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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Lily

来到金沙园以后,Lily就特别照顾我,没有她的鼓励,我想我会再次失败。

Lily大概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小时候父母离异,还是小女生的她就不得不依靠自己生活。我仿佛看到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却连最亲爱的父母都不能依靠,她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父母来学校把她们一个个接走;她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父母为她们带来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对她们百般疼爱;她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父母如何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开心快乐,无忧无虑……要羡慕的事情总是太多,自己能做的又太少,于是她就这么羡慕着。

不知从哪天开始,Lily不再羡慕了,她默默告诉自己:想要拥有一切就自己去争取,不必依赖任何人,也不必再去羡慕任何人。

从此以后Lily变得不一样了。

当一个女孩学会独立的时候,她就从内心深处成长为一个女人了,Lily于是开始勤工俭学,靠着自己的努力来满足一切生活所需。每到寒暑假她就在外面打零时工,各种各样的工作都做过,餐厅的服务员、洗碗工、勤杂工,商场的推广员、收银员、搬运工,路边上发传单、送外卖、卖报纸……

尽管她这样拼命努力,却总是不能凑足上大学的费用,而她并没有那些网络小说故事中女主角那样的过人智慧,她只是一个现实中非常普通的穷学生。只有离散的家庭,普通的外貌,普通的成绩。那些奖学金因而从来都与她无关,那是属于那些天之骄子的。

笨拙的Lily也没有申请过助学金,她明白这个世界上需要助学金的贫困生太多了,她总是不想与那些同样可怜的人去竞争。她觉得那些需要助学金的人已经够窘困了,她们的世界看起来足够悲惨,Lily觉得和悲惨的人竞争只会使她觉得自己也很悲惨,以至于需要别人帮助。Lily因此一次次地放弃助学金的申请,靠着自己的努力活下去。

等到Lily高中毕业以后,她就放弃了读大学的希望,独自找了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天天过着平凡而劳碌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是忙碌的,但也是充实的,从而使人易于满足。

某一天,餐厅来了一个年轻的厨师,他个子不高,只有165,相貌也很普通,是那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面孔。人也不机灵,甚至有些笨拙,总是抢着做那些后厨的脏活儿累活儿。

Lily却觉得他是一个勤劳踏实而可靠的男人,于是两人很快成了朋友。

那人对Lily很好,虽然并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男子,而且不太会做那些浪漫的事情,却总是能够非常实际的照顾好平淡的生活所需。他喜欢做菜,有着不错的手艺,虽然色香味中缺了色,但是味与香极好。Lily喜欢吃,女人都喜欢吃,所以厨师总是能找到女朋友。于是Lily很快就被养胖了,体重一度飙升到200斤,这对于女人来说是非常可怕的重量。

Lily说她那时的身躯显得又大又壮,一身肥肉,如果不是一张能呈现出和蔼表情来的一团和气的面孔,她的仪表会是非常威严的。她的胳臂像两条粗羊腿,胸部像两颗大圆白菜,一张胖脸满是肥肉,给人以浑身赤裸、很不雅观的感觉。脸蛋下面是一重又一重的肉下巴(她自己也说不上她有几重下巴),嘟嘟噜噜地一直垂到她那肥胖的胸脯上。此外,她的眼睛也非常圆,炯炯有神。

Lily自嘲似地说她那时的笑声是最富有感染性的,开始的时候只是在喉咙里一阵低声咯咯,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她那肥胖的身躯整个都哆哆嗦嗦地震颤起来。

我大概能够想象得到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尊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即使是这样了,她那位厨师男朋友丝毫也不介意过度肥胖的Lily,甚至一反常态地秘密策划了浪漫的求婚仪式,地点就在那家她们一起工作的餐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当着一起工作的熟悉的人面前。

那一天,Lily照常为客人点餐,餐厅的灯却突然全部灭了。只见男朋友推着插满蜡烛的蛋糕车,大家唱着生日快乐歌。气氛是那样令人感动,他单膝下跪拿出求婚戒指。

“生日快乐,请嫁给我好吗?从今往后,每一年都给你过浪漫的生日!”

Lily哭了,也害怕了,她想起了曾经恩爱的父母,最终却突然离异,使她成为无依无靠的人。那是她的童年恶梦,可是面前这位男子,却仿佛是来自童话世界的王子,对她千般呵护,百般疼惜。包容她的缺点,不嫌弃她的肥胖,还想要一生一世照顾她。

一瞬间,Lily迷失了,她拖着肥胖的身体独自离开了餐厅,留下不知所措的男朋友和惊诧莫名的众人。那位年轻的厨师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也许只是想好好爱一个人,与她组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难道这样也做错了吗?

厨师也许在想:如果这都不算爱,那究竟什么才是爱情?

我大概能理解那位年轻的厨师有多么的沮丧,他之后尽管拼命地寻找,可是再也找不到Lily了,她从他的生活中就此消失,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那位厨师甚至找不到Lily的亲人和朋友,仿佛Lily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她从未提及她的亲人和朋友,他也从来不问。这与我的经历如出一辙,虽然Lily和阿娇比起来相去甚远,严格的说阿娇的行为更加恶劣,但是Lily和阿娇都有彼此无法言说的苦衷。

就在男朋友满世界寻找Lily的时候,她去了她妈妈那里,远远看见Lily妈与新的家庭成员开心地在一起吃着饭。其中那个十岁的小朋友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妈妈早已忘记了从前的不愉快。

Lily看着妈妈如此疼爱着这个陌生的弟弟,Lily竟然产生了一丝嫉妒,她却不愿意再打扰这个家庭,而选择默默离开。仿佛从来都没有到过这里,Lily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衷心希望妈妈可以幸福。

看完妈妈,Lily又默默来到她爸爸家,这位爸爸同样是个豁达的人,早在九年前就组建了新的家庭,并和后妈又生了一个女儿,现在也有八岁左右了。

Lily这位后妈和大多数后妈一样,并没有善待Lily,而是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亲生的宝贝女儿。Lily远远看了一眼爸爸,再次默默离开了。

这些年,她渐渐把自己从父母双方各自组成的新家庭中边缘化,逐渐成了无关紧要的透明人,仿佛原来那个家从来没有存在过,自己则是一个多余的人。

Lily那个时候并不明白:两个人如果注定要分开,当初为什么要在一起?

Lily是父母曾经相爱过的证据,如今却被渐渐忘记了。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渐渐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她是谁?

她不是Lily,绝不是!

于是Lily从头开始,她把自己弄丢了,现在她要把自己找回来。

Lily寻了新的落脚处,到附近的健身房减肥,通过一年的努力,瘦了下来。但是她仍然感到迷茫,于是和一起减肥健身的朋友组团去川藏线骑行,那是一次一生仅有的大冒险。Lily为此花光了这几年的所有积蓄,买了山地车(碟刹)、骑行头盔、魔术头巾、坐垫、货架、驮包、码表、车灯、挡泥板、冲锋衣等骑行装备,然后每日和团员一起做骑行训练,有时一天要骑上百公里。川藏线骑行是非常危险的,训练可以帮助她们降低风险。

魔鬼训练3个月后,她们出发了,第一天从成都骑到雅安,总共约140公里。那一天下大雨,可谓是出师不利,她们浑身都被淋湿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想要在第一天就放弃。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进,康定—新都桥—雅江—理塘—稻城—芒康—左贡—然乌—波密—林芝—拉萨,全线约2200公里。

有时候大雨倾盆的下,她们因为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而不得不停下来避雨,停得时间足够长到让星星出来,然后第二天天气就会出奇的好。

有时候路过湖边,落日的余辉使得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有无数的火花。

路过另一个山湖,却是多云的时候,只见山与湖面相接,宁静的湖水倒映着一切,看起来像是有两个天空,一个在另一个之上……

Lily并没有详细描述太多途中的盛景,我也没有去过川藏线,只还隐约记得她说某一次自己掉队了。然后几个想要打劫她的藏民把她吓坏了,幸好后面来了另一队骑行的陌生人帮她解了围。她在拼命追上队伍后指责了队员,让她们给自己道歉,Lily是很强势的。队员给她道歉后,她也承诺不再掉队,但是大家一定要保持队形,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发生。

意外还是发生了,Lily在快到拉萨的时候摔倒了,虽然没有骨折,但是毁了容。小伙伴们先是帮她做了应急处理,到了拉萨后又立即在医院缝合伤口,一共缝了六针。

“就在这里,看到了吗?”Lily指着脸上的疤痕对我说,看起来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川藏线尽管风景很美,是骑行者的圣地,但也是埋骨地。

Lily说当时最怕遇到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一旦碰上了就必死无疑。

川藏线回来后,Lily去了健身机构学习健身,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业,那就是健身运动。但是她又觉得自己还不够专业,因此才需要去学习。

Lily学习健身的故事和我大同小异,经过半年多的刻苦训练,她从健身机构毕业后就到KK来上班了。那是2017年,KK在中国还没有什么知名度,她那个时候满大街去卖体验课,跑遍了金沙园附近的大街小巷。期间她还积极参加马拉松比赛,拿了不少奖牌。

还记得我曾经告诉Lily说‘我明年去参加马拉松’,Lily却说‘想参加就今年参加,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因此我才能在2018年就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原来这才是想到就去做,而不是今年盼着明年,明年又推到后年。于是才有了半程马拉松特训计划,以至于向懒鬼正式宣战,并最终杀死懒鬼,迎来我的新生。

我又告诉Lily:“Lily,我要从KK辞职了,我想写一本关于修真的小说。”

“想写就去写,不要犹豫,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我去年买的iPhone,今年就已经落伍了。手机上的软件也几乎每周都在更新,我们自己也要不断更新,否则真的会被这个时代淘汰。你看我想要去川藏线就去了,想要去滑翔,也去了。更别说我参加的马拉松、瑜伽、自由搏击,只要你发自内心想做,没有什么不可以。跟随你的真心就好了!”

“我其实觉得很对不起KK,当初信誓旦旦给了承诺,却一个都没有兑现。”

“嘿,我其实最不喜欢承诺,因为很多承诺都无法兑现,这让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安全感。就像两个人在结婚时曾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说什么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可是真正兑现的又有几个呢?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才是婚姻的真谛吧。我如果要嫁人,我一定要找个‘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男人。这样才不会拖累彼此,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有能力站在他身旁和他并肩作战。”

“Lily,你真的很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那个能够与你匹配的男人。”

“嗯,谢谢你。那你辞职之后靠什么生活?”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早已经破产的我全靠借贷来维持生计,却无法长远。

“听着,无论做什么,先得生存下来,活着,一切才有可能。我看好你!”

Lily真的是十分优秀的女人,每次都能做出很好的业绩,金沙园的会员们也十分信赖她,在她们心中她已经不止是一个健身教练那么简单了。有人把她当作姐妹,有人把她当作好朋友,有人把她当作偶像……每一个会员的心中都有一个不一样的Lily,她们是如此的喜欢她,信任她,敬重她。我离开金沙园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是我很难想象Lily某一天离开那里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金沙园已经和Lily紧紧相依。

Lily的人生实际上比我看到的要精彩,她所承受的苦难成了她最大的财富,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从一开始就不要去经历那些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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