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冷,郁欢动了动发麻的胳膊,想朝毯子里缩一缩,但是随后被刺痛逼停了所有动作。扎针的位置因针头的移动而刺激神经,让她不由得龇牙倒抽了一口气,只能放弃动弹,继续忍受着冷意躺在那里。
隔着门与墙,屋外是张蕊有些生气的声音,她正在训斥阿南。
“她现在这种情况,一刻也离不开人。我把她交给你就是相信你能照顾好她,我只是离开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能信任你吗……”
张蕊是接到郁欢从台阶上摔下去的消息后立即从美国赶回来的。吴医生给郁欢做了全身检查后表示她很幸运,只有脚踝扭伤,卧床休养半个月就能尝试下地,一个月后可以自由行走,但不能做剧烈运动。
张蕊对此很生气,因为她觉得郁欢已经看不见了,如果再剥夺她自由行走的权利太过残忍。这一切的自责与愧疚,使她把一部分怒火转移到了阿南身上。
“妈。”郁欢叫了一声,门外的声音立即停止了。随后门被推开,张蕊叫着郁欢的小名走进来询问她怎么了。
“有点儿冷。”郁欢指指自己扎了针的胳膊,然后又说道,“忽然想吃阿南煮的小米粥了。”
听到郁欢主动要吃东西,张蕊大喜过望,赶紧出去向阿南传达了意见,并嘱咐她再多做两个拿手菜,待会儿她要陪郁欢一起吃。
“果然祁医生的治疗很有效果,你已经开始想吃东西了。”张蕊感叹。
当天郁欢与张蕊一起用餐,她尽量要自己多吃一点儿,虽然在一个小时后她就全部吐了出来。接过阿南递来的毛巾与清水漱口后,她告诉阿南不要自责,也不要因为张蕊的话难过,她非常感谢阿南的照顾。
阿南最终还是没有被辞退,不过张蕊要再招聘一位看护人员照应郁欢起居的决定无人能改变。郁欢的眼睛看不见,如今腿脚也不方便,单凭阿南一个人做所有事情她不放心。郁欢为了不与张蕊多起争执只能做出让步,接受一个陌生人入住家中的事实。
但是,当那个护工来到郁欢面前笑着打招呼时,郁欢心中对陌生人的恐惧与担忧瞬间烟消云散。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老板了,我的旅游基金可就要仰仗你了。”阮知秋说着,甚至还做出了一个虚空的脱帽礼以彰显自己的诚意,但言语间的笑意又让人觉得他真是个开朗的人。
阮知秋作为医科学院的高才生,又有祁凤义的推荐,是郁欢临时护工的最佳人选,张蕊一眼就相中。
当晚,阮知秋就背着包入住了郁家的别墅客房。放下行李后他在屋内四下走动打量,尽管已经天黑,过不了多久就要安排郁欢休息了,他还是将郁欢从床上拉起来抱进轮椅。
“我查过了,今晚的星星特别亮,你一定不能错过。”
“我……”郁欢想要辩驳,但立即被打断。
“你会看见的,我有办法。”
阮知秋给郁欢披上一件外衣,把她推到阳台上,把一个枕头塞到她的脖子后面,然后告诉她把头朝外面夜空的方向仰起来,全神贯注地听自己讲话。
“现在,你要想象自己在一片无垠的草原上,这里安全又舒适。你躺在上面,这里白天有羊儿跑过,晚上寂静无声。你抬头仰望夜空,觉得满眼黑暗,但是再仔细看,发现有星光在闪烁……”
阮知秋拿出认真的态度诵读一段文字,郁欢听了一阵后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空中挥了挥,笑得不能自已。
“你这是要把我催眠吗?”郁欢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我哥说被催眠者是不能意识到自己在被催眠的,这……这可是他亲手写的笔记……”阮知秋尴尬地停下来,伸手挠挠头。
“你哥写作文的水平真不错,但对我真的没用。”郁欢继续笑得不能自已。
“他还说自己从来不吹牛,真是的,果然不能信他。”阮知秋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笔记。
郁欢又忍不住笑了,真想录下这段话,等下次祁凤义来时放给他听,然后想象他那一直自信满满的样子被打破时的模样。
阮知秋进屋去放本子,顺便给郁欢拿热饮。郁欢就独自坐在阳台上安静下来,回想从前看过的夜晚星辰,竟不知不觉中像是真的看见了眼前的一切,见到深沉的夜空中挂满点点繁星,看清自己所在的白色阳台上的欧式弧形外扩栏杆。她甚至不敢置信地抬腕伸手时看清了自己的五指,然后又在侧头看向另一边的别墅房屋时,见到一个灰色身影立在阳台上正在看着自己。
一切既真实又虚幻,她分不清真假,直到阮知秋的脚步声靠近,并传来他的声音。郁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发现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你在看什么?”阮知秋将一杯牛奶放进她的手中,同时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远处的一栋别墅外的灯悄然熄灭,应该是主人要入睡了。
阮知秋的入住彻底改变了郁欢的作息规律。他不遵从郁欢睡到日过正午再下床的习惯,也不理会她总喜欢一个人发呆的爱好,每天总早早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坐上轮椅,要她和自己一起去亲近大自然,迎接清晨第一缕阳光。
“每天的日出都不一样,怎么能错过?”
中午,他会推着郁欢去树林的小径上吹风,说是感受大自然的馈赠,欣赏造物主的神奇。
“每天的风和气流都不一样,林里的鸟儿也不一样,甚至虫鸣声都不一样,怎么能错过?”
傍晚,他会推着郁欢去高坡上看日落,说什么目送一天的结束,见证时光的流逝。
“每天的日落也都不一样,纬度、色度,甚至角度都不完全一样,怎么能错过?”
每次阮知秋都能说出一堆理由,不由郁欢愿不愿意出门。郁欢起初还有些抗拒,后来也不理他了,反正被人推着行走对她也没影响。反而她有些期待起来,看他还能找出多么奇特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有时候阮知秋会请求郁欢当自己的模特,然后一坐就是许久不动。郁欢却对此表示非常怀疑。
“我不知道你会把我画成什么样子,如果很丑的话我可是要生气的。”郁欢说。
“等你眼睛好了就知道了,我其实是画表现主义画的,把你画得就像是爱德华·蒙克的《呐喊》里的主人公那样。”阮知秋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那你别想你的旅游基金了。”郁欢板起脸来也正经地说。
“那是不是画得好,就有双倍奖励?”
“这要看你的水平了,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郁欢托起下巴摆了一个沉思的表情,将阮知秋逗得哈哈大笑。
两个人谈笑间阿南拿着托盘过来,说附近搬来了新邻居,刚才过来拜访打招呼,顺便送了一些新鲜的热带水果当见面礼。他原本是想过来和主人打招呼的,不过看郁欢在当模特,又与阮知秋聊得开心,就没有上前打扰,只说下次有机会再认识。
郁欢闻了闻味道,是自己很喜欢的芒果,香甜可口。她当即吃了两块,顺便不忘提醒阿南回头也备些回礼给对方送过去,礼尚往来。
祁凤义来探望郁欢,笑问坐在轮椅上的郁欢对阮知秋的服务是否满意。郁欢抬高了下巴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说你的笔记根本没有用,还说你有时候就是个大忽悠。”
“他还看不起我,看来他以后的零花钱要收一收了。”祁凤义笑着说。
午后,祁凤义带着郁欢和阮知秋去湖上泛舟。其实,郁欢对水上活动是有点儿抗拒的,船身的摇晃不定让她觉得不安,所以她拒绝了这项活动。但阮知秋却连劝带拉地把她弄上了船,而祁凤义没有上船。
“我怕水,不去。”
“我也怕,你却要我去。”郁欢咬牙争辩。
“知秋会水,要是你掉进水里他会救你,却不能救我。”
“真是……”郁欢咬着牙一时无语,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
水声哗哗,小船在湖中缓慢前行。郁欢听到还有其他人在水面上,像是一家人在说笑,声音很大地说着另外一家人的趣事。阮知秋将一个抱枕给郁欢,要她抱在怀里靠躺在船内的软垫子上,告诉她要放松,想想美好的事情。
在规律平稳的轻晃中,郁欢居然泛出了困意,逐渐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恍惚的梦,最后像是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人在对她说话。她听不清,待听清时感觉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身子微微一抽,从梦中醒来。
原来那一推并不是有人推她,而是船靠岸时轻轻的撞击,阮知秋告诉她到岸了,天也快黑了。她才知晓自己居然在船上就那么睡了一个下午,酣眠沉沉,是她从未有过的好质量的睡眠。
因为郁欢睡着了,所以阮知秋就一直没有靠岸叫醒她,而祁凤义也在等不到他们后离去。
两个人回到别墅时,阿南说家里来了客人。郁欢想着也许是张蕊的朋友,或者是凌锦呈这样的故人。她调整心态做好见人的准备,但阿南却说来人找的不是她和张蕊,是阮知秋。
在郁欢与阮知秋都疑惑不解时,一个清脆的女声自客厅另一头响起,之后便是一阵脚步声与细风伴随着淡淡的清新的香气掠过郁欢的身侧,直接扑向了阮知秋。
“阮知秋,可叫我找到你了!”来人直接伸手抓住阮知秋的肩膀,言语间有一种如释重负。
这是郁欢第一次遇到祁清清,准确地说是听见,一个拥有悦耳声音的少女,自信活泼,爽快烂漫,对一切事物爱憎分明,来去果断。一个恍惚,她从这个女孩子身上感觉到了故人的影子。
“清清,你怎么来了?”阮知秋震惊地反问。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一声不响地从云书馆搬出来,还让堂哥别告诉我去了哪儿,以为这样就能躲开我吗?真是天真。”
“清清,我真的不能陪你去旅游,我有工作……”阮知秋有些无奈地解释。
“我不旅游了,我也有工作了,我和你一起工作。”祁清清挽上阮知秋的胳膊,抬起尖翘的下巴,长发自肩头滑过,拂上旁边郁欢的肩膀,有淡淡的发香。
郁欢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先行作别上楼,让阿南准备水果点心招待客人。
大约一个小时后,阮知秋敲开郁欢的门。她放下手里正阅读着的盲文书,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将朋友送走,可以留下来吃晚饭的。
“清清小孩子脾气,我怕吵到你,跟她说以后别来吵你。”
“不,她很可爱,让她以后常来吧。”郁欢笑说。
“真的吗?”一个声音从门外乍然响起,让屋内的人不由得吃惊。
阮知秋扶额回头,将正欲进门的祁清清推出去,责问她怎么去而复返还私自上楼来。祁清清的理由也很充分,因为她要把祁凤义让她带来的东西交给他,而她在楼下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就只能上来。
“我真的可以常来吗,漂亮姐姐?”祁清清推开挡在前面的阮知秋冲屋内的郁欢询问。
“真的,你看你都叫我漂亮姐姐了。”郁欢被这个天真的少女吸引,莫名地生出几分好感,听着她的笑声,郁欢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谢谢,那我明天就再来。”
“不可以。”
阮知秋当即否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祁清清将一包东西塞进阮知秋的手里,然后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告诉他自己已经得到了房子主人的同意,才不管他的意见呢,之后就小跑着下楼离开。
祁清清走后,阮知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的身份。她也姓祁,又称祁凤义为堂哥,所以不难猜出他们是亲戚。祁清清是祁凤义三叔的女儿,算是晚年得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所以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更是全家的心肝宝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
因为与阮知秋年龄相近,所以两个人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起。用阮知秋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祁清清像是他的一条小尾巴,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吵吵嚷嚷的,不离不休。从阮知秋上幼儿园到高考前的最后同班聚会,祁清清和他分开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三天。
高考那会儿,祁清清一直追问阮知秋的志愿。为了甩开她,阮知秋声称自己报了北京的大学。祁清清立马嚷嚷着也要去北京上高中,后来阮知秋又悄悄改了上海的大学,这才换来了几年较为清静的大学时光。
“她就是个魔星,从小就爱烦我,好不容易大学甩开了她,这一放假立马又跑来了,真是恼人。你不应该同意她再来这里的。”阮知秋抬手狠狠地挠了挠打理好的头发,头发立即成了鸡窝状。
阮知秋的如临大敌倒让郁欢有点儿想逗他,笑说她倒是很喜欢祁清清,明天还要留她在家里吃饭。
第二天清晨,郁欢和阮知秋一起从外面回来时,张蕊正坐在餐桌前边吃东西边看报纸。她夸阮知秋的工作质量高,因为自从他来之后,郁欢的气色好了许多,不再似从前那样总是沉默地一个人幽居。
阿南过来,说刚才邻居家的用人来过了。因为那一家订多了水果,觉得放久了不新鲜也是浪费,就分了一些给邻居。
郁欢有些疑惑,这个邻居还真不怎么懂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不过东西已经送来,如果拒绝未免让人难堪,就让阿南记得回头送些回礼,不要贪图别人的便宜。
用完早餐,阮知秋有些事情出门去了。郁欢打算上楼时被张蕊叫住,说想去花园走走,让郁欢陪她一起。
张蕊推着轮椅带郁欢来到花园。太阳升起后带着丝丝热度,但有清晨的风吹拂着并不觉得燥热,反而有一点儿惬意。
郁欢从这次张蕊回来就感到有些异样,她似乎有话要说,却一直欲言又止。不过郁欢并不打算追问,只等她自己说出来。
“欢儿,如果你有一个妹妹,你会高兴吗?”张蕊终于开口,试探地询问。
“你要再生一个孩子吗?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郁欢冷静地回答。
“不,我是说……如果很早之前就有一个妹妹出生了。”
郁欢伸手扶住轮椅的一侧,让轮子停止行走。迟疑片刻后,她才松开手,说:“那我更无权干涉了,何必多问。”
祁清清准时来到郁家的别墅做客,带着一束鲜花进门,亲昵地上前给了郁欢一个拥抱后将花送给她,说这是她清早和堂姐去市场挑选搭配的花,可不是在花店买的现成品。
“姐姐那么漂亮,一定要早些好起来,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堂姐的花店,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大写的四个字,阿谀奉承。”阮知秋在旁边出言讽刺。
“你这意思是说姐姐不漂亮呢,还是不希望她早点儿好?阮知秋,你可要想好哦。”祁清清挑眉反问。
一时间阮知秋语塞,祁清清给了他一个得意的轻哼,接过郁欢手中的花束递给他,要他去找个花瓶插起来。她还调侃地拖长了声音,说:“既然是来打工的,就要有打工的样子,不能偷懒。阮知秋你听到没有?我作为老板的朋友受邀前来,也算是你的半个老板。”
“祁清清,你狐假虎威。”
“哦,你说姐姐是老虎,你可是在嫌弃你的老板很凶哦。”祁清清拖长声音回答。
阮知秋彻底没话了,郁欢虽然看不清,但是想到他不甘心又不得不服软的脸,不由得笑了出来,也让阮知秋赶紧找个地方把花插起来。
一物降一物,这个向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阮知秋总将郁欢弄得无力招架。这下子来了祁清清,立即将他制伏吃定,郁欢心中赞叹自己邀请祁清清的决定真是明智,同时不自觉地生出一丝羡慕。
年少轻狂,纯真情谊,那些她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如今在这一对青年身上重现,有感慨,有叹息。
祁清清风风火火地走进了郁欢的生活,她每天都会来一趟,或早或晚,带着鲜花与笑容,追在阮知秋的后面陪着他一起看护郁欢。交流得多了,郁欢也大概了解到祁家的情况:祁家祖上曾是民国时期的商贾大户,在上海和北京拥有为数不少的地产。祁清清的父亲排行第三,现在驻某国大使馆担任要职;母亲则是个知名高音歌唱家,用书香门第和家世显赫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郁欢的腿逐渐恢复,已经能够告别轮椅架着拐杖行走。祁清清挑了一个午后安排外出野餐,在湖边草坪上准备了场地和食物,以及一个小小的音乐播放器。她有一定的舞蹈功底,就着音乐来了一段舞蹈,之后又把郁欢拉起来教她跳。
他们的声音吸引了附近同样出来散步的邻居,有人经过时会打招呼。阮知秋会邀请他们吃水果,在得知湖对岸今天开了许多花后,祁清清要阮知秋陪自己去采一些回来。郁欢就坐在树下的毯子上,边吃水果边休息。
祁清清和阮知秋的声音远去,播放器里的音乐跳到一首经典怀旧的歌曲,轻柔缓慢,如泣如诉。她听着不自觉地入了迷,同时有人伴着这音乐声靠近。
她以为是路过的邻居,随手从果盘中取出一个苹果递了过去邀请对方品尝。那个人接了苹果后却没有说话,站立了一阵子后才离开。
阿南正巧过来,告诉郁欢张蕊来了电话报平安,似乎与那个邻居正好擦肩而过。她告诉郁欢这个邻居就是总给他们家送水果的那家主人,早先时候见过一次。
“这个人真奇怪。”郁欢不由得感叹。
“他有着不合年龄的沧桑,很英俊和善却又像是很冰冷……”阿南努力地想要形容那个人,却又像是怎么也形容不清楚这个人。
郁欢的眉角在不经意间跳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橘子。她想到一个人,但随后又否决了,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祁清清骑着自行车回来,一路笑声不断,自行车丁零零作响,像是为她伴奏。阮知秋则在后面追跑着叫她的名字,要她停下来,要她把鞋子还给自己。
“祁清清,你真是顽劣野蛮,一点儿也不温柔可爱和淑女。”阮知秋大声地抱怨。
“阮知秋,我可是我们学院的校花,你少诋毁我。”
“把鞋还给我,否则我告诉你父亲。”
“你去告,我就把你偷偷改志愿的事情告诉他们。”
“祁清清你够了,这都过去两年了,你还拿这件事情威胁我。”
“不够,我要威胁你一辈子,你永远逃不出我的五指山。阮知秋,你这辈子都逃不掉的。”
郁欢听着两个人斗嘴笑闹,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呢?最好的年纪里互相见证对方的一切,一天都不浪费,一刻都不虚度。
将近凌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声后挂断,之后又持续地响起。知道郁欢号码的人屈指可数,能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的人更是寥寥,所以她在接起电话时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
“郁欢,是我。”许静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沙哑中带着彻骨的冷静。
郁欢没有询问她为什么来电,因为知道她会说下去。果然,在片刻的沉默后许静开了口。
“我决定离婚了。”
“你知道我在哪里,如果需要,随时来找我。”郁欢开口。
“不用了,我会处理一切,只是……只是想和人说一声,向亲人朋友公布消息,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但是,你知道的,我没有亲人,只有你一个。”许静在电话那头尽量说得轻松又平静,但言语间的刻意轻松却暴露了她正在经历的痛苦。
其实郁欢很想问她为什么,明明前几天还听到她与丈夫恩爱的新闻。但是,郁欢也懂那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非许静,又怎么能知道她的苦与难?世人万千,以表象取内容的事太多了,她就曾是受害者之一,怎敢再犯。
电话两头的人各自沉默着,许久未语。郁欢也不挂断电话,一条线在深夜时分将两个人牵起来,相隔千万里,又似是近在身旁守候相伴。忽然之间,郁欢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雨天,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情,对她牵挂关切,放心不下又全心全意地任她自由抉择。
两周后,郁欢的腿完全恢复了,她不必再倚靠拐杖立足。祁凤义前来进行例行心理疏导课程,并且终于做了一些像是心理医生该做的事,要郁欢回答自己的问题,了解郁欢的想法。
“如果你的面前有一条河,水很急,你跳下去就会被大水冲走。而河对面有一条受伤的小狗,你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它吗?”祁凤义问。
“不会,因为你说了我一旦跳下去就会被大水冲走,不过是以卵击石的莽撞,不但救不了小狗,还会送上自己的性命。”郁欢倚靠在沙发上懒懒地回答。
“那如果把小狗换成你最重视的人呢?比如你曾经很爱的人。”
“我也不会,因为那样的话他一定会为了救我也跳下来,然后我们一起被大水冲走。”
“如果你现在是旁观者,有另外一个人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然后被大水冲走,你会怎么想?”
“我会为他高兴。”郁欢微笑。
“什么?”祁凤义在纸上记录的笔停下,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其实他根本不是真的想要救对面岸上的小狗,他只是为自己寻找一个自杀的借口与机会而已。他早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刻他看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抓住机会随自己的心而做出选择……”郁欢不疾不徐地解释自己的想法。
祁凤义有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收起本子放下笔,告诉郁欢今天的心理课程到此为止。而后,祁清清的笑声传来,她风风火火地上前,扯住祁凤义的胳膊亲昵地叫着哥。
阮知秋随后进来询问郁欢是否要出去走走,吴医生说她在离开拐杖后适当地行走有利于脚踝恢复。
郁欢点点头,由阮知秋带着出门,同时叮嘱阿南给祁凤义准备一些水果和点心。他是雇用的心理医生,也是郁家的客人,不要怠慢了。
出门之后,郁欢告诉阮知秋她想单独走走,建议他回屋里去同自己的家人说话。阮知秋不太放心。她笑着把胳膊抽出来,表示自己只是在草坪上走一会儿,不会走远。
阮知秋要离开上海一阵子,因为祁母的生辰在即,所以张蕊结算了工资,欣然放他离去。
“放心去吧,我会没事的。”郁欢微笑。
“真的没事吗?我答应过你妈妈照顾你的。”阮知秋反问,言语间尽是担忧。
“没事,真的,我会很好的。”郁欢冲空气伸出手,以一个成人之间的礼仪要他相信自己。
“等我回来时,带最好吃的点心给你。”阮知秋承诺。
“好。”
祁清清也嚷嚷着要随他一同回归故地。祝贺生辰也好,游玩赏景也罢,她有千万个理由追随阮知秋的步伐,并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