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市,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城市。
仅仅是那横穿整座城市、站在百米高楼处却仍然不见首尾的大江大渎,便也足以令你粗略的领略到它的广阔之意。
一个普通人之于这座大城市来说,就像是深海里的一颗沙粒,无论他如何躁动,大海都可以轻易容纳下来他闹出的所有动静。
但是怀梦堂不一样,身为上了拘夜司黑名单十人之列的罪犯之一,其本身的实力就不容小觑。
再加上他在灰色地带混迹了数十年的关系,就算他一直以独狼自居,但是多多少少的还是积累下来了不少的人脉以及渠道,并且都还是与他实力相差无几的那种存在。
就好比此时与他同处于这天台上的褚柩。
别看他现在一副吊儿郎当、没什么出息的模样,但是在道上那个口口流传的排行榜上,他可也是能够在前二十的位置上稳稳占据了一席之地的猛人。
他是如此,那么他那位从乌鸦眼睛里钻出来的老大便更是黑白两道的同行见了,都得要客气的尊称一声“伪神”的灾级高手。
这样的三个人凑在一起,不用说,定然有所密谋。
“所以……”
说话间,怀梦堂伸手拎起那只脑袋像是大了一圈的黑眼珠子乌鸦,有些惊讶它竟然没有被撑爆,拿在手上反反复复研究了两圈之后,发现还真看不出什么神异的地方,于是便将其随手扔回那人的脚边,然后接着自己的尾音问道,“我放在这的东西呢?你收了?还是被那边的人给取走了?”
伪神闻言,倒是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手从身后拿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紫色盒子,轻抛给怀梦堂之后,才说道,“之前有调查组的人暗地里来这周边排查,我怕你这东西藏在水塔里不稳妥,就帮你先收起来了。”
“哦?”
怀梦堂轻疑一声,虽然有些奇怪伪神这家伙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好意,但是却没有继续多说些什么。
接过盒子的同时,他便已经一手托住盒子底部,一手按在盒子顶部,但却并未急着打开盒子查看,反而是朝着伪神多问了一句,“那,你没有为了稳妥起见,‘顺便’打开盒子看过吧?”
这句话……明显不怀好意。
不过怀梦堂说完之后,却是不等那人回答,便又跟着笑道,“不过也无所谓吧,反正这本来就是打算给你们的报酬之一,看没看过,应该都不至于影响它的价值。”
这话说完,怀梦堂便抬手一抛,又是让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目标自然是伪神站立的方位。
伪神抬手一接一卸,便将盒子重新托着手上,也不打开,只是沉默的与怀梦堂对视着。
而不知道何时从高台上下来,溜到伪神身后的褚柩,此时却是直接把脸凑到那紫色盒子边上边看边问道:“这到底啥东西啊?用得着搞得这么神秘?!”
怀梦堂笑了笑,道:“褚大爷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褚柩闻言,从盒子后边探出两只眼睛,看了眼怀梦堂脸上那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想了想,还是没敢出声怂恿自己老大打开这破盒子瞅瞅,反而还脚底抹油的退了好几步,心想还是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而伪神自然也是看到了怀梦堂脸上那刻意表露出来的神情,不管此间是否真有着什么深意,反正他本来就对这个身为添头的盒子没什么兴趣,既然怀梦堂话里话外都是不希望他在此时此地就把盒子打开的意思,那么他便干脆如他意好了,将盒子随手收回背后之后,他便开始说起了“正事”。
“既然你怀梦堂主动先付了一部分报酬,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谈谈,你这次来找我们合作,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吧?”
“不亏是有着‘伪神’称号的男人,做事就是够爽利!”
这话,怀梦堂自然是看着褚柩说的,意有所指的意思特别明显。
这话里边的讽刺褚柩当然也听出来了,只不过他除了不爽的啧了一声以外,确实也不好作别的表示。
毕竟老大都已经发话要开始谈“正事”了。
眼见褚柩铁了心要当聋子哑巴,怀梦堂也就没了要与他继续明嘲暗讽的意思,撑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便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管禾原照片,朝着伪神甩手镖出的同时说道:
“相信以你们的情报能力,之前我和调查组的那帮人闹出的动静的始末,到了这时候,你们也应该自己查得七七八八,就是不知道这个人,你们有没有兴趣?”
伪神接住照片之后,转腕将照片的正反两面都看了一遍,全程神情未变,只有平静。
倒是他身后的褚柩眯眼瞧见了照片上的管禾原,一脸恍然的说了一句,“喔~原来就是他啊,那个有着传说中亲灵系血脉的家伙,看起来也一般般嘛,难道这就是俗话说的屌丝才有狗运?真是让人嫉妒的紧。”
见两人竟是这种“早就知晓了管禾原的秘密”的反应,怀梦堂不由得脸色微变,“哦?听褚大爷你这说法,是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了?”
“嗨,可不是……”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伪神却是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就要不吐不快的褚柩褚大爷,弹指将照片飞回到怀梦堂手中,道,
“我想,你现在应该也已经差不多猜到了。
这个亲灵系的存在,我们在前天就已经收到风声了,只不过始终没有能够具体到哪个位置哪个人罢了。
而是不单单是我们,除了拘夜司以外,其它某些还算是有点能力的组织也仅在我们收到风声两个小时之后,便也收到了不知何处透露出来消息。
而且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其实拘夜司方面收到的情报应该还要比我们更早、更详细一些,不然他们不可能在发现你来江采市之后的第一时间,便直接派人封锁了那片地区……”
言至于此,怀梦堂干脆接着伪神的话道,“而在那之后,便只需要依靠那岑小子的能力,在我出手夺下那亲灵系血脉的拥有者的瞬间将我锁定,一举拿下……”
“所以啊……”
伪神说着,朝地上招了招手,那只被怀梦堂扔回来之后便瘫坐在他脚边的乌鸦便摇摇晃晃的振翅飞起,最后稳稳的落在他的左侧肩膀上,嘎嘎叫唤了两下,然后便口吐人言道,“嘎嘎嘎,你被出卖了啊!怀梦堂。”
怀梦堂低着头,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读照片背面的那几行文字,想着那人递给自己这张照片时的帧帧神态,到头来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和他通力合作,出生入死多次,不说恩情义气,就是纯粹的利益纠葛,他也想不出那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种出卖他的举措。
“呵哼……”
怀梦堂笑着摇了摇头,缓步向着天台边缘走去,站定,远眺那条从市内横穿而过的大渎,蜿蜒曲折,分流四五六,却各自奔腾,往天边洒然而去。
与之相对的,是怀梦堂心中的一团乱麻,理了乱,不理更乱。
就这样看了会儿阳江天色,怀梦堂才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长烟,放在嘴边打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直至胸腔肺腑,灰意萦然。
“人,我是一定要抢到手的,只不过既然事态如此,那我也就只好换种方式了。”
“哦?那是如何?”
“当然是要先让水先浑起来了……还希望伪神能够帮我在道上放出消息,就说身怀亲灵系血脉的那人此时就被关在城东的拘留所里,在调查组的人没有将他转移之前,谁能抢到……那可就算是谁的运气了。”
“只是一个亲灵系血脉,就算是加上我老大的名声,恐怕也不足以让那些家伙跟政府撕破脸皮去劫狱吧?”
褚柩双手不知何时换成了插兜靠在墙上耍酷的姿势,直截了当的给怀梦堂泼了一大盆冷水。
“这样说也确实没错……”说着,怀梦堂笑了笑,转过身来,自信道,“但我若是再加上一枚‘叛界珠’的筹码呢?”
“叛界珠?!你怎么会有这鬼东西??”
褚柩惊叫一声,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连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伪神”,听了之后也难免眼神微动,脸色有异。
所谓叛界珠,其实自古以来就有传闻,是那些个上古大鬼物大道圆满之后,还妄图超脱六界,却抗不过天罚之力,败亡之后因天道反噬才会有极小概率形成的一种东西。
其本质上还是属于阴身魂源的一种,但是却被天道之力抹去了上边的所有生命印记,最后才会沦为某种特殊的生死物。
至于它的功效嘛,用一句简单点的话来概括一下,就是能够让活人变成鬼,让鬼变成不人不鬼。
当然了,这还只不过是最基础的一种在道上流传较广的小道消息而已,叛界珠真正的功效,自然远不止如此。
还是说回当下,
抛出叛界珠这个筹码的怀梦堂虽然知道它的分量不小,但是对于眼前两人的反应,特别是伪神那明显的意动,还是难免有些好奇道,“难道你苇一道贵为‘伪神’,竟然也会‘叛界珠’这种东西感兴趣?”
“呵,梦堂兄说笑了。”
苇一道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传闻中能够干预生死轮回的‘叛界珠’,谁又会不感到好奇呢。”
但褚柩此时,却是紧接着挑刺道,“哎。不对啊,你这样两嘴唇上下一碰就说自己有叛界珠这种稀罕东西,也没有拿出点证据什么,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要知道我们一旦帮你买把这件事给宣扬了出去,那么到时候可就不是拘夜司那里边的家伙要焦头烂额,我们组织保不齐也会被某些个‘要死不死’的老家伙给找上,到时候咱们跟别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又怎么会相信我们?”
怀梦堂扔掉手上的烟屁股,在地上将其用脚尖碾碎,方才答道,“叛界珠这么稀罕的东西,我当然不会随身带着了。
再者说,就算我把它带在身上,也不会现在就拿出来给你们,大家都是明眼人,说句实在点的话,如果我现在就把它给拿出来了,那么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一个不小心’禁不住诱惑,直接就动手把我给抢了呢?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茅‘伪神’。”
“嘿,怀梦堂你……”
茅一道摆了摆手,打断褚柩已经到了嘴边问候,“我可以信你。”
“但是,如果我真的帮你把这两者的消息一同散布出去的话,那么到时候局面恐怕就不是我们双方所能够控制的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打算要这么做吗?”
“嗯哼。”
怀梦堂耸耸肩,不置可否。
“好吧,”说着,苇一道又从身后将那个紫色盒子给拿了出来,“既然如此,那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再谈一谈报酬的问题。”
怀梦堂在茅一道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便先一步抬起了手,阻止了他要抛盒的动作。
“盒子里的东西,我相信价值应该已经足够了才是。”
苇一道狐疑的看了一下莫名自信的怀梦堂,将信将疑的将手上的盒盖打开一条缝隙,看了一眼里边的东西之后,却又是立马将盒子盖上,重新收了起来。
接着他才意味深长的看了怀梦堂一眼,接着招手叫来褚柩,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后,才转头对怀梦堂说道,
“那就这样吧,事情我会帮办妥,相信过不了几天,差不多就可以看到成果了。”
怀梦堂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如此事了,苇一道便也就离开了。
只不过与来时不同的是,这回他是走了门离开的,毕竟又不赶时间,也就没必要浪费那乌鸦的体力了。
苇一道走后,天台上也就只剩下怀梦堂以及褚柩两人。
“切!”
接受了茅一道几句耳语的褚柩一脸的别扭加不满,“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是不想跟你一起……”
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心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的怀梦堂撇了撇嘴,回呛道,“彼此彼此吧……”
…………
是夜,
管禾原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平躺在拘留所里的床上,只感觉这床真的好硬,这被子也是真的好重好沉。
但,他还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对于一个没有什么抱负又喜欢睡觉的人来说,即使明天的愁比天高,那该睡觉的时候也还是睡得着的,而且指不定还能睡得比平日里还要香甜一些……
只不过如今早已经被多方势力盯上的管禾原,是注定难以再拥有往日里那种普通而又无事的夜晚了。
就在这夜深人不静之际,就在管禾原和隔壁监室透墙合鸣的一众鼾声里。
一团拳头大小灰色的稠状物柔顺的从某个墙角里无声冒出,接着便像是长了眼睛、装了导航一样,径直滚至管禾原的床边。
然后球身便开始一阵蠕动,不多时就冒出了几个尖尖的凸起,快速向上延伸,最终如同触手一般攀附在床的边缘,将还在地上的球身给缓缓拉上了床沿。
球身在床边刚刚立稳,那些“触手”便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开始迅速而又无声地四处延伸,短短时间内便爬满了管禾原的整个上半身。
期间管禾原似有所感,嘴里嘟嘟喃喃的说了一些什么,但是翻了个身之后,却又是睡死了过去。
那稠状物的球身“见”状,便开始肆无忌惮的生长出更多的触手,像那蜘蛛结网,春蚕结蛹一般,勤勤恳恳的忙碌起来。
然而就在它沉浸在“收获”的时候,一只大手却是忽然撕破了它的触手网,直接将它那稠状球身一把攥在手里,猛的一扯,就把它给从触手网里扯了出来。
以无数渐渐消融在空气中的灰色触手为背景,身形不高不大的王必行低着头,颇感兴趣的打量着自己手中那团不断变化成各种形状,拼命想要从他手中逃离的灰色粘稠球状物,习惯性的抬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上那刚刚冒头的青色胡茬,喃喃自语道,
“我这难得进这拘留所一趟,也能碰见你这么个没见过的鬼物,是该说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实在太差?”
说着,他瞥了眼仍然熟睡得猪一样的管禾原,意味深长的感叹道,
“管兄弟,果然也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