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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尽的逃亡(四)

我已经讲过佟达如何开始为革命战斗。那是一个偶然。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未婚妻,但脚下走的不再是回她身边的路,而是已经到了基辅附近,在向高加索开进。他戴着一颗红五星,脚上那双靴子已经破裂。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那位女战友,但却依照传统习俗向她发誓将保持忠诚。他遇到的是她对所有诗意的抗拒,感受到的是永恒法则的破灭。

“我将永不离开你。”弗兰茨·佟达说。

“我会甩掉你!”姑娘回答说。

人们叫她娜塔莎·亚历山大诺娃。她是一个钟表匠和一个农妇的女儿,很早就和一个法国化妆品工厂主结了婚,一年后又离了婚。她现在二十三岁,脸色时而有变化,隆起的额头布着许多细小的皱纹,两道短短的浓眉紧紧挤向一起,鼻部柔嫩的皮肤紧绷在鼻梁骨上,使两个鼻孔变得细窄。总是丰满且半张着的嘴唇紧闭在一起时就像两个仇敌,脖子前伸,犹如一只探寻的动物。她那双圆圆的褐色眼珠有着一圈圈淡淡的金黄,眼睑耷下来时变成了绿色的细窄椭圆形,犹如鞘中的利刀。关于自己的美,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在反叛自己,认为自己的女性举止是资产阶级世界观的复发,认为整个女性是一种被挫败的、正在苟延残喘的、在世界中没有存在资格的残余。她比与其共同战斗的所有男人都勇敢。她不知道,勇敢是女人的品德,而胆怯是男人的智慧。她也不知道,所有男人只是因为爱她才是她的好战友。她不知道男人羞涩,羞于泄露自己的心声。她没有要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觉察到一点爱意,因为她实际比自己能够向自己承认的还要资产阶级。

她这个排的男人都是水兵、工人和农民,没有受过教育,像动物一样单纯无邪。佟达是第一个具有资产阶级本性的男人,她立刻要了他。她没有预感到这是明显的资产阶级思想的复发。她承认他在性爱方面能力对等,嘲笑他的资产阶级眼界,打算把这块材料变成一个革命者。她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成功,仅仅是因为两人虽然与其他人在一起,但却像生活在一个旁人难以接近的孤岛之上,尽管彼此信念各异,但相互理解却最快。

娜塔莎·亚历山大诺娃爱上了佟达,按照被她否定的旧世界里所有她抗拒的爱之法则,这是正常的。因此她说“我会甩掉你”时并不知道自己在说谎,佟达起初发誓永远爱她时带着所有肤浅男人的那种自信——许多聪明女人已归这类男人所有。让他坠入爱河的首先是这个女人纲领性的、不真实的但却令人惊异的抗拒,是她断然表示不需要男人任何诱惑性的甜蜜,这种充满自我意识的表示让佟达感到那么不同寻常——这在他的一生中还是第一次。

直到此时,未婚妻才在佟达的心中消失,与此一起消失的还有自己以往的全部生活。他的以往就像人们在那里度过了无关紧要的岁月后最终离弃的土地。未婚妻的那张照片成为一件纪念品,就像人们曾经住过的某条街道的明信片。他真实证件上过去的名字就像警察局的一张废旧居留申报单,仅仅是因为制度的缘故才作废了。

一次娜塔莎看见了他未婚妻的照片,尽管心生妒意,但手上还是做出无动于衷的动作将照片还回去并说:“一个不赖的资产阶级分子!”

似乎伊蕾妮被看作是一把手枪,样式虽老,但在造它的那个年代还是属于有模有样之列;而在今天已被远远超越,不可能用于现代革命战争。

娜塔莎很善于分配自己一天的时间,很善于将战友情谊与享受爱情结合在一起,很善于将享受爱情与战斗责任兼顾起来!

“十一点三十分我们向前推进,”她对佟达说,“现在九点。我们吃饭吃到九点半,你给安德烈·帕夫洛维奇画张图,十点钟画完,我们可以一起睡到十一点三十分,如果你不担心事后身子乏。我没有一点问题!”她略带嘲讽地补充说,坚信她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阳刚优势。

她一直醒着,监视着自己的享受,就像一个哨兵监视着黑夜的响动。肌肤之亲是一种本性的需求。娜塔莎将这种爱几乎提升为一种革命义务,从此她便心地坦然。佟达一直都是这样想象着女兵。这个女人犹如从书中走出来的文学形象,让佟达以一个男人的赞赏钦佩和谦恭忠诚听命于她,他按照错误的传说认为一个坚毅的女人是一个特例而不是常例。他在成为一个革命者,他爱娜塔莎和革命。

娜塔莎将一天中的很多时间用于对他和手下进行“政治教育”,特别是给佟达补课,因为他懂的革命道理比工人和水兵少。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改掉了一听到“无产阶级”一词便想起濯足节的习惯。他已投身革命,却还惦念着那些街垒。有一次手下的人——因为现在由他指挥他们——唱起了《国际歌》,他怀着一个叛徒的愧疚感站起身来,带着一个外人的尴尬高喊着乌拉,就像一个不期而至的客人不得不随众欢度节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习惯了在战友们称他为同志时不再发颤。他自己宁愿叫他们的名字,这让他在最初一段日子里还受到怀疑。

“我们现在处在世界革命的第一阶段。”每次补课时娜塔莎都这样说,“像你这样的人还属于旧世界,但可以很好地为我们服务。我们会带上你。你要背叛你所属的资产阶级,我们欢迎你。你能够成为一个革命者,但你依然还是个资产阶级分子。你曾当过军官,曾是统治阶级手中最有杀伤力的工具,你曾榨取过无产阶级的血汗,本该被枪毙。可你看看无产阶级的宽宏大量!他们承认你懂得一些战术,他们原谅你,甚至让你领导他们。”

“只是为了你我才领导他们——因为我爱你。”观念陈旧的佟达说。

“爱!爱!”娜塔莎高声喊道。“这一套你尽可以讲给你那位未婚妻听!我鄙视你的爱情。那是什么?你根本解释不清楚。你听来的一个词,在你们那些谎话连篇的书里、诗里读来的一个词,在你们那些家庭杂志中读来的一个词!爱情!你们把这些倒是安排得无比出色:你们在那边有住房,在那边有工厂或水果美味店,对面有兵营,旁边有妓院,中间有园亭。你们装模作样把它当作你们那个世界里最重要的东西,把你们心目中所有高贵、崇高和甜美的东西都堆在它的里面,而四周都是堆放你们卑鄙龌龊的场地。你们的作家都是瞎子或都被收买了,他们相信你们的建筑术,他们写情感而不写交易,写心灵而不写金钱,他们描绘挂在墙上的绘画珍品而不描述银行里的账户。”

“我只看过侦探小说。”佟达怯生生地插话说。

“是啊,侦探小说!在那里面警察大获全胜,入室窃贼被擒获,或者是某个入室窃贼大获全胜,仅仅因为他是个绅士,仅仅因为他讨女人喜欢,仅仅因为他穿着燕尾服。如果你只是为了我才待在我们中间,我就毙了你。”娜塔莎说。

“是的,只是为了你。”佟达说。

她长叹了一口气,留了他一条命。

一个人成为革命者,是通过读物、思考、经历还是由于爱情,倒也无关紧要。有一天他们开进了萨马拉行政区的一个村子。一个教区牧师和五个农民被带到佟达面前,他们被指控刑讯红军战士致死。佟达下令将那个牧师和五个农民捆在一起枪毙,还下令将他们的尸体放在那里以示威慑。对那些死人他也心怀仇视,对他们进行个人报复。大家都认为这理所应当,部队里没人对此感到惊讶。

一个人在不想杀人时也能杀人,这难道不让他们感到意外?

“你是为了我这么做的。”娜塔莎轻蔑地说。

然而这是佟达第一次并非为了娜塔莎做了某件事。她指责他时,他才记起自己当时根本没有想到她。不过他没有承认。

“当然是为了你。”他撒谎说。

她既感到高兴又鄙视他。

但愿他能以革命的名义枪毙他所有的军校同学和团里的所有战友。有一天他们部队里分来了一个政治委员,一个自称名叫尼鲁诺夫的犹太人,一个制作快捷小报和呼吁书的作家。发起进攻前他能慷慨激昂地讲话,谈话时笨嘴笨舌,鼓动人的技能十分熟练。这个丑陋、目光短浅、愚笨的男人爱上了娜塔莎,而她则把他看作一个在政治方面能力相当的人。佟达想能像政委那样讲话,他在努力赶上他。他学会了政治家的表达技巧,凭借一个热恋中情人的才智背诵讲稿。有一天政委负了伤,人们不得不把他留下,从此政治演讲由佟达来作,呼吁书由佟达来写。

他在乌克兰境内和伏尔加河边作战,他进入高加索山区,退回乌拉尔山边。他的部队在减员,他为它补充兵员,他征召农民,枪毙叛徒、投敌者和密探,悄悄潜到敌人背后,花费几天时间进入一座被白军占领的城市,被逮捕,又逃脱。他像一个骑士一样爱革命和娜塔莎,他走过沼泽地,发过高烧,染上过霍乱,忍受过饥饿,得过伤寒,住过没有药品的棚屋,知道霉变面包的滋味。他用鲜血止过渴,他领教过冻疮的疼痛和灼热,在无情的寒夜挨过冻,在炎热的白天吃过苦头。他在喀山听过一次托洛茨基的演讲,那是真实而强硬的革命语言,他爱人民。有时他也回想起自己的旧世界,就像回想起旧衣服,他的名字叫巴拉诺维奇,他是一个革命者。他仇视富农,仇视那些帮助白军的外国军队,仇视那些与红军作战的将军。他的战友们开始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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