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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亲手屠爱,启示再临

她对着我微微颔首,然后径直推门走了进去。房子的旁边停着一辆7座的商务车,上面印着“阳光旅游”的商标,是中英双语的。咦,难道这家住的是华夏人?

进门以后,我看到安保报警器亮着红灯,已经被她关了。忽然间我想到了什么,背脊从腰部往上蹿出一阵寒意。“你不会是……”我看不清她在哪里,但我知道她能听得见。

“没错,我杀了这家人。也就一对华人奸商夫妻。”她说得很坦然,也很淡然。屋里的黑暗,比外面有星河月亮的天空更黏稠,我看不见她,但能从声音辨别到,她就站在我的左前方。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随后“啪”一声,灯亮了,是一盏橘黄色的立地夜照灯。她正优雅地用指尖捏着一只大号高脚杯,晃荡着杯中的液体。她挨在厨房的推门上,妩媚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反射着夜照灯,隐隐发光。

我闻到一股鲜血的淡淡腥甜味,似乎是随着杯的晃荡而一波一波地被旋出。嗅觉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把对人类娅米的感性冲动和怜悯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吸血鬼娅米的憎恨。但我知道,那一夜的记忆像是雕镂般刻在脑海里,我无法真正纯粹地恨她——像恨怪物一样恨她。

我慢慢地挪动,然后快速地经过她往上楼的楼梯处夺步而上,我要亲眼看看惨遭横祸的屋主尸体。或许,我打心底希望这一切都是她骗我的,屋主一家都仍然在世。

她并没有阻止我的意思。在我打开房门以后,我看到屋主夫妻正安详地躺在床上,似乎仍在睡梦中。我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娅米已经站在我的身后,她指着那对沉睡的夫妻说:“进去看看再说。”

我走近床边一看,两夫妻看上去睡得很安稳,但俨然已经没有了鼻息,手脚也开始变得冰凉,瘪塌下去的一大截皮肤告诉我,他们身体里大部分的血已经被吸走了。

“为什么……”我自言自语地说着,“你明明……”这时候“刷”的一声,娅米打开了窗帘。夜色探进来,我这才算终于看清了主人的面貌。正是那个修车行的老板,柳勇卿。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她。顿时间,她之前的那种妖气和妩媚像烟一样散开了。她慢慢低下了头:“你杀了我吧。对付吸血鬼,并不是用圣水或者什么狗屁尖木桩就行。能杀害我们的只有两种方法,要么注射进大量的死人血,而且必须是死亡三天以上的;要么,就直接把我们的头削下来。”她说的时候非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虽然还是害怕她的尖甲和獠牙,但我还是鼓起勇气走了上去,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下一刻,我做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把一只吸血鬼搂在了怀里。“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在她耳边呢喃。

米拉曾说无论何时,手都必须要处在一秒以内就能拿到武器反击的地方,即使只有几个自己人在一起也是一样,更不要把两肋和腹部这样的空门露出来。现在我正处于任人鱼肉的境地。

我耳边传来了呜咽的声音,娅米她在哭泣,同时轻轻地摇摇头。我牵着她收起了尖甲的手,往楼下走去。我们紧挨着坐在了别人家的沙发上。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用手拧开瓶盖递给了她一瓶。我轻轻地把她放在茶几上,把装着人血的高脚杯往远处推了一点。我不知道酒精在吸血鬼身上会不会起作用,反正慢慢地,她愿意道出我们分别以后,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当时我们分别以后,我沿着公路一直往中部平原走,想趁着自己年轻,好好转一转这个国家。你们往东南回迈阿密,我走西北。当然,我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基本上顺风车把我载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我到了田纳西,阿肯色,接着往回拐到密西西比州。然后,我边走边玩,骑着自行车完成我的第一次跨州旅行,我从密西西比的南部骑到了路易斯安那的新奥尔良港。”本来我有一点点分神,但听到这里,我的心凛然一动。不会刚好是米拉和彼列父子俩开打的那会儿吧……

“当时警察突然就封锁了道路,说是可能会有嫌疑犯,需要排查。当时我害怕被警察查出来,由于卡罗莱纳弄出来的事件,可能警察已经在找我了。于是我就躲在那个城市里,不敢出城也不敢住店。我在酒吧里过半夜,然后找通宵营业的麦当劳餐馆睡上半宿。在我到新奥尔良港的第三个晚上,我到了一家名为信仰的酒吧。可是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人,让我大吃一惊。我还来不及喝刚上的酒,就从后门落荒而逃了。”

纵使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依然很紧张地问:“你看到了谁?”

“我们明明已经点火把她困住了,我还出言骂过她。即使她没死没被警察抓住,怎么说她也不应该出现在那里,而且是那样悠闲地坐着喝酒。”我知道了,她说的是当时正在给小人偶作法制造灵魂,被我和阿三泼油点火的赛缪尔夫人。

我没有打岔,她的话接着下去:“她并没有朝着我的方向,应该是没有发现我才对。当时我的自行车已经卖掉了,而且时近半夜,我想冒险出城也不是那么容易。但她还是发现了我,我当时已经隐隐感觉,她甚至可能不是人类。但我懂得不多,也没有亲眼见过,我不知道除了人类,她还可以是什么。”

“那是在我离开酒吧以后。我想在小巷多绕几圈,尽可能快又尽可能远地绕出去。回到大街上以后,我朝着尽可能远的方向走,又坐进比萨饼店里心不在焉地待了一会儿。我重新扎进了小巷里,就在我认为终于安全,要回到大街上的时候,紧接着……”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痴痴地笑了起来。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为什么笑。难道真像电视里演的狗血剧,碰上几个地痞流氓了?

她果然碰上了,但不是一般的流氓,而是……

“我居然见到了你和萨米特!”她说,即使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有点小激动。

“啊!你见到了我和萨米特……”我的天,时间怎么那么凑巧呢。

“我原本想去向你们求救。但是你们当时的神情很不对劲,而且你们躲在汽车后面,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我打算就停在那里,既提防着她追上来,也看看你们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是……”忽然间,娅米的音调稍稍提高,而且语气也变了。我一惊,往远处迅速挪了一个身位,手放在了腰间的刀鞘上。

“呵呵,果然你还是提防了我,太让我失望了。但是你要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我要是想杀你,我早就动手了。”恍然间,我的大腿上多了几道爪痕,把我的牛仔裤都抓破了,皮肤在灯光下现出几道红痕,但并未见血。她嗤笑着,放下啤酒拿起了高脚杯,啜饮了一口,舌尖在唇边舔了几下,似在回味。

“你……你不是娅米。你是谁?你是附身到娅米身上的,快给我滚出来。”因为怕引来邻居或者带着警徽的流氓们,我的音量不敢提得太高。我把刀横在胸前,调动起全身的神经。

虽然我赢不了,但我会尽量保证不要输。

她张开嘴笑了几声,神情像极了经验丰富的风尘女子。她和娅米绝对不是一个人,我敢肯定。她以我防备不了的速度凑近我,尖甲抵在我的嘴唇上做了一个让我噤声的动作。

而后她嚅动着嘴唇说话,獠牙在缝隙里呼之欲出:“我就是娅米,娅米就是我。在这个躯体里,只有一个正在腐烂堕落的灵魂。不过刚才你看到的,只是那一部分还没完全腐烂的灵魂罢了,刚才和你说话的,同样是我。哈哈哈哈。”

她的指甲轻轻敲在我的嘴唇上,怜爱地说:“亲爱的,我真的不想杀你。但我没有办法,你知道得太多,而且你看上去就太美味了。刚刚尝了一下你的光头同胞,华夏人的味道果然独特。不知道,你会是什么味儿呢?”她的指甲一路向下,在我脖颈上一竖一竖地划,像是在寻找动脉的位置,又像在把玩着自己即将入口的猎物。

通常来讲,在行凶之前屁话一大堆的,都会死在恰好说完以后。我咬了咬牙,牙龈微微发痛。该死的,白天被面前这个吸血的咬破了口腔,加上又熬夜,溃疡毫无悬念地长了出来。

突然间,娅米松开了我,整个人打了一个冷战,然后颓然地坐到了地上去。“笛,对不起……”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温柔。我有点不知所措,看到坐在地上双手抱胸好像被强暴了似的娅米,不知道该不该去扶。我现在面对的这个刚转变的,还没完全泯灭人性的吸血鬼,就等于是和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待在一个房间里,不知道对方何时会发难。

最诡异的是,她并没有人格分裂,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一个灵魂。她做的每一件事,在她的脑海里都清晰明了。她有点哀怨地看着我,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粼粼的波光。我心里闪过一丝疑虑,这或许是邪物的伎俩。娅米开口了:“笛,我想让你今晚就杀了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双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

“只是,先让我把故事讲完,让清醒的我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我勉力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单词,“好吧。”身为男生,我确实没她有勇气。不知为何,在我的脑海里,西村的身影如同被风带着的柳絮般闪过。

她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当我在暗处守了你们一会儿以后,我终于打定主意要出来跟你们打招呼。下一幕却是让我非常地震惊。我看到了两个男人从酒吧里出来,接着看上去比较年轻的、栗色头发的男孩过去敲了敲你们藏身在后面的车尾箱,让你们出去。你们照做了。这时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侧面。我一下子惊恐极了。”

我想:“难道她见过彼列了?她的转变是恶魔在从中作梗?”

“那个男人,正是在酒吧里和赛缪尔夫人坐在一起的男人!”听到这一点,我也感到非常地吃惊。赛缪尔夫人既然作为恶魔的一员,和彼列认识自是不足为奇。原来当时,他们已经在密谋一些不可告人的阴谋了吗?

娅米似乎从我的神情中看到了什么,这时她不露声色地扬了扬嘴角,好像很满意看到我的表情。她给足了我思考的时间,才继续说下去:“当时我就退缩了,因为那个男人好像并没有对你们表现出攻击性。一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有些念头甚至让我感觉毛骨悚然。”

“开始我想你们是不是被挟持了,还是因为什么事情被那个男人蒙在鼓里,你们正在走向危险的道路上。后来,冒出的想法更可怕了。我开始想,会不会你们一开始就和赛缪尔夫人是一伙的,特地上演了这么一台戏,因为当时我们并没有置他们于死地,而是放完火就跑了。”我本想辩驳,但发现无从可辩。

“我也想过,你们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这么一个不相关,而且无足轻重的女孩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渐渐我又想,你会不会是一个怪物……”

“如果我是怪物,我又为什么要这样……”我还没说完,娅米就打断了我。

“我当时怀孕了,笛。”她几乎是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我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你当时……可是我明明有注意做好安全……”吴笛啊吴笛,关键时刻你结巴个屁啊,这哑巴亏可不能随便吃啊。

她对这些视若无睹,继续说下去:“在我想这些的时候,那两个男人和你们居然就那样凭空消失了。而在我想追出大路看个究竟的时候,赛缪尔夫人找到了我。”

“她一只手堵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然后打了一个响指。随后,我就神志不清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我的眼睛却看到模糊一片,几块糯米团一样的灯光在我头顶,就像手术灯一样。”我知道,现在她讲的,正是赛缪尔夫人植入我脑海里的一段画面,只不过那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的。

“就在迷糊之中,突然一阵如狂风骤雨般的痛楚从我的双腿间袭来,我整个人的头皮像过了高压电一样,我想喊,却叫不出来。我几乎马上想到了我肚子里的宝宝,尽管或许它还没成形。紧接着,在我身体的其他地方也开始有淅淅沥沥的痛楚,像雨点一样敲打着我的神经。我奋力抵抗挣扎着,当腹部再有一阵剧痛传来时,我再次失去了我的意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是在同样的手术床上,之前簇拥在我周围,拿着各种仪器的人已经不见了。我只感觉身体里空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拿走了我和你的孩子。”我看到她的眼角溢出了液体,吸血鬼在流泪。

“等等。可是……”我怔怔地还是不敢相信。不过,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伸过手去,替她拂去了眼泪。眼泪是冰凉的,像她一样没有体温。

“我知道,你还是想问孩子的事情是吗?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你且先听我说。本来,赛缪尔夫人为了彻底地报仇,并不想一下子把你杀掉,而是想让你痛苦地受尽折磨。当天我们开车离去,其实她一直都不曾跟丢我们。”

“我们在房间里的时候,她唤来了那个叫彼列的男人。彼列和赛缪尔夫人之间的关系我并不清楚,反正当时他卖了这个人情给她。他凝滞了时间,在我们即将使用的避孕套上打了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孔。”

“赛缪尔夫人是想用我们的孩子来要挟你,折磨你。可是后来,彼列又登门拜访,告诉她你和萨米特的肉体居然能承载圣光的威力,换作是凡人看到天使的真身或者打斗,眼睛即使没瞎也是差不多了。他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他并不认为你们是普通的人类。于是,就有了我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幕。他们拿走了胚胎。”这么说来,是我这个做爸爸的,害了我自己的儿子……真是始料未及,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

后面的故事已经是接近尾声。因为那一场“手术”,娅米的盆腔出现了大出血,而且也发生了感染。眼看着就要不行,赛缪尔夫人却抓回来一个吸血鬼,半强迫性地让吸血鬼用自己的血转化了她。娅米并不知道赛缪尔夫人把取出来的胚胎拿去做什么了,但据萨缪尔夫人说,在不知道孩子是什么之前,要留住娅米这个骨肉至亲。

在她成功转化以后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赛缪尔夫人举起砍刀,让吸血鬼身首异处。因为心脏基本不跳动,动脉不会泵送血液,所以场面也没想象中那样血腥。她来不及思考,灵敏的嗅觉和新的本能让她在送上的红色液体食物前失去了理智。

除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也在一点点地转变,只是进程却缓慢得多。所以,在她尚有人类的理智和价值观的情况下,她经常头脑清晰地看着自己做出一些不人道的事情。她那早已失去活力的心脏,却不断泛起歉疚羞耻的波澜。

她尝试过很多种自杀,但都失败了。如果说要她死在别人手下,她只希望那个人是孩子的父亲。因为赛缪尔夫人愿意提供血源,她不必杀那么多人,所以牵制着她的并不是恶魔,而是她尚存的人类的心。娅米说她在饥饿的情况下,另一面的她会支配她的身体,而本身的她能做的最大努力,是确保自己杀的人是有罪的。比如楼上的那对奸商夫妇。柳勇卿作的恶远比我知道的要多。

她跟着赛缪尔夫人到几个镇上转了一下,但赛缪尔夫人的行踪诡秘,从不让她跟着去,只是会定点带她到血库喂食。后来闻说北部发生了一些事,还有听到我们二人组身在佛州的消息,他们马上赶来了。

娅米起身去了一趟厨房,递给我一把华夏人家常用的厚身菜刀。我接过刀,手停在了半空。“来吧,笛,不要内疚。这算是我的一个心愿,我不想再杀人了。尽管我觉得杀过的都是恶人,可杀人本身就是不可原谅的。你就当是成全我,可以吗?”

我缓慢地点点头,她闭上了眼睛。“咣当”,刀掉在了木地板上,刀片还在蜂鸣的时候,我忍着口腔溃疡的痛,吻上了她的唇。她也抱住了我。我发现我的眼角有点湿润。天已经开始亮了,这一宿过得快速,却又缓慢。我在她的额头上又吻了一下,随后捡起了地上的刀,鼓着勇气咬牙割断了这畸形、朦胧的……而又可以称得上是爱的感觉。

颅球在沙发周围地毯上发出微微的响声,在木地板上又发出了另外一种响声。蓦地,火光一盛,娅米自燃成了一堆灰烬。我坚信,最后一刻我看到她嘴角是挂着笑的,而我也庆幸,她是以她人性的一面离去的。

我掩盖掉自己的痕迹,拿起还剩小半的啤酒瓶正要离开。靠着窗纱透进的,黎明鱼肚白的光,我看到茶几上,在留着娅米唇印的人血酒杯下,压着一封信。信封除了右上角印着邮资的美国雄鹰,只有几个紫红色大大的字母,是用血写上去的。

我把信揣进兜里,拿着酒瓶离开了柳家。为了双重保险,我又“不小心”地留下了火种,在我快走到酒店的时候,浓烟已经升起来了。我还想着要不要在火势蔓延之前报警,消防车的警笛已经在几个街区外响起了。

回到房间里,阿三还睡得像死猪一样。我又看了看那封写给我的信,随后放进了背包的暗格里,然后和衣而睡。这下一倒在床上,意识就像垂直入水一样插进了最深处。

当我被摇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日光倾城。米拉被日光在脸上的轮廓镀边,画面明亮得像经过美颜相机处理的一样。

“米拉你干吗呀,让我多睡一会嘛。你乖,一边玩自拍去。”我揉着眼慵懒地说。我重新睁开眼,见阿三居然还躺在床上,鼾声已经听不见了。哎呀惨了,这家伙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我惊醒,伸手去摇他。米拉打开我的手,说:“不用碰他了。他本来已经醒了,不过被我弄了点小手段,再多睡一会儿。来,我们谈一谈吧。”他一脸的笑意。

“你的人生已经够长了,收获够多了,不必谈。”

“我知道你昨晚在哪里。”他说完以后,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一脸调皮相。

“那你说,我昨晚在哪里?”难不成我吴笛看起来很蠢,很容易被骗吗?

被揭穿了的米拉有点尴尬。作为天使他会一些简单的读心,但也仅限于一些深刻但简单的信息,比如我的家乡、名字。这最多是在刚认识人的时候撑一下场面装一装。不过话说回来,至今我都对美国人把我老家发音成Szechuan(四川,这是在美国最常用的拼写,其次才是Sichuan)感觉到很别扭。

不过瞒着他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我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讲完以后,我双手一拍大腿,长出一口气说:“这故事你帮我扛着,以后就算翻篇。本来我还打算把那封信保留起来的,现在想想还是打开看看吧。”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封信。我还以为里面会是“不要让昨日的悲伤,浪费明天的眼泪”这样的话,结果并不是。米拉把阿三唤醒了,但阿三知道的,仅仅比我多了一封信而已。

信的开篇是以自嘲开始的,娅米说她在接受自己变成吸血鬼这个事实以后,想了几天酝酿了一些东西,本来想执笔写一封信,一有机会就交给我的,没想到她一直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稍微用力就把笔折断了,一连好多次。最后,她只能用一些有韧性的纸,手指蘸着血在上面写……这画面太美,我不是很敢想象。

慢慢地,娅米开始释然,没有那么矫情了。直到她遇到了作为吸血鬼以来第一个“人生经历”。在她和赛缪尔夫人经过密苏里州一个名叫奥威尔的小城时,她遇上了第一个吸血鬼部落。吸血鬼的群体家族意识比较强,他们并没有接纳娅米,但娅米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诡异的消息。

在德克萨斯州某个地方,曾经有个与外界只有一条通路的村落,80%的村民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吸血鬼,而后却又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最近,中部平原上很多小镇都快速衰落,居民相继搬离,很多地方成了无人区。更为诡异的是,就在这些小镇衰落的同时,又有两个小镇忽然因为风俗业振兴起来。另外,还有一个在淘金热过后被遗弃了很多年的加州小镇,却忽然间多了很多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些信息娅米只是呈现在信中,说如果我们觉得不寻常可以去调查一下。信应该是她到了佛州以后写的。阿三趴在床上,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着。米拉眉毛一挑,说他也有信息带回来给我们。

原来之前关于龙的消息的确是我们多虑了。昨天晚上,米拉这家伙居然回到纽约去了。这生生地引起了我和阿三的妒意,这简直就是真实版的“说走就走不是梦”啊,哪里想去去哪里,省钱省时间而且还不会失联。想着想着,怎么感觉跟某个牌子点读机的广告词有点儿像?

言归正传。米拉在到纽约以后,开始寻觅一些关于暴雪的超自然现象。当然,他找到了三位中立者一起参与进来。很快,一些信息碎片慢慢地拼凑起来,画面开始浮现。

以缇娜为首的中立者小团体,在暴雪发生的时候就留意到了一些不寻常,并开始了查访。因为中立者的力量在同等天阶的天使恶魔面前都占不了便宜,他们的行事比天堂和地狱的任何一方都要谨小慎微。他们查到了一些警方没有对外公布的消息。而这样的案情,让我和阿三都同时想到了当时在路易斯安那州发生的那起怪事。黑色的龙卷风,消失的人口。

很多似近又远的东西一下子被铺展到了同一个平面上。米拉肯定着我们的揣测,同时给我们顺了一下思路。先是在路州发生龙卷风,但当时因为遭遇了彼列,我们并没有机会深入调查,而且从米拉和彼列酒吧里的谈话中,米拉也得知恶魔一方肯定和那起不寻常的“天灾”扯上了关系,分分钟就是彼列干的。至于黑暗魔王有没有那样的能耐,暂时不明晰。

之后我们去西锁岛游玩恰好碰上了第一道启示的序幕,在那里也有米拉孪生哥哥的参与。在那些天,天雷和月食也是天象的表现。

再到如今的北方暴雪和南方酷热,极端的不寻常天象天气,让我们很容易就把这些事件串联起来,而且是愈演愈烈之势。中立者查到警方按下的消息就是,在大雪中被掩埋冻死的人当中,有将近30人是找不到尸身,也找不到任何下落的。警方事后只是谎报了一个合理而不致引起恐慌的数据。

阿三顺势推理下去:“如果这里让人燥闷的酷热天气,和这些天象失踪事件真的相关,那么在这些小骚乱中很可能又会有人失踪。”

米拉点点头:“这是我回来以后要去调查的。而从娅米留下的信来看,那些衰落的小镇,还有那个重新繁荣起来的金矿,以及吸血鬼村落,都可能成为我们追查下去的线索。没想到吸血鬼这种肮脏的生物,会在这出戏扮演重要的角色。啊,吴笛,对不起,我心直口快……”

“不,没什么。她都已经走了……”我勉强笑笑。与其说那是一种肮脏的生物,我宁愿把它们定位为可怜和可悲。

不过现在看来,原本的问号如今总算有点眉目,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了。到现在为止,我和阿三作为驱魔人,都已经不只是单单为了钱了。虽不能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这样扯淡的话,但至少算是为了把目前缠绕着的谜团逐一打开吧。

既然现在赛缪尔夫人和娅米都已经双双翘了辫子,这些骚乱啊天气啊什么的也靠我们平息解决,那么我们只好打道回府,准备筹划从一些更小的切入点入手了。

因为他们的吴笛大哥还没有睡够,回程的路是由阿三来开车的,我整个人横在后座上大睡特睡。新学期准备开始,我们又有大堆事儿得准备了。

选好课以后,我和阿三都自觉地选集中在星期一二三的课。这学期我选够了六门的上限,可谓是勇气可嘉。我想大概又会有五六个恼人的小组调研项目,即将出现在前方狞笑着向我招手。

我开着车子去学校图书馆兜了一圈,看看有没有教科书借,减轻一下我弱小肩膀上的沉重负担。苦苦找了一圈,只找到其中一门课的已经换掉的旧版教材,我才恍然想到:不对啊,老子现在已经是土豪了呀!

最后,我捧了几本关于神话关于鬼神的一些宗教书籍回家翻一翻。这学校的图书馆就是赞,我问管理员一共能借多少本,她玩着手机淡淡回了句:“As many as you can carry(能带多少就可以借多少)”。这句话让我精神一振,尽管我根本借不了太多书。就只是纯粹觉得比在HG大最多借10本要好而已。

雄心壮志在回到家的一刻立即灰飞烟灭。我把书往桌上一扔,等它们到期。我在微信群上逗了一下师兄师姐,没想到这一逗,又把我挥霍粪土的机会扼杀了。我的邮箱了收到好几门课的电子版教科书。

日子滋滋润润地过了一两天,米拉每天不见踪影地查事情,但并没有离开佛州。阿三对着米拉准备离去的背影喊:“米拉,要是你那便利店倒闭了,没过期的能吃的尽管拿过来,我多少都消化得下!”米拉嗤之以鼻地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对他说阿三讲出了我的心声。

开学的第一周是最舒服的,很多老师索性不点名,因为在第二次上课之前学生是可以试听以后退课的。而上课的内容也无非是讲讲大纲,以及接下来几个月里如何在教授们的折磨下生存而且拿A。

只有管理类会计学的光头教授笑里藏刀,才刚开学就打开课本布置作业,于是我领回来了要做三四小时才能完成的报表。不过幸好只要在学校待三天,再怎么难熬也过去了。阿三在学院的嘉年华中心打美式桌球等我,我跑去做了一个学位修读计划的更新和指示,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米拉打电话来了,问我们作业多不多。我就知道,这家伙又想让我们去哪里跑腿了。问起来,原来他是想我们首先赶到那些逆潮流的,一夜之间兴旺起来的小镇上去看看。如果我没听错,他的确说了一句“作为天使我可能不太方便出面,这一次就你们俩黄金搭档去了。我会给你们报销费用的,飞机票我都准备好了。这一次,允许你们坐商务舱。”

阿三乐呵呵地吃着3美元在沃尔玛买回来的哈根达斯,口齿不清地说:“这是锻炼的机会,你懂不懂。怎么说我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些大案子也是时候能挑起来了。”这家伙装起领导来了,说得好像即使天塌下来,有哥在就不用怕一样。

“少废话,赶紧收拾东西去,我们今晚就出发。”我恶狠狠地吼他,“造反了你,你笛哥才是老大。”

“不知道瓦列莉亚从加州回来了没有……”阿三看着对面楼,哀怨地说。

对于这样的缩头乌龟我是很鄙视的,我直接给俄罗斯女孩在脸书发了条短信,这破软件聊个天都要下载加载项。没想到她几乎是秒回的,说已经回来了,有时间的话找个晚上去吃顿饭。聊完我自己都笑了,新学期都开始了,谁还不回来。

机场停车实在太贵,我们打的士去。在机场逗留了几个小时,吃了一餐非常坑爹的肉丸意大利面和味如嚼蜡的沙拉,终于熬到了登机的时刻。

3个小时的飞机,国内航班也还是没有飞机餐,我只能用ipad看书。终于,飞机降落在了草原之州伊利诺伊斯的著名城市——芝加哥。娅米的信中并没有给出准确的位置,但大概就是在伊利诺伊斯,威斯康星和爱荷华州临界的那一片区域里,具体位置需要我们自己去找。

我看着地图上紧挨着的印第安纳州,想到了西村。自从纽约一别,我都还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呢。希望她一切都好……不要因为碰到了我,再发生诸如娅米一类的事件。

我盘算着赶紧把活儿干完了,如果可以就开车去西拉法叶找她。从西拉法叶城到芝加哥,也只是2个小时的车程而已。

不过我们现在的方向,恰好是相反的。有时候,生活也是这样。

我和阿三在机场外的租车处去取了车,就开始出发。趁着天黑之前,能赶一点儿是一点儿。Priceline.com这个网站真心是不错的,租车方便了很多,货比三家也方便,我们用每天30美元不到的价钱,就开走了一辆双门的丰田雅力士。

我们目前正在伊州的东北部,横穿的话估计也要不短的时间,而且在路上我们还得经常停下打听消息。我们前往的伊州西北角是有着全境最高点的查尔斯丘。中央的平原并不高耸,而且因为地形优势而开展的农业建设,使得这里形成了一个农业带。查尔斯丘附近除了一片冬小麦田和一个并不算繁荣的小镇格尔尼斯,并没有什么。

幸好该有的补给这里也还是有的,我和阿三轮流着开车和睡觉,所以也不算很累,我们在格尔尼斯吃了顿培根烤的像塑料的早餐,然后继续往威斯康星开去。

现在1月已经接近了尾声,可零下七八度的天气,着实让我们这些来自亚热带的孩子有点受不了。

因为半夜有大半段时间都是我在开车,所以现在我躺到了后座上,开始睡觉。可能因为三四个小时以来我都强迫着自己保持清醒,隔着秋裤我都把自己捏得生疼。熬过了最困的时刻,现在躺下我都明显感受到大脑皮层的神经在跳跃。

可是前一刻我都还在刻意忽略着那些规律的头皮运动,后一刻我却整个人坠入了另外一个地方。我大惊,随即我开始思考,这可能是在梦里。

等等,这里不就是西锁岛吗?就在我惊讶和疑惑之际,一道天雷轰然劈下,正是和当晚梦到第一道启示的时候一样。我心中诧异,该不会做个梦都有前情提要吧?

紧接着,我身处的环境一下子就变了。我站在了黄土垒砌的高山上,周围的植物并不茂盛,身后的沙石地上隐隐翻着巨浪,一只硕大的蜥蜴倏地从我视线里穿过,长尾摇摆。我回过头来,只见在我视线的下方,也就是山谷里,有七零八落的木房子建在灌木和仙人掌中,有一个木栅栏围起的圈子中,有几只浑身是绒球毛的野牛在懒悠悠地走动。

我看到了缓慢移动的人影。一条铁轨从山里穿出,横跨了整个小镇。我这才有意识地想起,我并不是单单地在看一幅会动的画面。这里面分分钟就有着对我们接下来行动的一些昭示。

娅米说得没错,这应该就是一个从矿区建起来的小镇。但从地形、建筑类型还有人们的着装来看,这根本和我们所在的中北部州不搭调啊。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心里想。

这时,下面的人里有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在矿里冒出,飞速在岩壁嶙峋的怪石上借力,很快就跳到了对面的悬崖,消失不见了!这下我知道了,这大概是娅米在信中提过的,全村都变成了吸血鬼然后一夜蒸发的得克萨斯小镇。如果这是一个预示的梦,它是想我去得克萨斯查找答案吗?

就在我绞尽脑汁组织一切信息的时候,我身旁的环境就又开始发生变化了。

这下我的身旁变成了一个比较现代的小镇,那种浓重的西部牛仔风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夜色已经降临人间,这个小镇却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各色各样的霓虹灯在闪烁,而且多半是赌场、酒吧以及一些说不上类型的风月场所。穿着性感的男女在街上晃荡,伴着各色的酒精饮品和薄荷味道的香烟。无论放在哪一个时代,这里都可以被戏称为“堕落和罪恶之城”。

我在街的对岸看到了赛缪尔夫人,她在笑。那是一种回到故乡的释然的笑。跟在她身后的,是没有表情的娅米。所以这并不是预示,而是历史?

画面消散了,此刻我在虚无中悬浮,一如当日站在米拉的记忆中一般。周围的一切开始隐去,仿佛我刚才看的只是电影,在结尾处落下帷幕。两行字从远处慢慢飘进,这感觉有点似曾相识。那是我接受到的,第二道启示的预言:

折翼的流星燃尽生命中强大的光,龙魂的孕育在浴血中一念荣灭。

逆风的攀山路酵发重雾中的迷失,希冀的曙光匿于世界深处何方。

和第一次梦到启示录一样,在我看到那两行字以后,我就深深记住并从梦境中醒过来了。这一次在梦境里经历了足够长的时间,可是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和阿三都依然还在公路上行走,表上的时间也才过去差不多3个小时。我回想了一下之前看到的启示录,那些场景和那些文字在脑海浮起,记忆犹新。

天雷在国境之南轰起天使的羽翼,堕落的族类在末日后渐次苏醒。

噬日的暗月选中神祇嫡裔的灵魂,启示的齿轮在悬剑中随念滚动。

之前在西锁岛接受第一次启示以后,里面的事情似乎都有条不紊地发生了。当时在西锁岛,有个带着巨大羽翼的人影救起了落难的青年,随后彼列和费列罗这些恶魔渐次浮出水面,还有一些处于中立方的堕落天使,比如沃特、吴以及缇娜。

在那段时间里,也真切地发生了月食和日偏食,所以也理应有“神祇嫡裔的灵魂”被选中了,只是我们暂时还不知道而已。

所以,关于第二道启示中的一些关键信息,比如流星和龙魂,应该会一一出现。没想到我只是千军万马中的一个小小留学生,却能经历这么浩大的场面和跌宕的情节,心里那种对于冒险的兴奋,再次燃上了心头。虽然我能力有限,但至少我感觉自己被需要,而且与世界的命运息息相关。

如果攀山路注定是逆风的,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小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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