害。
陈年艳事
在我的楼下，有一私家糕饼小店。每天早晨一开门，不多久就会飘出奶香、麦子香加上咖啡香，纠集在一起的还有糕饼烤熟后，出炉时的诱人的甜香味。这种香味几乎所向无敌，使得我发过N次拒绝甜点的毒誓，又N次在它们面前分分钟崩溃。
待店里的糕饼被我一一品尝过后，我只锁定一款咸酸味的玫瑰馅饼。几乎每天下楼取晚报的时候，都要拐进糕饼店买一两块回家。这是一款从名字到味道都让人可以把玩再三的美味。好好的玫瑰，以我的想象力，只能立在枝头远远地、高高地让人欣赏，岂有摘下来，还要腌起来，最后在200摄氏度的高温下活活被烤成馅饼的道理？仔细思量，如此这般，整个过程你说有多残酷，就有多残酷。
我选定它，除了它的味道美妙之外，还因为它是咸酸味的，不大容易增肥，却还有可能帮助我减肥。
有一天，我在喝下午茶吃玫瑰馅饼的时候，因为一个人，一件事，突然就想到了一个比喻。想到了，自己先就呵呵呵笑个不停。我觉得，如果拿玫瑰馅饼，来形容男男女女之间的陈年艳事，简直是再贴切不过了。
如玫瑰馅饼般让人寻味无穷的陈年艳事，在我的脑子里装了很多。可是，让我有此丰富之联想的一个人，是我远在英国的一个女朋友。她前几天回国，约我喝茶，突然就说到了她少女时代曾经暗恋过她的姐夫，甚至与姐夫有过一夜情的陈年艳事。
她不是忏悔，也不是需要倾诉一件难以释怀的陈年心事以求得心理上的放松。我现在细细揣摩她的心思，她完全是以一种叙述艳史的心情来讲述的，虽然她反复强调，这件事是她一生最大的秘密，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之所以和我讲，是因为她批评我笔下的人物与故事都太没有想象力，太正统，太正经了。她说，就你这点芝麻水平，还想进文学史？你太不了解人性是啥东东了啊。
她批得我很狠，为了使自己的批评更有杀伤力，她就痛痛快快地给我讲了她和姐夫的艳事。她说，我第一眼见到姐夫的时候，就爱上了他，甚至比姐姐还要先爱上他。因为，他到家里来相亲的那天，姐姐按规矩，守在闺房里，要等到父母中意后，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我是一个刚上初一的、比姐姐小十岁的小孩，星期天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所以姐夫一进门，先看见的是我。我还记得他跨进院门的刹那间，早晨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和胸膛上，他好英俊。
他对我微笑，并没有当我是小孩的敷衍的那种笑。那种笑开放在他英气勃勃的脸上，我不知道为了什么，就很兴奋，好像他要相亲的是我。
可是，姐姐却觉得他笨。因为他只是一个产业工人，而她是一个小学老师，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但是，姐姐还是嫁给了他。
等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姐姐的孩子已经满地跑了。我经常去姐姐家玩。因为我心里很确定，姐夫是喜欢我的。就在我喜欢他的那天，那一刻，他也喜欢我的。我在姐姐家可以很放肆，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有时候，晚了，就在姐姐家睡了。有时候，是钻姐姐姐夫的被窝，有时候就和外甥女一起睡。我钻姐姐被窝的时候，姐夫就会被打发到外屋沙发上去睡了。临走，姐夫总要回头对我做个鬼脸。
出事的那天，是我母亲病了，姐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明明是知道的，可是，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深夜了，还下着雨，我气血上涌，从学校小跑出来，直接就去了姐夫家。姐夫看到我，身上全是雨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一把抱住我。
他比我更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直接把我抱上床。他像一头驴，使劲地干我。我真的想不出怎么形容他。我就觉得他很能干，像头勇敢的驴。然后，他突然看到我身下的血，他的脸白了。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以后要受苦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以后想要和我结婚的男人，如果知道我不是一个处女，肯定要为难我，甚至遗弃我。但是，他没有料想到，我后来嫁给了一个英国人。如果我嫁给英国人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处女，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问题女孩。
这是我和姐夫唯一的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过。不是没有机会，而是真的就不想了。就好像通过和姐夫做一次爱，我就完成了一个女子的成年礼。悬浮在空中的苹果被我尝过了，我的心就落定了。夜晚，熄灯后再听宿舍里女生嘁嘁私语性什么的，我就很有优越感地暗自嘲笑她们。
我姐姐至死都不知道我们的事。她是去年生病死的，和我母亲一个病。我和丈夫带着孩子回国探亲，姐夫很客气地招呼我们。但是，就像鲁迅笔下的“闰土”：那个带着银项圈，手握捕鱼尖叉的，朝气阳光的少年闰土，鲁迅中年时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麻木而衰老的样子了。
我姐夫的脸上也满是落寞，甚至迟钝。那个雨夜里，紧紧地拥抱我，给了我男女间最大温存的姐夫，已经被时光留在过去的尘埃里了。
你知道吗，我的姐夫还会做木匠活。有一天，我母亲要他给我打一个写字桌。他光着上身，金色的脊背上汗水滑下来，肩膀上，胳臂上，条条肌肉迭现紧绷，非常之性感。我假装要给姐夫擦汗，顺势从后面抱住了姐夫。
姐夫僵住了，因为刚好母亲走过来，她呵斥我说，像什么样子，还不走开，别耽误你姐夫干活。说起来，也许母亲知道一点我的心事。但是，她只以为妹妹和姐夫亲，也没有什么不好。妹妹还小，懂什么呢。
我的女朋友一气说完她的艳史，看我皱着眉头眼神里有质疑的意思，她就大呼小叫，你不要来给我上道德课。那时我已经过了18岁生日好几天了，我是个成年人，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姐夫也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知道，那个夜晚，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女孩的成人礼，而他只是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兔子也吃窝边草
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想把自己嫁出去，就上交友网站注册。没过多久，就有一位看上去品貌不错的男子写信来，请求见面。掂量了几天，找不出否定他的理由。就说，那好吧，找一个地方喝茶如何？
他是个有婚史的人，而我没有。所以，见面寒暄之后，他觉得有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结过婚，以及为什么离婚。他说，他结婚很简单，离婚也简单。大学毕业分配到一家研究所工作，领导一眼看上了他，就把女儿许给了他。几年后，妻子出国进修，他和单位的一个女同事好上了。而且，很快就被人发现，所谓东窗事发。领导也知道了，妻子当然也知道了。于是，二话不说，离婚。
我很奇怪。第一个反应就是，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怎么连窝边草都吃呢？他笑笑，说，现在大家不都在吃窝边草吗，我怎么就不能？
呵呵。他如此地坦然，我反倒不知所以然了。我和他最后没有成眷属，主要原由是工作在两个城市，交往成本太高，就算了。但其实骨子里，对他吃窝边草，在心理上，我是有批判的，也是有问号的。
他怎么就似《红楼梦》里的花花公子贾琏呢，第四十四回里，贾琏偷腥，被凤姐撞见，两人闹了起来。贾母教训贾琏说：“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美人胎子？你还不足？成日家偷鸡摸狗的，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不过，之前，她还说过：“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年轻，馋嘴猫似的，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呵呵，都改朝换代多少年了，怎么世上的男人馋嘴猫的本质不变，其行为艺术还是停留在荣国府宁国府的男人的水准上，进化十分缓慢。见肉就要，闻腥就偷。
前不久，回乡探望父母双亲。隔壁的李奶奶特地找到我，请我为她在京城读书八年、就要毕业的孙女寻觅一个好的结婚对象。我问了问她孙女的情况，是个妙龄美女，医学博士，就快毕业了。但是，似乎对女大当嫁，心存叛逆。
重任在身，我回京后，一有空，就试着联络她。她其实性情很开朗，一听说我是她奶奶托付来催她嫁人的，就笑开了。她说，其实，她也没有说此生不嫁，只是对婚姻前景持非常悲观的态度。而且，她坦言，绝对不嫁同行的医生。
问她为什么，她说，看得太多了。她现在实习的医院里，几乎她认识的男性医生都已经离婚了。钱越挣越多，老婆越找越小。更有甚者，他们班上有个男同学追一个女同学，有一天，把她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什么话也不说，就把她给干了。然后，什么理由也没有，就把她抛弃了。她说，你想想，我们学医的，同学8年朝夕相处，没有爱情也有亲情了，他想撒野去找站街女啊，也不要随意糟蹋窝边草啊。兔子是地球上性欲最野的生物之一，连它都知道不能乱吃窝边草，他怎么连兔子都不如呢？
呵呵。无独有偶，我和圈子里的女朋友也经常开玩笑说，坚决不找圈子里的文人谈婚论嫁，那是自取灭亡，自绝生路。因为，我们对圈子里的无行文人也看得透透的了。当“流氓加上文化”的时候，其杀伤力比起草莽出身的流氓更加有过之无不及。
我刚从学校里毕业出来的时候，曾经在一家文化公司打工。才去不久，就听说诗人出身的老板和一个部门的美女经理有点花事。那个经理其实也是工作没有几年的丫头。又过了几天，她新婚一年不到的丈夫悄悄找上门来，把老板的座驾给砸了。砸得很狠，基本上是报废了。老板闻听，呵呵一笑，说，我正想买新车呢。这下好了，保险公司给我买了，省下我不少银子。
不过，后来听说，他也没有省下多少银子，最后问题解决，还是花了不少。女部门经理捧着一包银子走人，黯然离开北京，和她老公回到上海发展。好几年过去了，我也早就离开那家公司，有一天与一位旧同事邂逅，聊起了当年旧事。她呵呵一笑说，当年我亲耳听到老板在办公室里咆哮，说，那个娘们真是傻，她居然以为我会为她离婚，离开我的老婆孩子？因为，那个女孩居然傻到对自己的丈夫提出离婚，理由是，她爱上了别人。
不过，我也是非常困惑的是，办公室非正常恋情是最最典型的兔子吃窝边草，怎么就真的有人不在乎自己的事业，和最不靠谱的非常态恋情捆绑在一起，晃秋千一般晃晃悠悠，前景莫测呢？
记得我曾问过那个和我相亲的网友为什么。他说，时间长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感情，也就顾不上其他了。这个答案还是让我愣了一下下。我继续追问，那事发之后，你离婚，后来又离开单位下海。那么，她呢？现在哪里？过得好吗？幸福吗？
那个网友很认真地看看我说，不知道了。真的不想知道，我已经很惨了，哪有心力再去关心别人。呵呵。《红楼梦》里的贾琏，听说和他私通的鲍二媳妇上吊自杀了，心下一惊。不过，也只是一惊而已，然后，他让管家支了200两银子摆平此事，又送了一点体已给鲍二，许诺他“另日再挑个好媳妇给你”。那么，无端没了老婆的鲍二，他怎么反应呢，曹雪芹写他，又有体面，又有银子，有何不依，便依旧奉承贾琏，不在话下。
好像贾琏很守承诺，到了后面几回，又出现了一个鲍二媳妇。原来，曾与贾琏私通的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改嫁给了鲍二。所以，这场兔子吃窝边草的事，就要源源不断地吃下去了。反正，窝边草总是有的。
人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
根据英国小说翻拍的电影《简·爱》有好几个版本。基本上每过几个年头，就有人投巨资翻拍。从黑白片到彩色片，阵容一次比一次豪华。而每一代人演绎的简爱，除了容貌越来越美丽，衣饰越来越华丽之外，故事的骨架，人物的精神特质，从来不曾有半点迁徙。
这个自尊又自傲的小女子可以说是我永远的精神偶像。任何一个版本，我都能随时随地抽出来，从头看到尾。但我尤其喜欢1971年版的电影《简·爱》，这个简爱不美，也不很年轻，但眼神丰富，语言睿智，脊背挺直，桀骜的个性背后，有一种叫做温婉的书香气质。由一个叫做苏珊娜的英国女演员出演。对这个版本的认同，与闺蜜们聊起来，也是一拍即合地心有戚戚也。而且，与她演对手戏的乔治也是众多的罗切斯特中，最符合我们想象的那个罗切斯特。加上音乐的优美，使得这部电影近乎完美。
世人喜欢简·爱的故事，大多是喜欢一个灰姑娘翻身得解放的圆满。很顺气，也很解气。我也偶尔地反省自己如此地喜欢简·爱，是不是还没有脱离开灰姑娘情结。但事实上，我非常地务实，或者说是非常地悲观，有两次水晶鞋都摆在我的面前了，我也怀疑它是玻璃的，而不敢试穿一下，白白失去了非常难得的麻雀变凤凰的机会。想起来也不是一点不痛心的。
但痛心归痛心，也不会追悔莫及地痛不欲生。因为，很明显，摆在我面前的水晶鞋过于精致玲珑，我一看就知道，不合我的脚，穿上了夹脚，走不动路不说，还可能伤残下半生。呵呵。
那么，我究竟喜欢简·爱她什么呢？其实我也一直很惘然。喜欢一个人，很多时候是莫名其妙的。或者从众，或者就是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特定的质感，让你动心。最近一次看71版的简爱，是在一个无眠的深夜。当婚礼被粗暴地终止，罗切斯特背后的疯女人显山露水之后，心碎的简·爱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离开。走之前的那个夜晚，她下楼，在烛火中与心爱的人黯然告别。罗切斯特恳求她留下，他说，你离开我，你能到哪里去？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空旷的大荒原。此时的简爱说出了一句令我吃惊的台词，她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
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出身牧师家庭，她身上浓厚的清教徒的气质浸透在她的文字里，也渗透在她笔下人物简·爱举手投足的每一声叹息里。我吃惊，是因为我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恍然。简·爱从她一出生，一出场，身上就有浓厚的悲剧气质。她是孤儿，一种她怎么挣脱也无济于事的悲剧命运象一条流浪狗一直跟随着她。但她仍然是微笑的，从容的，达观的，透彻的。
她安然地做好手中的每一件事，也安然地享受她每一天的日出，每一天的晚餐，以及从容地读完她能够到手的每一本书，弹她的每一首钢琴曲子，画她的每一幅写生的画。命运的潮水随时随地都会淹没她，可是，在潮水还没有到来之前，她淡定，安静。这种姿态，叫做承担，是对自己命运的主动的担当。
这种气质在我周边的很多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呈现。我母亲是其中的一个。世上很多母亲都有这种默默承担命运的倔强气质。我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地辛苦劳作，任劳任怨。母亲的女红非常好，家里人里里外外衣服都是她一手缝制。70多岁后，因为白内障视力一点一点在减弱。在她答应做手术之前的半年里，她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做了一双棉拖鞋。她担心万一手术不好，自己会成为睁眼瞎子。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独自行走在外，给我最大心理力量的，却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想到母亲，心里就会暖意融融。
在我现在居住的城市里，每天的清晨，我楼下就有一群菜农推着平板车来卖青菜萝卜。女人居多。有一个40出头的短发女子，只卖红薯。不拿秤，5块钱一网袋，也不吆喝。有人光顾她的红薯的时候，她低眉善目地收钱找零钱。没有人的时候，她就看书读报纸。很安静。
我有时候故意引她说话，对她很有探究的兴趣。因为，读书看报的菜农还是不多的。她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什么“沦落”为一个卖菜的，到今天为止还是一个谜。她不愿意多说自己。但是，她几乎就是我的一个“安贫乐道”的榜样。有时候，红薯没有吃完，不需要再买，我也会到她的摊位上停留一会儿，和她唠嗑几句闲话。
夏天很热，冬天很冷，她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来了就会从早站到晚，脸被风吹红了，吹黑了。但是，她的脊背一直是挺挺的。每每我眼睛在电脑前看累了，站在窗口望远看绿，有时候可以望见她的背影。我想，她和我，和沉默的大多数的人一样，也在承担自己的命运。
女友时间
家住京郊，刚刚过去的七天长假里，家里陆续来了三拨朋友，且清一色都是女性朋友。我以为是深秋时节，满天满地的金黄落叶吸引她们来的，哪里知道她们秋游的心态里都包裹着大大小小的烦恼。于是，喝茶聊天成为我们的主题节目。
最远道的一个朋友，她是回国探亲路过京城。她说，这两年她很少呆在自己家里，马不停蹄地从东半球，周游到西半球。只要她呆在家里超过半个月，心脏就会出问题，她必须离家出走。为什么呢，我也不便问。只是礼貌地问候她的老公，她脸一转，说你不要与我提他，我只当他是死了的。原来，她无意中发现自己老公的电脑里，居然有他和几个女人的亲密照，甚至是视频。完全是原生态的。简直是羞辱。人前人后他们一直是公认的恩爱夫妻，哪里知道丈夫的狐狸尾巴藏着掖着，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我问她下一站去哪里，她很茫然地说，也许该回家了。也走累了。如果她年轻几岁，她一定选择离婚，但是，现在，也许就凑合了吧。她很不理解的是，她说，这个世界的女人怎么了，明明他是我的老公，可是，就是有女人给他写缠绵肉麻的信，还与他苟且。为什么？男人么，哪里能经得起诱惑呢。
其实，我也很困惑，我只是不好意思问，因为她的老公我也是见过的，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那种。无貌，没钱，只有一点点的才华，却有很多的小聪明。也许就是这点小聪明让某些女人心动？呵呵。
她走后的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小女生朋友。来之前，她先发给我一条短信。很吓人的短信。她要我保留某男人的手机号码，说如果三天里她没有联络我，她一定是遇到了不测。凶手就是手机号码的主人。我被她的短信吓坏了，婉言劝解她不要走极端，错上加错。我说，就好比打牌，你已经输了一百万了，难道你还要继续输下去吗？她说，我死的心都有，还有啥输不起的。我就是要讨个说法，他为什么要骗我，凭什么骗我，说他是单身？交往了大半年才告诉我，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但是，他又说正在办离婚，要我等。这一等就等了两年多。然后，我逼他，他居然反口说我破坏他的家庭。因为，我给他老婆打了电话。
她反反复复地问我，你说，他为什么要骗我？眼神呆滞、黯淡，活像个时尚版的年轻祥林嫂。我被她问急了，就骂她说，因为你蠢。被人骗了，还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世界上还有比你更蠢的女人吗？
最后一拨来的朋友，有单身的，有结了婚的，也有先结过婚，后来单身的。我笑说，我最近接到美国一个女朋友转发给我的信。信里说，我刚刚上完在斯坦福大学的一门晚上开的课，是关于身心连接，压力与疾病的关系。这位教授是斯坦福大学的精神病学主治，他说，对一个男人的身体健康来说，最好的事情之一，就是结婚，有一个家庭。而对于一个女人的身体健康来说，最好的事情之一，却是她应该建立和培养她和女友之间的友谊关系，互动关系，她们互相提供支持，帮助对方应对压力和生活中的困难体验。高质量的“女友时间”可以帮助她们创造更多的血清素，一种神经递质，而有助于防治抑郁症，并能给女人创造一个良好的自我感觉。对于女人来说，花点时间和女朋友一起交心，是和跑步或在健身房中锻炼一样重要的。
大家都笑，点头表示赞同。于是，我把前面两位女朋友的痛苦说与她们，想听听她们的看法。当然是隐去真实姓名的。先是沉默，然后是唇枪实剑，把不在场的男人狠批了一通。只有两个女人笑咪咪地没有抢话说。一个年纪尚小，正在热恋中，她的微笑里有很强烈的优势，因为她正在幸福着。男朋友几乎半个小时一个电话追着她，让她身边的几个双身的女人很不以为然，甚至有点怜悯地看着她。因为，她是她们的过去。在过去，她们青春年少时，她们也是男人心头的宝贝。而现在，她们都在七年之痒中挣扎着，喘息着。
终于，大家纷纷闭嘴，注视我们当中最为年长、也是最为德高望重的，我们尊称其为老师的女人。她一直轻轻喝着茶，默默地听我们吵嘴。而我们也多少知道她的故事。她出身大家，大学时与一个英俊的才子私定终生。却不料，在她四十多岁的时候，游学国外的丈夫另有所爱，要与她离婚。她同意了。于是，她被迫从一个贤妻良母中走出来，成为一个优秀的创作者。她的作品连获国内和国际的金奖，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大跌眼镜。可是，更让身边人惊讶的是，她的前夫回国了，身心疲惫，浑身病痛，他的外籍女人把他抛弃了。所有人都笑话他，只有她仍把他当亲人，施予援手，帮助他渐渐恢复了元气。如今，他和她楼上楼下地同居，他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地献殷勤。
她微笑着轻言细语：你们哪里知道，他回国后也不老实，女朋友不断，换得很勤。只是这两年消停了，人老了，才老实起来。我对他就是恨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其实，男人比女人还要脆弱。女人或者以孩子为重心，或者以自己的事业为中心，怎么活都可以，进退自如，人生的空间很大。可是，男人呢，假如不成功，连自己的父母都看不起他。我也伤心过，甚至想自杀过。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没有理由。
对男人愤怒，是因为你对男人的能量和品格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为什么要把男人看得比我们女人高，比我们女人强呢，人都会撒点谎，会耍耍赖，必要时也会背叛你。女人也一样啊。我前夫他也只是需要我们女人照顾的一个成年儿童，我或者其他女人来照顾他都可以。而其实是他的离去才成就了今天的我。我所有的成就，都是离婚后思想精神上成为一个独立的女人之后取得的。我很感谢他给予了我应该有的成长空间。
另外，我96岁的母亲前几天突然想到要夸奖我，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你真行，你丈夫逃了十几年还是没有逃出你如来佛的手掌心。呵呵。大家都大笑起来。多么聪明强悍的老太太啊。同样一件事情，不同立场的人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诠释。只有这个解释最强势、最正面、最积极。也所以，她才可以活到九十多岁还每天读书看报，和女儿说说玩话寻开心。
当男人处在弱势时
有朋友推荐我看一张影碟，他说，当男主角兴冲冲地，满怀爱情赶到另一个城市去见他的心上人时，开门的她，却其实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她身背后传来孩子在楼梯上奔跑嬉戏的吵闹声，还有丈夫贴心的问候：亲爱的，是谁来了？
妻子虚张声势地说，亲爱的，没有谁，是有人敲错门了。门里门外，两人的视线纠集之下，男主角很受伤。他在无奈中离去，雪地里是他一个人孤单的背影。
奇怪的是，在我的朋友叙述电影情节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很微妙，是我不能理解的那种莫名的忧伤。我过了很久才买到这张碟。电影讲一个混世男，也是一个事业男，所谓的钻石王老五。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几乎成了空中飞人，每天云游在天上人间。他也同时游戏在女人之间，他不想结婚，是还没有玩够，还是因为惧怕婚姻？大概都是。
但是，有一天他却遇上了一个美丽又强悍的女人。她也是空中飞人，而且似乎方方面面都略胜他一筹。事业上，她已经爬上高端，举重若轻。她对男女关系的姿态也很特别，表现也和其他女人很不一样，游刃有余。从来不问他什么，也不要求什么。他的妹妹结婚，他邀请她作为他的女伴出席家族大会，她不惊也不喜，答应了。
他对她，渐渐就上心了。于是，有一天，他突发奇想，他要去她生活的城市找她，给她一个惊喜。于是，他就碰壁了。鼻子都撞青了。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里，我很出气地开心。呵呵，看过太多太多电影里与生活里的失意女，怨女。似乎地球上，都是女人躲在角落里，伤心绝望地看着她心爱的人和太太孩子在一起笑，而作为小三的她却在哭。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翻版。终于轮到男人沦落为小三，伤心欲绝了。不过，这部电影里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哭泣。但没有哭泣的他的脸和背影，比哭泣的女人更加让人觉得压抑。他必须承受他应该承受的，凭什么只能他来游戏女人，而不是女人来游戏他？
他的衰势还没有完，那个让他碰壁的女人还没有放过他，她追来电话，没有道歉的意思，却振振有辞地质疑他不约而来的动机。因为，她受到惊吓了。她当然不想让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受到任何伤害。她的质问，对他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的内心一定有什么东西接近崩溃了。也许是爱，也许只是一个人的骄傲，或者叫自尊，裂了，碎了。
电影到最后，他完成了他期待多年的空中飞行的公里数。那是一个吓人的数字，在我却毫无感觉，甚至没有能够记住。没有爱以及没有爱人陪伴的人生旅行，只是行尸走肉的挪动而已。能走多远，又能飞多高？所以，当机长亲自来向他隆重祝贺的时候，他的微笑是表层的、勉强的。期待中的喜悦并没有如约到来。
电影里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在他的妹妹的婚礼即将举行的时候，新郎却突然退缩了。他想逃婚。于是，作为兄长，他只能铤而走险，试图说服新郎。新郎陈述他逃婚的理由。他说，我为什么要结婚呢，我身边所有结了婚的男人都很不开心。而你多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啊。
然而，我们的电影主人公以他酝酿好的最饱满的情绪，对即将成为他的妹夫的男人深情款款地说，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的人生里最快乐美妙的时光，都是和某个人一起度过的，是吧？
此言一出，他的准妹夫立即无语了。点点头，整整新郎的行头，就出去找他的新娘子去了。而这句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也一直在他自己的内心荡漾，让他久久不能平静。最终导致他作出率性之举，疯颠颠地跑去找他的情人，结果被无情的现实拍得鼻青眼肿。
这部电影的中文名字，叫《在云端》。后来，过了好久，我才知道，向我推荐这部电影的男子为何眼中迷茫，面呈茶色。原来，他离婚也有两年了。他的妻子非常之能干。听说他离婚的消息之后，他的男性朋友都取笑他说，你怎么能放她走呢，她多会挣钱，整个就是一棵摇钱树啊。他们家一直是妻子主外，他主内。所以，即使已经离婚两年，他还在愤愤不平地说，我其实就是她的配种马，现在孩子也带大了，我也老了，她就不要我了。这通常会出自一个被弃的怨妇之口的话，出自一个男人之口说出来，不由得让人恍然大悟。
却原来，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当婚姻解体，情感变故的时候，她变身为泼妇，还是他变身为泼皮，完全取决于两人所在的位置。地势高的人自然像摆脱一个累赘一样，轻松往上走。地势低的人，如果他的个人能量不足于避免他今后的生活有下滑的趋势，他自然而然会产生被遗弃的痛感、羞耻、绝望。
事实上是，我那位不幸的朋友，他至少有过100次外遇，而他的妻子终于也有了一次外遇。做妻子的女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被爱。当女人觉醒过来之后，出走就是不可逆转之势了。而他绵延至今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妻子走了，而且还是一个特别能挣钱的妻子走了。他处在弱势，损失还特别巨大，所以他感觉被抛弃，很受伤。
为什么我们常常泪流满面
因为读一本书，因为听一首曲子，而泪流满面，最近有过几次。
那天，散步去社区公园，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正在欢快地闹腾。一曲刚停，一曲又起。这次是一首曾经热播电视剧的主题曲《九儿》。高亢深厚的音乐响起的一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泪奔。我急忙掩饰自己，把帽子往下压了压，转身急步离开人群，找了一个僻静处调整自己。
电视剧里的九儿，有一次也是在路边土磴子坐下，忍不住号啕大哭。那次，她被自己的嫂嫂出卖给土匪。而上一次出卖她的，是她初恋的情人。她和他相约私奔，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她等来的是土匪的绑架。第一次她没有哭，因为她不相信情人会出卖她。第二次她一出土匪窝就忍不住恸哭。因为，她的内心已经绝望了。为了讨好嫂嫂，她委曲求全，甚至把自己唯一的儿子过继给她，只为了她能容下自己。可是，她还是被出卖了。
就在那一次痛哭之后，她绝地反击。她不再做好人，而是以牙还牙，以恶制恶。她放下鱼饵，设了圈套，终于让伪善恶毒的嫂嫂生不如死。九儿形容自己，说她小时候被人扔下井底，她居然能够靠自己的顽强，一点一点爬上来了。在人生里，她确实有九条命。每一轮的劫难都消耗掉她的一条命。最后，她为了救自己的亲人，豁出去了最后一条小命。
九儿是戏剧中的人物。她的命运由作家来掌控。而现实人生里，我们有多少心力有多少勇气为了活下来，忍受一次一次的打击和失败呢。命运似乎并不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有时候改变你的命运的，是我们所处的大时代。而有时候，改变你的命运的人却是你的至亲，是无常，是一个偶然。
有一天，一个读者给我写信，说希望和我见面，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将她姐姐的故事讲给我听。她说，她都快憋坏了，一定要讲一讲姐姐的人生。
因为好奇，我无力拒绝这样的请求，就和她约在了一家僻静的咖啡馆见面。那天，她来了，背了一只大包。我才知道她刚下火车，立马觉得很过意不去。我粗心了，没有问清楚她是不是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她说，没有关系，她正好有事情要来北京。
在她说姐姐的故事之前，她从包包里拿出了一个相册，翻开给我看，她说，我姐姐年轻时候特别像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那个女特务假古兰丹姆。美丽、妖娆，微笑里就有杀伤力。几乎没有男生不喜欢她、不惦记她的。好在她们的爸爸是当地的长官，一般小混混不敢对她使坏。当然，一般家庭的好男生也会退避三舍，即使心动也不敢盲动。所以，美丽的姐姐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地高中毕业了。
那年，政策要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为了让哥哥留在城里，姐姐不得已下乡了。就在姐姐插队的知青队里，有一位英俊的男生和姐姐好上了。可惜，他出生寒门。父亲知道之后，托关系让姐姐以病退的形式回了城。但是，倔强的姐姐决意要和她的初恋情人结婚。父亲把姐姐锁在家里一个多月，后来还是在做妹妹的她的掩护下，姐姐逃了出去。但是，私奔的姐姐很快被父亲的人找了回来。那个固执的忠诚于爱情的男生被棍棒打得半死。姐姐也被哥哥打得头破血流，最后送进了医院，头上身上缝了17针。
很多年以后，父亲和哥哥终于醒悟了，后悔了。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自食其果。被废了的姐姐，从此成为他们生活里的一道阴影，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们愧疚，他们不安，他们愤怒，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话说姐姐从医院出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消极、懒散、抑郁。这似乎是她内心的反抗可以表达出来的唯一的方式。后来，她遵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另外一个城市的门当户对的官二代。婚后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她一直恍恍惚惚地，不怎么管儿子，好在儿子也不需要她操心。因为，儿子是全家的宝贝，合家的中心。如果命运就此顺风而流也还是可以过得去的，可是，大的变故很快就到了。
儿子7岁那年，五一假期，一直和她不怎么亲近的儿子对她说，妈妈，我想出去玩。她就带他去了一个朋友的家里。那个朋友在郊区有一所大房子，刚刚装修完，只有楼顶还没有完工。她和朋友坐在楼下喝茶聊天，儿子和朋友家的小孩玩。没有想到，孩子们玩到了楼顶捉迷藏，儿子一不小心从楼顶上摔了下来。他再没有力气开口叫她妈妈。
她的丈夫一家人闻讯之后，赶到医院。奶奶当场昏倒。她的丈夫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她就是一枪。她吓呆了，跌倒的一瞬间，子弹从头顶上飞了过去。
接下来的故事是，知道消息的她们的父亲和哥哥在第一时间开出了警车把姐姐救了回来。从此，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个伤心之地。她的丈夫以最快的速度和她离了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再婚，又生了一个儿子。
再度回到娘家的姐姐彻底成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寄生虫。她不出去工作，也不做家务。别人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家里如果没有什么吃的，她也可以不吃。她对父亲说，我的命运是被你们改变的。那么，你们就要管到底。
长话短说，她后来又结了三次婚，但是，很奇怪，最后都因为男人家暴而离婚。现在，她仍然和一个暴力男在一起，她习惯了这个男人的反复无常，也习惯了他的拳打脚踢。家里人已经不敢管，也不想管了。父亲病重临终前，派人找过姐姐当年的初恋情人，他想有所弥补。但是，那个男人早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生活平静而安逸。
坐在我对面的讲述者，几次停顿，抽泣。她说，从小我和姐姐最亲。现在，姐姐几乎也只是和她还有一点往来，和哥哥已经断绝了关系。她是姐姐死水一般的生活中的一棵活的水草。她眼看着姐姐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有时候真觉得也许姐姐当年死了也比现在这样无意义地活着好。
那天下午，我几乎没怎么说话。除了陪她一起伤感流泪之外，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不痛不痒的安慰的话显然她是不需要的，而我也已经逐渐养成了不对他人妄加评论的习惯。因为，命运这个东西谁也拿不准。
只是听了这样的故事之后，难免会思索再三。最后也无解。只是不确定地想，也许对她的姐姐来说，她的内心还没有来得及成熟圆满，就被人揍扁了，摔碎了。从此，再也没有能力自我修复。
因为，她只有一条命，而不像电视剧里的女人九儿那样拥有猫一样的九条命。终究，戏剧是戏剧，人生归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