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东升,几缕温和光芒挥洒于镇海殿厚重的门槛上,整个大殿刹那间亮堂了起来。
大殿庄严肃穆,灵台之上摆放着八块灵牌,而在这八块灵牌之上还供奉着一柄长刀,刀身呈黑灰之色,刃口之上缺口密布仿若犬牙交错。
柳云姬深深看了一眼那柄长刀,那些缺口触目惊心,仿佛经此便能望见刀主人当年所经历的惨烈,他眼神复杂,平静中有锐利又仿佛参杂着几许不易察觉的钦佩。
“白长老,许久不见,近来安好?”
赵公明拱手笑道,今日他脱去官服着一身素衣。而被赵公明称作白长老的是一名看去已有六十来岁的老者,名做白朴,着一身白净衣袍,身旁跟着一名弟子。
一遇见赵公明,白朴报以一笑道:“老夫身体近来还算无恙,有劳知府大人挂心了……”
顿了顿,白朴望向了赵公明身侧的年轻人,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这位是?”
赵公明将身子微微一挪,抬手道:“这小兄弟名唤柳云山,想必您老早有所闻吧!”
白朴微微眯眼,审视一番,随后道:“确实是早有听闻……”
说到这,白朴忽然叹了口气,道:“这暮海城中的米盐铺子多是他所开,便是我白家的生意都不如他,说来也算我白家的老对头了……”
赵公明面色有些不自然,哪知白朴话锋一转,笑道:“原以为这柳云山应有四五高龄,却不想这般年纪,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面对堂堂星浩阁长老,柳云山目光从容,微微躬身笑道:“白长老莫要如此说,晚辈能在这暮海城中立足多亏贵阁护佑,不然若是常遭倭贼侵袭,我这生意只怕多半也是做不下去的。”
白朴听此微微点头,脸上有着赞赏之色,道:“谦逊稳重!眼光高远,怪不得这些年我们白家的生意会不如你。”
顿了顿,白朴继续道:“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只要是安分守已的商人,哪怕是生意上的对头我们也是欢迎的。”
柳云山微微一笑,道:“白长老言重了,星浩阁行事向来公正廉明,此事晚辈从未有过顾虑。”
白朴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脸上满是笑意,目光却忽的转向了柳云山身侧的身影,却见此人背对着自己,目光似乎正凝聚于大殿之上的那柄长刀之上。
“这位是?”
柳云姬听到声音,从容回首,微微低下身子,双手作揖道:“晚辈柳云姬,见过白长老。”
白朴双目微睁,这柳云姬眼神清明,举手投足间不卑不亢,只一眼,白朴便觉此人非凡。
“你是?”
“这是舍兄”柳云山介绍道。
白朴眼中掠过一抹惊奇,心中不禁有些好奇是何等的人物,竟能调教出这么一对堪称人中龙凤的兄弟。
“我观小兄弟一直望着那柄沧溟,却不知为何?”
“咳!”
不待柳云姬回答,白朴身旁的随行弟子先轻咳了一声,白朴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听他道:“白师伯,我想起还有些事情需要嘱咐一下冯师弟……”
白朴点点头,随即挥挥手,道:“行!去吧!”
望着那名随行弟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众人都是一愣。
柳云姬淡淡说道,随后继续道:“晚辈确有疑惑。”
“但说无妨!”
“这柄刀破败不堪,锋芒殆尽,却能被供奉在这大殿之中,甚至连位置都驾于那八块灵牌之上,却不知是何缘由?”
白朴不自觉地望了一眼那柄长刀,轻抚了一下胡须,道:“此事说来话长,大致要从两百多年前说起……”
柳云姬继又开口道:“两百多年前?据我所知,星浩阁创立至今也不过两百余年。”
白朴微微点头,有些感慨道:“是啊!彼时星浩阁还未创立,也没有这暮海城,这方圆数十里只一座常年遭受倭贼侵袭的渔村。”
“渔村?”
柳云山有些讶异,在他看来,没有官府护佑,一座渔村如何能在倭贼肆虐的海边生存如此之久?
白朴似是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疑惑,继续道:“靠着一份机警与团结,渔村中的村民虽过得提心吊胆但往往能事先察觉倭贼的到来,倒也能在这偏僻之地勉强生活下来,直至一个怪人出现……”
“怪人?”
柳云姬有些疑惑,白朴点点头,道:“嗯!那人来到村子时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若非腰间长刀,只怕多半会被人误认为乞丐,但其人气宇不凡、为人和善,村民们虽心中警惕仍以礼相待。不料此人在村中待了几日后并未离去,反倒在一户人家住下,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期间不但没有提及自己的名讳,便是来历亦未曾对人说起。”
柳云姬不禁笑道:“此人脸皮倒是厚实……”
白朴也不禁笑了起来,随即却深吸了口气,道:“不过这种平静日子他并未过上多久,在一个深沉的夜晚,趁着村民熟睡之际四五名倭贼悄悄摸进了渔村,他们触动了村中布置机关,不一会,几乎所有村民都惊醒了。”
“区区四五名倭贼竟敢夜袭渔村,岂非自寻死路?”
柳云姬笑道,白朴微微却叹了口气,道:“彼时渔村中虽有数百口人,但抛开老弱妇孺,也不过四五十人,而这四五十人大多乃家中顶梁柱,拖家带口难免有所顾虑,而倭贼尚武,与之相拼难避死伤,所以渔民们发现倭贼不论来人多少,往往聚而遁走,即便倭贼追赶也只作驱赶不与之相拼,倭贼往往掠得些许财物粮食便会离去。”
众人不语,却见白朴长叹一声,道:“但这一次却与往常情形不同……”
说到这,白朴顿了顿,深呼了口气,继续道:“往常倭贼面对渔民并不深追,但这一次,那四五名倭贼竟穷追不舍……”
“倭贼此举想必是要驱赶渔民去往一处地方吧……”
柳云姬淡然道,白朴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点点头,道:“不错!到后面渔民们也察觉到了一点,但那时他们已至一片开阔处,那里东临大海,北靠断崖,数十名倭贼早已暗中蛰伏于西南两面要口,直至倭贼们点燃火把,渔民们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无路可退……”
白朴说着,面色冷峻,原本充斥于身侧的喧闹声不知在何时消散了许多,不少人停下交谈转而将目光望向白朴,而白朴却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继续叙说着……
“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倭贼足以轻易洗劫渔村了,渔民们陷入如此境地,那种绝望可想而知,而作为男人,若是拼上性命都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儿老小,那种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眼见着倭贼缓缓逼上前来,渔民们已打算做殊死一搏,不料此时一人忽自人群中快步走出,随后竟独自向着倭贼冲了过去……”
“这……”
赵公明满脸惊叹,倭贼彪悍异常,面对数十倭贼,便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亦不敢轻易上前。而除却赵公明,其身旁众人也几与他一般表情,白朴则依旧旁若无人地说着。
“渔民们本打算齐齐上前,待与倭贼交手之时四散逃开,此人持一柄长刀一马当先冲入倭贼之中,众人呼喊不及,只见此人身手端是不凡,东横西纵间血雨纷飞,挡者人刀俱折,倭贼虽众却无一合之敌,不一会,此人全身已为鲜血沾染,行走间犹如修罗降世,倭贼骇其勇猛顿时化作鸟兽散,只这一会倭贼十之八九竟已伏诛。”
众人听此激动不已,柳云姬却是面色平静。
“好一招诱敌深入!”
众人疑惑望着柳云姬,独白朴眼中有深色,却听柳云姬开口道:“原本那四五名倭贼出现之际此人便能轻易应付,但直至倭贼聚于一块他方才出手,单是这份对自己身手的自信已属难得,还能有如此细腻心思,当真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此人……想必就是那个怪人了吧!”
白朴点点头,柳云姬微微一笑,道:“能有此人护佑渔村,倭贼想必断不敢再来了。”
白朴将手插入袖管,摇了摇头,道:“你太小瞧倭贼了,此事过后,渔村遭受侵袭的次数反而更多了!”
“哦……怎会如此?”
柳云山不禁好奇道,白朴叹了口气,道:“彼时官府软弱,闻寇色变,以致倭寇有恃无恐,而此事过后倭贼偷袭渔村,一旦得手便立马遁去,他只一人,终究难护整座渔村周全。”
“村民们为何不搬离渔村?”
柳云姬疑惑道,白朴抚了抚胡须,道:“村民的祖辈们便是因赋税过重难以生存方才来到此地,渔村远离朝堂,加之此地常受倭贼侵袭,便是官府亦不愿踏足。没有官府打扰,先人们在此地耕养生息,倒也惬意,久而久之便不愿离去了。”
一旁的赵公明听此脸色有些不自然,白朴连忙哈哈一笑,道:“好在现今有赵知府这般青天老爷,不然我等可没这般悠闲日子。”
赵公明脸色稍稍自然了些许,微微笑道:“白长老过谦了!”
“那后来呢?”
柳云姬却不理会二人客套,径直问起后续之事。
望着一脸认真的柳云姬,白朴继续道:“只他一人守护渔村终非长久之计,而且那时村民们也感受到他的去意,若非放心不下,他只怕早已离开,所以后来为了能让村民们有自保之力也为了能让自己放心离开,他便决心留在村中教授村民武功,自那时起,我们知道他叫秦沧,也是自那时起,村民们除却捕鱼种菜,只要闲下来便会习练探讨武功,渐渐的,即便没有秦沧在场,倭贼也无法在村民手上讨着好,甚至还有倭贼毙命于村民之手……”
说到这,白朴顿了一下。
“但倭贼怎会眼睁睁的看着渔村壮大起来,没过多久数股倭贼势力集结而来,誓要将渔村一把铲除。相比之前,渔村虽已强盛不少,但面对来势汹涌的倭贼仍是毫无胜算。秦沧与渔民们商议一番后最终还是决定撤离数日,而在撤离前,秦沧自觉渔村已有自保之力,袒露离别之意,渔民们虽有诸多不舍,但秦沧何等人物?他终会有离开的那天。分别前众人相送,眼见着秦沧西行,渔民们也开始了撤离,为保安全起见,直至三日后村民们方才派人回渔村探查情况……”
说到这,白朴忽然停了下来。
“怎样?”
望着忽然停顿下来的白朴,柳云姬不禁追问道。
“探查之人发现渔村完好无损,几与离开时一般模样……”
众人面露惊疑之色,白朴继续道:“其实倭贼如此浩大声势,村民们甚至已做好渔村被烧毁的准备,但渔村这般平静景象属实诡异,村民们以为有诈又等了数日。但派人探查却依旧没有瞧见一丝倭贼踪迹,直至一人发现离渔村不远的一座大山上似有异样,那人上山察看,没走多久便发现了倭贼尸身,震惊之下此人继续往山上行走,却不想越往上走,倭贼的尸体也便越来越多,眼见着景象愈加惨烈起来,那人惊惧之下下山将此事知与众人,众人齐齐上山,终是在山顶找到了秦沧的尸体……”
当白朴说到这的时候,柳云山藏在袖口中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却听白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直到那时村民们方才知道秦沧竟是瞒着众人独自面对了成百上千的倭贼,后来众人将秦沧的尸身抬回渔村,自秦沧寄居的那户人家中找到了一封秦沧留下的书信,村民们遵从信中所叙,将其尸身火化洒落大海,也并未替其树碑立牌,念及他身无长物只这一柄沧溟,故此将之好好珍藏,直至这镇海殿修成,便一直供奉在这大殿之上了。”
说到这,白朴转头望向了供奉在大殿之上的那柄沧溟,道:“这便是为何这柄刀残破不堪,锋芒殆尽却能被供奉在这大殿之上的缘由了。”
众人默然,柳云姬轻咳一声,道:“多谢白长老不吝赐教,我等受教了!”
白朴笑着摆了摆手,道:“也谈不上赐不赐教,老夫也不过心血来潮罢了。”
柳云姬停顿了一下,道:“还有一事仍需长老解惑。”
“但说无妨!”
“晚辈听闻历代星浩阁阁主一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却不知为何!”
白朴抚了抚胡须,若有所思道:“此事说来亦与秦沧有关,其实那一次倭贼来势如此汹涌,即便村民们有心躲藏,若无人牵制,只怕不过一日夜功夫便会被倭贼追上,这些事情秦沧想必早已料到,不然他也不会独自将倭贼引上山去,而自秦沧死后,原本习惯了东躲西藏的渔民们亦决心不再躲藏,彼时渔村根基已定,倭贼虽元气大伤,但恐倭贼再次集结卷土重来,渔村遂选定一人佩戴面具着秦沧衣物在村中行走,如此一来,倭贼心有忌惮不敢轻易来犯。直至后来渔村聚集方圆数十里百姓创立这星浩阁,阁主佩戴面具便成了本门门规,传承至今。”
言罢,白朴愣了一下,忽道:“咦?老夫怎么突然有些心绪不宁的感觉?”
“白师伯,还有不少外来的宾客正在静松堂等着你去接待呢!”
那随行弟子不知何时回来了,两眼一翻提醒道,白朴一听恍然大悟,随即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人老了,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说着,白朴望向众人,带着几分匆忙,道:“今日庆典,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招呼不周还望海涵!”
“是我等叨扰才是!”
望着白朴匆忙远去的身影,赵公明转过身望向柳云山、柳云姬,道:“我们找处地方坐下吧!稍等片刻就要举行入阁大会了。”
二人跟了上去,没过多久,镇海殿上已坐满宾客,众人耐心等待。未几,只听这落云山上忽有钟声响起,三声之后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大会开始,请阁主!”
话音刚落,镇海殿内,一人着一张黑色面具自大殿内灵台旁的侧门走了出来,却见此人着一身淡黄色衣袍,身形魁梧伟岸,颓一出现,他便径直来到了灵牌前,燃起三柱香,随即微微躬身片刻,将香插入香炉这才回转过身子望向了大殿中的众人。
柳云姬双眼微眯,他的目光冰冷中仿佛又带着些许的跃跃欲试的兴奋,却见他忽将手悄然伸向腰间。
“嗯?”
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拉住了柳云姬的衣袖,柳云姬微微转头,见柳云山向着自己缓缓摇了摇头,停顿片刻终是将手抽回。
“让诸位久等了!”
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夹杂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严自大殿之上传开。
“萧阁主莫要如此说,能在此迎候萧阁主是我等的荣幸。”
赵公明起身说道,大殿中的众人尽皆点头称是。
“诸位抬爱,萧某在此谢过了!”
顿了顿,星浩阁阁主萧海向着殿内看了过去,只见大殿之内大多是邀请而来的座上宾,鲜少能看见星浩阁弟子,而在视线的尽头,有几名眼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人面如冠玉、长身而立正是镇南王之子朱谨,萧海的眼睛在朱谨的身上略微停留了片刻,随后收回目光望向了身旁的一名白袍中年男人。
“沐长老,那些弟子呢?”
“都在殿外”
萧海戴了面具,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见他忽然转身面对着众宾客,失笑道:“是我疏忽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赵公明不禁问道:“何事疏忽?”
萧海略微沉吟,道:“这些年阁中弟子薪资微薄,甚至不少弟子因与倭寇交战而丢掉性命。”
说到这,萧海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星浩阁能护一方百姓周全便是靠得这些普普通通人家的弟子,若无他们便无这一方安宁,正因此每次入阁大会我阁都会邀新进阁中弟子入殿参与,只是今年新入阁弟子实是太多,不得已将这入阁大会放在了殿外举行,殿内并不做任何布置,但我一时疏忽竟是忘记嘱咐此事。”
萧海娓娓道来,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了下来,却是忽然问道:“不知诸位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殿外?”
“萧阁主体恤阁中弟子,此乃大义之举,我等自是义不容辞!”
赵公明起身道,众人点头称是,萧海双手抱拳道:“那就有劳诸位了!”
说罢,萧海径直自大殿中穿行向殿外走去,其后众人见此俱鱼贯而出。
殿前,萧海出现的那一刻,人群突然沸腾起来。
“阁主出来了!”
有人低声呼喊,声音虽小却丝毫无法掩住那份激动之情。
“想必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萧海朗声笑道,弟子中已有人忍不住下意识地惊呼起来。
“是阁主!是阁主!”
“好了,大家不用激动。”
萧海摆了摆手,虽然戴了面具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那和蔼的言语中还是溢出了几分欢欣,想来今日心情是极好的。
见台下喧闹声慢慢小了下去,萧海继续说道:“说来我刚入阁之时,出身一般,资质平平,毫无武功根基,只怕与你们中许多人比起来都稍逊一筹。”
“那您是如何当上阁主的?”
弟子中有人忍不住好奇问道,人群中的声音在这一刻小了下去。
萧海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但只思索片刻,便听他笑道:“平日里阁中大小事务全亏各位长老帮衬,所以要当这星浩阁阁主并不需要有多能干,而我现在武功也还算差强人意,能当上这阁主之位倒只凭一点。”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了片刻却不见萧海继续说道,过了好一会方才听他有些讷讷地道:“这样吧!我还是给你们说说我以前的经历吧!”
人群中忽地传来一些细微而清甜的笑声,却是一些阁中女弟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在这群莺莺燕燕的女弟子中,一名女子穿着粗布衣裳,显得尤为扎眼。
这边女弟子笑声盈盈,清脆可人,不少宾客、男弟子都不禁被吸引了过去,朱谨也忍不住向着那边看了过去,不一会,他瞳孔微睁,直直地望着人群中那张有些脏兮兮、带着些许憔悴苍白的面容,朱谨眼中顿时露出了几分惊喜之意。
“少爷,快看!”
一人向着朱谨身旁的杜梓津悄声说道,正是杜梓津的家奴白二,平日里他颇讨杜梓津欢心,此次便随着杜梓津一道来了。
杜梓津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是望见了处在人群角落里的顾薇,不禁意外道:“她也来了?”
杜梓津略微沉吟片刻正欲将此事告知身旁的朱谨,却见朱谨一双眼睛正怔怔望着,当下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然而在人群中,一人同样发现了顾薇,却见此人眉头紧锁,面色不太好看,正是夏黎。
夏黎身旁,梅依德一双眼直直望着那群女弟子并未察觉到夏黎脸上的异样之色,却是边看边叹道:“哇!好多美女啊!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顿了顿,他似是发现了什么,不禁猛地拍了一下夏黎的肩膀,道:“快看,嫂子居然也在啊!”
“嗯?”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梅依德怔了一下,一转头却是发现自己所拍之人并非夏黎,他心中一惊,随后转身四望却是不见了夏黎的踪迹。
“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
说罢,梅依德不禁小声嘀咕道:“奇怪,怎么就这片刻功夫人就不见了?”
想着夏黎定是有事才会匆匆离去,梅依德便不再顾及于此。他忽地拿出了自己那把折扇煞有介事地扇着,一双眼睛重又投向了那群女弟子……
……
“想当年刚入阁之时,沐修师兄已是这门中翘楚,且不论武功、才略,便是长相,我亦远不如他。那时的我看着沐修师兄不单是羡慕,更多的是嫉妒和恨。”
“哈哈!”
弟子们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一些弟子满脸不信的神情,萧海连忙道:“你们还真别不信,当时连教我武功的师兄都说我笨的就像块木头,别人练两遍就会的刀法我练上七八遍也不对,再加上长的磕碜,便是暗恋许久的师妹也只围着沐修师兄转,我当时那个嫉妒啊,只恨不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沐修师兄抓来打上一顿……”
望着台下早已笑得不行的弟子,沐修原本古井不波的面容也不禁抖动了一下眉头,却听萧海继续,道:“不过我武功实是不如沐修师兄,真打起来便是偷袭也占不到便宜,加之暗恋的师妹也常在沐修师兄左右,那种酸楚实是让人憋屈,所以我便早早地随师兄们出外巡逻征战……”
说到这,萧海停顿了片刻,随后继续道:“那时沿海所在可不太平,几乎半月不到便有战事,”
殿前忽然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安静之中,故事似乎并未有众人想象中的曲折,萧海见此心中也不禁感觉有些尴尬,但好在有面具遮挡,众人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当下便笑道:“好了!故事已经讲完了,还是进入今日的重头戏吧!”
说罢,萧海向着一旁的沐修长老看了过去,沐修长老会意,当下踏出一步,肃然道:“接下来是阁中新进弟子比武大会,就在这座擂台之上,凡是对自己武艺有信心的弟子都可上台,最终胜出的弟子,阁主将亲授罗家刀一柄。”
“罗家刀?”
台下有疑惑之声传来,但这疑惑之声不过片刻间便被阵阵兴奋激昂的声音给盖了过去,便是随行的一些宾客都忍不住微微动容起来。
坊间传闻,三十多年前名震天下的刀客孟千因寻仇找上星浩阁,不料与人决斗之时随身佩刀竟被对方一刀斩断,众人皆知孟千刀法深厚,其佩刀亦是难得的宝物,武林中人惊奇于此,多方打听之下才知此刀名做罗家刀,如此一来罗家刀从此名震江湖。但因其锻造技法极为复杂繁重,传承至今阁中能铸此刀者只剩下罗家一脉,而罗家一脉中能铸此刀者更是屈指可数,故此可见其珍稀。
沐修见殿前仍有不少弟子面有惑色,当下朗声道:“罗家刀沿袭秦沧大人沧溟的制法,经过阁中数代先辈改进早已是削铁如泥,在与倭贼数百上千次的斗争之中,罗家刀斩落无数倭贼首领头颅,其锋芒毕露、所向披靡,倭贼往往不见其人,只这一柄刀便足以令他们望风而逃。”
不远处的柳云姬听此眉头微皱,而在柳云姬身旁的柳云山倒是面色不变,脸上甚至还有着淡淡笑意。
“此次阁主亲授的罗家刀由罗六斤长老耗时三月亲手所铸,你们可要努力争取。”
说罢,沐修长老看向殿前的众多弟子道:“谁愿意先上这擂台一战?”
众弟子面面相觑之时,却见一道壮实的身躯一跃跨上擂台。
“在下程铁牛,来自定远镖局,还请各位师兄弟们赐教。”
“狼牙门常晋”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却见一名额前发丝隐隐遮住左眼的年轻男人缓缓走到了程铁牛的对面,此人身形相较程铁牛弱上不少,但一双眼睛犹如饿狼一般望着程铁牛。
程铁牛不敢大意,道:“请!”
“赐教”
话音刚落,常晋便抬腿向着程铁牛面门斜踢而去,程铁牛心中一惊,顺势一挡,只觉一股巨力自手肘之上传来,而被踢中的那一处更是隐隐有些刺痛。
“此人脚上功夫竟如此强悍!”
程铁牛暗自吃惊,他挡下这一击并反手抓住了常晋的脚腕,然而还来不及反应,常晋身形忽地向后一倒,脚腕一翻转便是脱离了程铁牛的掌控,而另一只腿则借此间隙复又踢向了程铁牛的面门。
“好阴险毒辣的腿法!”
沐修长老轻声道,一旁的萧海却是淡淡道:“武功并不分阴险毒辣,只看拥有它的人心术是否纯正。”
沐修长老不再说话,萧海却仿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当下环顾左右,不禁疑惑道:“白朴长老呢?”
沐修听此也不禁下意识地向两边望去,却是眉头微皱,道:“似乎自入阁大会开始便没见过他!”
“老夫在这!”
两人转头望去,却见白朴长老扶着肚子一脸苍白,道:“今早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去了三趟茅房了。”
萧海道:“今日入阁大会有我与沐修二人即可,白长老不若回去休养吧!”
白朴长老大摇其头,摆手道:“不可不可!入阁大会何等重要,老夫作为阁中长老断不可在此期间出差错。”
沐修听此向着身旁的一人吩咐道:“海生,你搬张椅子给白长老吧!”
“好的,义父!”
不多时,沐海生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了萧海身后,随后搀扶着白朴道:“白长老请坐!”
白朴笑道:“还不至于这般,行了!你去忙吧!”
白朴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擂台上的打斗仿佛好了许多,萧海只看了一眼白朴,见他似乎并无大碍便又将目光放在了擂台之上。
擂台之上,程铁牛在常晋如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被打得几无防守之力,然而常晋的攻势却也未能将程铁牛重伤,几番争斗下来,常晋的额头之上已开始浸出汗水,攻势更是弱了许多,而一直在防守着的程铁牛除了身形有些狼狈,气息竟是依旧稳健。
“要分胜负了。”
萧海淡淡说道,却见擂台之上常晋一脚踢中了程铁牛的胸口,常晋脸上登时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然而还不待这笑意散去,一只大手便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腕。常晋双眼微眯,将双手撑在石板之上,另一只脚向着程铁牛的腰间踢去,却不料被程铁牛用手拍开,而趁着这时机,程铁牛手上用力将常晋的腿向着身后拉扯,另一只手顿时握掌成拳袭向了常晋的面门……
常晋有意躲闪,但此时身躯已被程铁牛制住,加之之前的猛攻耗费了太多精力,到了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拳头在瞳孔中渐渐变大……
常晋闭上了眼睛,但想象中应该有的痛苦却并未来临。
“承让了!”
程铁牛松开手,站立在一旁憨憨说道。
常晋冷哼一声,虽有不服但还是冷冷道:“你赢了!”
说罢便起身走下了擂台,台下不少弟子顿时向着程铁牛发出了阵阵欢呼。
“我来和你领教一下!”
一个粗犷的声音乍然响起,却见一道庞大的身躯缓缓走上了擂台。
“在下金震,请赐教。”
众人向那名做金震的弟子看了过去,却见他虎背熊腰,身形比之程铁牛竟还要魁梧几分。
程铁牛微微抬头看向对方,并未因对方的身形而有丝毫畏惧之色,却见他面容平静,抱拳道:“请!”
萧海见程铁牛脸上神情冷静不失气度,当下不禁微微点头道:“性子倒是沉稳。”
“嗯!”
沐修长老轻轻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萧海见此干咳了一声也默不作声,一双眼只看向擂台之上。
擂台之上,金震与程铁牛在一阵摩拳擦掌之后便一同向着对方冲去,擂台之下靠的近的弟子只觉一阵强风袭来,都不禁向后靠了靠。再看擂台之上,两人拳脚虎虎生风,拆卸打斗间仿佛风雷响动,众人看得热血沸腾,人群中更是不时传来喝彩之声。
“近些年定远镖局名声渐盛,镖头程济沧靠着一身铁布衫功夫横行无忌,这程铁牛来自定远镖局,与程济沧同姓,望其年岁未深,想必是程济沧之子。”
萧海目光放在擂台之上,轻声说道,一旁的沐修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随后道:“若是如此,以程家的那一身硬功,即便修炼未深,但在众多新弟子中这程铁牛只怕难有敌手。”
果不其然,两人议论完后不过片刻功夫,众人只见金震一拳扎实地打在了程铁牛的胸膛之上,然而程铁牛的身形不过微微一颤,双脚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挪动,看去竟是稳若泰山。
金震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自幼习武,苦练十数载一身气力之强便是手腕粗的木棍都能一掌劈断,他在心底十分清楚,这一拳力道普通人触之瞬间毙命,然而对方竟似毫发无伤。
就在金震愣神的这一瞬间,程铁牛见金震身前空门大开,一双手迅捷地抓住了金震的手臂,金震大惊,一双眼只眼睁睁地看着程铁牛倾斜着身子直直地撞了过来,到了此时再想防守已是为时已晚……
“我输了!”
金震从擂台之下爬了起来,言语中虽有一丝叹息但眼神中却颇多佩服之意。
“金兄,承让!”
程铁牛抱拳道,两人相视一笑后金震洒然地走下擂台,到了此时台下众人一阵耸动。
刚才那一番打斗,许多人将自己与金震一比已是自叹不如,再见擂台之上屹然不动的铁牛更是心生懒意。
“连刚才那个大块头都没几个回合被他打下来了,我估计没有谁能打过他了。”
“本来还以为有几场好戏看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好厉害啊!”
擂台之下众弟子小声地议论着,更有个别女弟子望着擂台之上站着仿若铁塔一般的程铁牛,忍不住眼泛桃花。
等待了些许时候,沐修长老向着擂台四周看去,见众弟子中并无人上台,当下只觉气氛有些尴尬。要知道往年入阁大会弟子间往往是棋逢对手、输赢互有来往,便是打上数十场也是常有之事,然而今年竟就两场便再无人上台。
即便如此,沐修长老还是清了清喉咙道:“还有人上台吗?没有的话我……”
“漠城贺平,愿意一试。”
人群中,望着那道走上擂台的熟悉身影,夏黎眼中瞳孔顿时收缩……
“要动手了么?”
他在心中浅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