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泥巴是个乞丐。
泥巴是个孤儿，被一个老乞丐捡到，老乞丐原本以为他活不下去的，只想着能多活几天就是几天吧，后来慢慢地也把他拉扯大了。他自小就跟着那个老乞丐走南闯北，以乞讨为生。
后来老乞丐死在了齐源镇，念着老乞丐多年的养育之恩，他捡了个破草席，将老乞丐一裹，刨了个坑，将老乞丐埋了。
想着别人家埋死人的时候，都会为死人砌个墓，再立个碑。他没钱，砌个墓是完不成了，只能给老乞丐弄个小土包，不砌墓，那总要立个碑吧！
泥巴没砍刀，没法在树上砍块木头削木板，于是他夜里就去了一个正在翻修房子的农户家偷了一块木板，还顺便捞了一小块铁片回来。
这下木板有了，刻字的铁片有了，写什么呢？泥巴又犯难了。他原先没事的时候也爱去私塾溜达溜达，去偷听人家先生讲课的墙角，可每次都被拿着戒尺的先生赶出来，戒尺打在身上可疼了，但是他还是没放弃，没事就去偷听，一来二去也被他识了几个字。
人家刻墓碑，都是某某某之墓，某某某是那个人的名字，可是老乞丐他没有名字啊！像他们这种人，是没有名字的。跟着老乞丐流浪的时候，其他人都叫他小乞丐，叫老乞丐就是老乞丐，没人会特意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泥巴这个名字，还是他小时候喜欢玩泥巴，老乞丐戏弄他说，小乞丐，看你这么喜欢泥巴，那你以后还不如就叫泥巴呢！
后来老乞丐每次见他玩泥巴都要叫他好长时间的泥巴，慢慢的，他们也就默认了泥巴是他的名字了。
想到这，泥巴开始有些想念老乞丐了，有老乞丐在的时候，还会有人跟他说说话，陪着他，现在就剩他自己了，猛一下还有些不适应。
泥巴叹了口气，老乞丐说，像他们这种人，每多活一天，都是多遭一天的罪，哪天死了，也就解脱了。
别人家都会给死人烧纸钱，说不至于让他们在下面也没钱花，还会给他们烧纸人，说是让纸人去伺候他们。泥巴也想给老乞丐烧纸钱和纸人，但是他没有钱，买不起这些，希望老乞丐不会怪他吧。
思来想去，最后泥巴还是打算用老乞丐这个名字，算是名字吧，被人老乞丐老乞丐叫了大半生，那么老乞丐也应该算是他的名字吧。于是泥巴很是郑重地在那块木板上刻下了“老乞丐之墓”这五个字。
刻完以后，泥巴从上到下，左左右右，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很是满意。最后他小心地将那块木板立在了埋有老乞丐的小土包前。
这天中午，泥巴在齐源镇上那位齐姓的大户人家那里讨了点剩饭剩菜吃。因为他嘴比较甜，来了几次以后也和经常处理剩菜剩饭的一个小丫鬟混了个脸熟，今日正好是她当值，所以他讨饭的过程也还算是顺利。
吃饱喝足，泥巴打算去护城河那边的小树林里美美地睡个午觉，下午再就近取材抓两条小鱼烤了吃。啧啧啧，这小日子过得可真美，泥巴自嘲地想。
哼着自己编的小曲来到河边，泥巴发现已经有几个人在河边他经常来的地方了，走近以后他才发现，还是三个衣着华丽的少爷小姐们！此刻他们正蹲在河边，好奇地看着里面游来游去的小鱼，偶尔把手伸进去吓吓那些无辜的小鱼，看着被惊到飞快游走的小鱼，还发出一阵阵银铃似的笑声。
啧，连笑声都这么好听，真不愧是贵公子和千金小姐们！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泥巴并没有搭理他们，捧起一捧水，将脸上的黑灰洗干净，然后看着河里自己的倒影，美滋滋地想，哎呀这人可真俊，比起人家贵公子哥还要俊！
正呲牙咧嘴欣赏自己的泥巴忽然感到几道视线盯着自己，他扭头，发现那三个贵公子小姐们不知道啥时候离他那么近了，正一脸好奇的看着斜着眼睛歪着嘴巴的他。
泥巴赶紧拍拍脸，恢复正常表情，迅速站起身，用自以为很傲慢的语气说：“有事？”
一个穿淡黄色衣服，长得十分精致可爱的女孩一直盯着他，然后问：“你是……人——”
她还没说完，就被站在她身旁的男孩捂住了嘴巴。
男孩着一身墨色长袍，长得是人模狗样的，一副标准的公子哥长相。泥巴对于这个男孩长得比自己还要好看有些不满。
“哎，你们到底干嘛来的？堂堂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小姐不在你们自个儿家呆着，跑来这鬼地方干嘛？不怕有人牙子把你们抓走卖了啊？”长成这样还敢自个儿出来晃悠，没看他在人前都拿黑灰掩盖自己英俊的相貌吗？
“呃……我们……迷路了，对，迷路了。”男孩解释道。
女孩拿掉男孩的手，瞪了一眼男孩，又问道：“人牙子？那是什么呀？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走啊？我们还能卖吗？”
泥巴被气笑了：“呵！还真是没长过见识的公子小姐啊！就你们这样的，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钱？是灵——”女孩又被男孩捂住了嘴。
“这位小哥莫见怪，我们兄妹三人是偷跑出来的，因为家族纠纷，家里有很多人想要害我们，我们是不得已才跑出来的。他们正在很多地方搜查我们，想要抓我们回去，威胁我们的父母，我们是为了躲避那些人才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最后那个红衣女孩接过话，面不改色地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哟！那你们家可真乱！”
“小哥面善，不知道能否帮我们一下？我们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万一真被小哥所说的人牙子捉了去……”红衣女孩颦眉：“那可如何是好啊……”
“唉！就你们这长相，这气质！啧啧！人牙子不抓你们抓谁啊！”泥巴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有些犹豫，万一要是帮了他们，自己惹祸上身，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看他们这个可怜样儿……要是不帮他们，他们要么就是被人牙子抓走，要么就是被仇人找到，死路一条……
红衣女孩看出了他的犹豫，打算再加一把火：“小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这可是三条人命啊！我们保证，若是我们躲过此劫，必有重谢！”
泥巴还是犹豫，但是看了看还被捂住嘴，双目通红（被憋的）的黄衣女孩，又看了看泪眼连连（装的）的红衣女孩，再看了看比自己长得还要俊的墨衣男孩，算了这个不看了。
泥巴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道：“行吧，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你们要听我的！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万一要是暴露了，也别连累我。”
“谢谢小哥，不会连累你的。”
“唔唔唔唔。”
“多谢。”
泥巴让他们呆在这片树林里不要乱跑，又往脸上摸了许多泥土和黑灰，将脸遮住，回了镇子里。他打算找几身破衣服来，就按他们身上那身行头，都不可能不惹人注意。
泥巴走后，男孩终于放开了女孩，女孩大口地喘了几口气，瞪着男孩：“司颜！你要憋死我啊！”
司颜无奈：“对不起，衣衣，我这不是怕你说错话，暴露了咱们的身份嘛！”
“哼！就你理由多！”黄衣女孩，也就是凌衣很是不满道。
司颜摇了摇头，转头问明黛：“明黛，你前两天不是说要尽量避免和人接触吗？怎么今天……”
他们已经来到人界两天了，为了不让人族发现，他们就一直躲在这片林子里，也不敢到处乱走。今天凌衣耐不住性子，想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他们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条河边，在这玩了一会儿。
那个人族一接近，他们就察觉到了，司颜提出先躲开这个人族，可是被明黛否决了，还让他们主动接近这个人族。明黛在那个人族接近他们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异瞳遮住了，变成了和常人无异的墨瞳。
“咱们不可能一直躲着人族，前两天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一点。今天看见那位小哥，我突然就想到，如果咱们扮成和别人一样的人族，那么神界能追查到我们的几率可能会更小一些。毕竟，在满是人族的人界，比起特殊的异族，人，才更不起眼不是吗？”
“哦——我知道我知道，这就叫大隐隐于市对不对？”凌衣兴奋道，扮成人族啊，那岂不是很有趣！
“对！所以从此刻开始，你们的灵力就不能再用了，因为你们的灵力中，夹杂神族的气息，很容易被其他神发现。而我的灵力，可能带有莲花的味道，也不能用。所以咱们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再使用灵力了，咱们现在就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人族。”
“那普通的人族是什么样子的？咱们要怎样扮人呀？”
“咱们的外形和人族差不多，这个不用特意改变，至于其他我也不是太清楚了，只是大致知道一些，等那个小哥回来了，咱们可以问问他，反正咱们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小姐’！”
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时间就过去了，天色渐暗，那个小哥还是没回来，凌衣有些焦躁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呀？他不会就这么把咱们丢下了吧？”
“据我观察，那位小哥心地应该是善良的，不可能就这么把咱们丢在这。也许是被什么麻烦事绊住了吧？”
“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你就这么相信他？”司颜看明黛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明黛摇了摇头：“不，他很善良，我能察觉到他没有恶意，不然我也不会找他帮忙。就像我初见你们时，你们身上同样没有恶意，不然我不会让你们活到现在。”
“明黛……你是不是讨厌我们了……”凌衣难过地聋拉着脑袋，毕竟是他们的父亲合伙害死了可可，还毁了莲境，还派神士来追杀她……
“你们是你们，和你们父亲做的事无关，这我还是分得清的。况且，若不是你们，我也不可能提前逃走。”
司颜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三人又沉默着等了一会儿，终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泥巴回来了。
泥巴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正向着他们这个方向一路狂奔，身后还追着一群拿着火把的人，他们一边追泥巴一边喊着别跑站住之类的话。
见此情景，明黛三人懵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转眼间，泥巴已经离他们不远了，他看着傻愣愣呆在原地的三个人，气喘吁吁地喊：“傻站着干嘛？！赶紧跑啊！”
三人不知所以，为何要跑？
泥巴跑到他们面前，拽起司颜就跑。至于为什么不拽凌衣和明黛，自然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司颜只好跟着他一块跑，凌衣和明黛见状也跟在了他们后面。
“他们为什么追你？”
“呼……哪来、哪来那么多废话！跑、跑就行了！”
“你是想甩掉他们？”
“废、废话！”
“那好吧！”司颜说罢，反手抓住泥巴，将他架在手上，用超出泥巴两三倍的速度开始往前跑了起来。
原本司颜想更快一些的，但是据明黛所说，普通人族的身体强健程度以及速度力量之类的都不如其他种族，十分弱小，若是不想引起普通人族的注意，就需要装作和普通人族一样弱小的样子。
双脚悬空的泥巴惊呆了。
凌衣和明黛见他们加了速，也提了点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泥巴惊讶过后忽然想起来还有两个女孩子，速度这么快，她们能跟上来吗？于是扭头往后看去。
……！
泥巴又一次惊住了，为什么连女孩子跑得都比他快！
没多久，他们就甩掉了追着他们的那群人，司颜停下脚步，松开泥巴。泥巴踏在结实的土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明黛皱了皱眉，望了望四周，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好压下心底的异样，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哎，小哥，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啊？”凌衣最先耐不住性子，发问道。
泥巴这才回过神，蹲下身，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放到地上，一一展开。他们这才看清，那团东西是几件衣服，上面打了好多补丁，样式和泥巴身上穿的差不多，只是泥巴身上的补丁更多一些，也要更破一些。
“这……这是……”
“给你们穿的。”
“！！！”
三人震惊，这么破？这么脏？！
“这能穿吗？！”凌衣咽了口唾沫。
“能穿！怎么不能穿？我都能穿为什么你们不能穿？这衣服可比我身上穿的好多了！怎么？嫌弃？嫌弃你们也可以不穿啊！我又没逼你们穿！”
泥巴有些生气，他拼了老命才给他们偷来这几身衣服，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嫌弃！他们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破的衣服，更别说穿了，这么一想他倒也理解了，于是又解释道：“你们身上的衣服太惹眼了，一看就是大家子弟才穿的。你们要是想躲开抓你们的人，就最好把衣服先换了。然后再像我这样，把脸抹花，这样他们肯定认不出你们！谁能想到堂堂贵公子小姐们会变成一个不起眼的乞丐呀！”
三人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泥巴的话不无道理，他们若是换上这些衣服，再把脸抹上泥土，谁能想到这般狼狈的他们是神子和神女呢？
咬咬牙，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