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耐不住凌衣的软磨硬泡,泥巴最后还是答应了给她唱小曲儿。不过在此之前他让凌衣再三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因听小曲儿误事。
泥巴清了清嗓子,望着黑夜里看不清楚的远方,缓缓张口:
“丰收年里饿死的人儿,
三伏天里冻死的魂儿。
这穷人家里卖小孩儿,
那乞丐窝里吃活人呐……”
清扬而又带着一丝戏腔的曲声飘荡在寂静的夜晚,调子里带了些悲哀与寂寥,听得在场的几人极为揪心,就连正在地上打滚的夜夜也停了动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坐在门口的泥巴。
“城里的下人油光满面,
村里的农户瘦骨嶙峋。
这朱门前面那酒肉臭,
那大路边上横死的骨。
战乱的时期横尸遍野,
大户的人家夜夜笙歌。
这白日头下彻骨的寒,
那夜晚里头笑着哭喊……”
末了,泥巴捏着戏腔,道:
“苍凉苍凉无处话凄凉
忧愁忧愁何处去消愁——”
旁边的凌衣已经泪流满面,她哽咽道:“泥巴,你唱的很好听啊,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么那么难过呢……”
泥巴手足无措地看着凌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他只能伸手僵硬地摸了摸凌衣乱糟糟的头发。
凌衣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哭什么。
明黛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面前不断燃烧的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颜扭头看了看凌衣和泥巴,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低着头,没有说话。
夜夜缓步迈到凌衣,用爪子拍了拍凌衣的手,以表示安慰。
哭了好长一会儿,凌衣才渐渐停下来,擦了擦眼泪,却把脸上抹的更花了,她吸吸鼻子,望着泥巴道:“泥巴,你教我唱吧,我想学。”
泥巴对上她在黑夜中显得格外认真的黑眸,郑重地点点头,答应道:“好。”
于是四人一狐在日常讨饭填饱肚子的基础上,又加了一项学小曲儿。
黎阳城城主府内,一位玄衣男子慵懒地坐在主位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正恭敬地跪在下方的中年男子道:“什么事?”
“小人在拍卖会上寻得一宝物,烦请刘仙人过目。”中年男子,也就是黎阳城城主黎岐自袖中掏出一个檀木盒子举过头顶。
“呈上来罢。”
黎岐心里一喜,急忙应下,起身小跑到玄衣男子刘实面前,将盒子小心打开。
刘实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黎岐嘿嘿一笑:“刘仙人,您有所不知,这珠子看起来平凡,可它能在夜里发出五彩的光!”
“哦?五彩的光?”刘实稍稍被提起了些兴趣,伸手将那玉白色的珠子拿起来细细端详。
能在夜里发出五彩光芒的珠子,唯有那传说中妖界鲛人的眼泪,可那鲛人泪只有黄豆般大小,这珠子虽不大,也有鹅蛋那么大了,不可能是鲛人泪,且那鲛人泪如何难得,怎会在人界出现?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黎岐被人骗了,不过这珠子入手温润细腻,也确非俗物。
“怎么证明?”
“刘仙人,请随我来。”
黎岐领着刘实进入了一间暗室,两人一进去,就被刘实手中的珠子给吸引了。黑暗中,原本平平无奇的玉白色珠子散发出流光溢彩的五色光芒,极为耀眼。
刘实意味不明地看着手中的珠子,勾起了一抹邪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了第一天的教训,泥巴决定不单独行动了,改成两两分组,泥巴和司颜一组,往南,凌衣和明黛一组,带着夜夜往东。
泥巴和司颜一出现在街上,就被人盯住了。司颜感官敏锐,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他们,说什么就是他,赶紧把他抓住回去领赏。泥巴虽然没有司颜那么强的听觉,但也察觉到了什么。
长年混迹街头的泥巴立感不妙,拉着司颜转身就跑。
盯着他们的人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于是,熟悉的场景又出现了。
泥巴和司颜在前面跑,后面呼呼啦啦跟着一堆人,穿过大街小巷。
泥巴带着司颜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了,直到看见在街上围着明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凌衣。
凌衣和明黛看见俩人疯了一样地跑,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也带着夜夜跟他们一起跑了起来。
泥巴见了哭笑不得:“你们跑什么跑?”
嗯?难道他们这次闯的祸不关她们的事?
明黛和凌衣停下来,不跑了,立在旁边看着他们跑。
泥巴看见了,气得想踹她们两脚。
傻子哦!那些人都看见她们和他们一起跑了,会放过她们吗?
看着那群人离她们越来越近,泥巴大吼:“赶紧跑啊!”
明黛和凌衣两人不解,不是不关她们的事吗?为什么还要跑?夜夜也疑惑地挠了挠头。
看着两人还在原地不动,泥巴刹住脚,让司颜先跑,重新拐回去准备带着两人一起走。
还没跑到两人一狐旁边,那群人就已经跑到了她们旁边,泥巴在心里哀嚎,这下惨了!
泥巴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略过了明黛凌衣还有夜夜以及他,追着司颜走了。
凌衣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司颜闯的祸!”随即发出一阵鸭子般的笑声:“嘎嘎嘎嘎嘎嘎!”
泥巴听得内心很是崩溃,刚开始天真可爱、懵懂无知、笑声似银铃的富家小姐去哪了?
其实凌衣学会这个笑声是有缘由的。
那天,他们经过一个小村庄,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在赶鸭子,一群鸭子经过他们身边时,被他们吸引了,说什么都不肯走,一直围着他们叫。
凌衣呆滞着表情指着那群鸭子问:“它们是在嘲笑我们吗?”
泥巴听了,绷住表情,一脸严肃地说:“对,它们就是在嘲笑你,说你太丑了。”
凌衣信了,并且表示很生气,要和它们大战八百回合。
群鸭:“嘎嘎嘎嘎!”
凌衣:“你们才丑!看你们长得那副鬼样子!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么丑的东西!”
群鸭:“嘎嘎嘎嘎嘎嘎!”
凌衣:“你们放屁!我可比你们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长得好看多了!除了明黛,我是长得最好看的!”
群鸭:“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凌衣:“你们再笑!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全吃了!”
群鸭:“嘎嘎嘎嘎嘎嘎!”
到后来,演变成了这样……
群鸭:“嘎嘎嘎嘎嘎!”
凌衣:“你们笑我,我也笑你们!嘎嘎嘎嘎嘎!嘎!”
群鸭:“嘎嘎嘎嘎嘎嘎嘎!”
凌衣:“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最后把那个小孩吓哭了,跑回家找他爹娘去了,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爹!娘!这有几个傻子!要把咱们的鸭子全吃了!”
小孩搬来他的救兵时,凌衣和群鸭还在激烈的争吵,其余三人一狐在一旁看热闹。
小孩他爹足有一米八五,健壮如牛,拎着把大斧子,气势汹汹向着他们走来。
“就是你们这几个小破孩把囡囡吓哭了,还要吃我们家的鸭子?”
泥巴干巴巴地陪着笑:“不不不,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没吓他,也没人要吃你家的鸭子!”
正和群鸭争吵的凌衣抽出空来,十分有气势地回了一句:“就是老子要吃你家的鸭子!它们嘲笑老子还不准老子吃它们了?!”
“你是谁老子?!”
最终的结果是小孩他爹举着斧子追了他们二里地。
最惨的不是这个,而是凌衣的笑声改不过来了。
往事不堪回首,每每凌衣发出这样的笑声,就会勾起泥巴想起这段痛苦的回忆。
现在显然不是揪着凌衣笑声不放的时候,而是该担心司颜到底闯了多大的祸才会让那群人一直追着他不放。
听到泥巴的顾虑,凌衣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回家等他就行了!”
泥巴想去找司颜的脚步顿住了,家?我……也有家了吗?
这边,司颜用超出常人的速度甩开了紧追着他不放的那群人。未免自己出去再被他们追,司颜寻了个没人的角落,运起灵力,轻飘飘跃出了城墙外。他打算从城墙外绕一圈,找到他们进城时的路,从那翻墙回去。
司颜没有发现,在他走后,有个玄衣男子从暗处缓缓走出,显然目睹了他用灵力翻墙的全程。
“找到你了……神子……”
明黛三人以及夜夜有说有笑地回了他们的破茅草屋。
看着等在屋外的司颜,凌衣朝泥巴眨了下眼:“看,我都说了不用担心,他肯定已经回来了。”
泥巴看着俏皮的凌衣一阵晃神。
凌衣摸着下巴,围着司颜转了一圈:“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司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嘁!要不是怕你连累我们,我们才懒得管你呢!”凌衣有些气恼。
明黛走到司颜旁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泥巴回过神,也急忙追问道:“对啊,他们为什么追你?”
司颜紧抿着嘴唇,没吭声。
三人又问了几次,司颜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这下凌衣彻底火了,对着司颜怒道:“又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凌衣就气呼呼地走了。
明黛也叹了口气,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吧。我先去找凌衣,省得她跑远了。”
夜夜也跟着明黛出去了。
泥巴拍了拍司颜的肩膀:“兄弟,你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办法帮你,有什么事总要说出来才有解决办法的。”
司颜依旧沉默不语。
泥巴又劝导了一会儿,最终司颜还是松了口,愿意跟他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泥巴和司颜找到她们的时候,凌衣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嘻嘻哈哈的模样,正和夜夜打闹,明黛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司颜,凌衣皱起鼻子哼了一声。
司颜言简意赅地向他们叙述了一下昨天事情的经过。
听完以后,泥巴凌衣对视一眼,开始狂笑,明黛也弯了弯嘴角,夜夜更是开心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司颜黑了脸,怒道:“这就是我不愿意和你们说的原因。”
“不不不,司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早点说的。”泥巴立马绷住了笑,一脸严肃地道。
司颜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原来他们不是故意笑自己的。
“对对对!你应该早点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嘛!嘎嘎嘎嘎嘎!”凌衣接了后半句话。
司颜扯过一旁满地打滚的夜夜,扔在凌衣脸上,怒吼:“闭上你的嘴吧!”
“啊!”夜夜猝不及防被丢出去,惊呼出声。
回过神的夜夜立即捂住嘴,漆黑的眼珠子瞪得滚圆,看了看他们,又瞅了瞅明黛。发现他们都没注意到那一声叫声,顿时安了心。
还好还好,本狐没有暴露。
“呸呸呸!”凌衣吃了一嘴的土,伸手将夜夜扯下来,嫌弃地拍了拍夜夜:“夜夜你身上怎么那么多土?”
废话!你在地上打了滚身上会没土?夜夜睨了凌衣一眼,抬脚跳到一边,迈着骄傲的步子走到明黛身边趴下了。
“还有司颜!你居然又丢我!把夜夜吓到了怎么办?把夜夜吓到了不说,面对我这么娇小可爱如花似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弱女子你都能下得去手,你也太不是人了吧?”
司颜对着凌衣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凌衣从中读取到了这样的信息:我本来就不是人,是神啊!傻孩子你忘了?
凌衣冲司颜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也是神!
司颜没有理她。
“所以,那些人今天追你,是为了把你抓回去……”后半截儿话明黛没说,几人也心知肚明。
笑闹过后,凌衣才感到了后怕,担忧地问:“泥巴,你之前让我们把脸搞花,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当然咯,你想啊,你们仨,衣着光鲜亮丽,相貌甚佳,且还是独身一人,人牙子怎么可能会放过你们?”
“不!我们是三个人!”凌衣纠正。
“在人牙子眼里,一个人三个人没什么区别!而且……”
“区别大了去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还是你说的你忘了?”
得!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泥巴挠挠头,咂咂嘴,又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你想说就说吧!”
“你得说!谁让你不说的?你要是不跟我们说,下次我们遇见人牙子之类什么什么什么可怕的东西,你就见不到我这么可爱……”
“好好好!说!说!我说!”泥巴打断了凌衣的长篇大论,抹了把脸,暗叹,这都是和谁学的啊?
“而且……”泥巴想了想,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便道:“没了,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