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未眠,但明精神抖擞,在漫长的夜里,她的双眼从不敢闭上。她在等待门被打开,希望借助光亮看清屋子里还有哪些大熊猫。或许,其中还有自己的小伙伴呢。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扇门却迟迟不开。明在想,天应该快亮了吧?如果天亮了,这个时候,妈妈一定在疯狂地找寻丢失的女儿。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个小时,或许两个小时。正在明感到无比焦躁时,一束亮光猝不及防地射进来。
明的眼泪再次掉下来。不过,她并没有哭。她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干涸的眼睛经受不住强光的刺激。那光来得太突然,就像她被人抓住一样突然。明低垂着头,看着有些酸痛和麻木的四肢。皮毛上有污迹,是泥水,或者别的什么脏东西。尤其是腹部,毛发拧在一起,一绺一绺的,十分怪异而难受。明皱了皱眉头,想不起在哪里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一直以来,她都记得妈妈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女孩子,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在明思绪纷乱的间歇,五六个人鱼贯而入。他们手里拿着窝头和胡萝卜,分别丢在几个笼子里。然后,他们昂首挺胸向外走去,靠在门框上抽烟。明警惕地望着他们,但始终不明白对方是什么人。出生以来,她就没有见过人类,所以不知道他们来自什么地方,说的什么语言。不过,她知道那些人很兴奋,因为他们的脸上开出了贪婪的花朵。
几个人抽完一支烟,没有满足烟瘾,又继续抽起来。明不想再看这些陌生而扭曲的面孔,便把目光转向其他几个笼子。七个笼子里的七只大熊猫,有的蹲着,有的躺着,全都无精打采。窝头和胡萝卜放在那里,没有一只大熊猫吃。
没有最爱的竹子,而且又被无缘无故地抓起来,带到一个黑咕隆咚的屋子里,明没有胃口,对窝头和胡萝卜不感兴趣。但是,咕咕作响的肚子告诉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自己一点食物都没有吃,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她看了看眼前的食物,窝头新鲜,胡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红得透亮。奇怪的是,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明就感觉肚子比之前更饿了。她想,如果不吃点东西,可能马上就会死掉。
明知道自己不能死,她必须活下来,想办法逃出去。昨天夜里,她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回到山里,回到妈妈身边。于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抓起窝头就啃起来。几个窝头下肚后,她又抓起胡萝卜,“咔吱咔吱”地吃起来。
虽然是第一次吃窝头和胡萝卜,但是明觉得味道还不错。
当明正在吃最后一根胡萝卜的时候,门口多了一个人。他声如洪钟,老远就在挥手打招呼。走近后,他与在场的每个人热烈拥抱,夸张地对他们竖起大拇指。后来,这些人走了出去,但没走多远。门没有关,明依稀能听见他们的说笑。一会儿高谈阔论,一会儿窃窃私语。明有些忐忑,他们为什么不关门?难道不怕我们逃跑吗?
明看了看笼子上那把铁锁,一声长叹。
没过多久,明听见了汽车的声音。接着,门口的光线变暗,一个巨大的暗影向屋子移动。片刻后,暗影停止,铁板碰撞的声音传来,尖利刺耳。明突然想起昨天那辆汽车,难道自己又要被装进那个古怪的铁箱子里?她默默祈祷,千万别这样。
明的祈祷,只有一半如愿。
停在门口的不是昨天那辆汽车,但是,明又一次被搬到车上。她依然被关在木笼子里,木笼子被放在一个漆黑的铁箱子里。如果说真有命运眷顾,与昨天相比,明略感欣慰的是,她不再孤单。与明一起锁在车厢里的,还有另外七只大熊猫。尽管他们分别装在大小不等的木笼子里,终究是一路有伴了。虽然没有一只大熊猫是明平常玩耍的小伙伴,但是她明白,在厄运面前不能奢望太多。转而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应该庆幸那些小伙伴没有被抓住。
车厢门刚刚关上,汽车就开始剧烈地抖动,然后是猛地往前窜。明一个趔趄,额头撞在笼子上。车厢里的每一只大熊猫,都在汽车起步的惯性下,不同程度地与木笼发生了碰撞,有的甚至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为了减缓汽车颠簸带来的抖动,明不再蹲着,而是平稳躺在笼子里。果然,这样舒服多了。外面的天气应该很好,因为有明亮的阳光从车厢的门缝透进来。借着光亮,明隐约看见,其他大熊猫与自己一样,无一例外地躺下来了。
明在观察其他大熊猫时,有几只也在偷偷看她。他们的眼神一样,惶恐、不安,飘忽不定,不知道这个沉闷的铁箱子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此时,明发现其他大熊猫都把窝头与胡萝卜吃光了。她觉得就应该这样,只有吃饱了才有精力,才会活下来。只要活下来,就有逃跑的机会。
从被抓住那一刻起,明都在想着如何逃跑。她想回到那片宁静的家园,她想回到妈妈的怀抱。
明和所有大熊猫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漫长、艰辛的路途。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伦敦。他们同样不知道的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是一群外国人。此时此刻,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一个名叫弗洛伊德·丹吉尔·史密斯的人手中。
史密斯被称为“熊猫王”。
这可不是一个美誉,意味着史密斯偷猎的熊猫数量很多。
史密斯曾在银行工作,二十年前,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与一帮心怀鬼胎的人秘密捕捉大熊猫。尽管西方世界掀起了一股寻找活体大熊猫的热潮,但是,由于大熊猫深居简出,行踪隐秘,而且具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这些外国人谁也没有得到活体大熊猫。
时光回到三年前。
1934年,美国探险家威廉·哈克内斯来到中国。当然,他并非为了探险,真正目的是捕捉大熊猫。那个年代,很多非法捕捉大熊猫的人,脸上都戴着旅行者和探险家的面具。很快,哈克内斯与史密斯建立合作关系。不过,他们合作的时间不长。因为没过多久,哈克内斯在上海去世。这对临时搭档,一只大熊猫都没有得到。不过,这并没有改变史密斯捕捉大熊猫的计划。他想到了另外一个方案,联合哈克内斯的妻子露丝,继续开展秘密行动。
1936年,露丝和史密斯的合作收获成果。经过周密的计划,他们成功捕捉到一只大熊猫。
那只不幸的大熊猫,被取名为苏琳。
苏琳的出现,震惊了美国,被《时代》周刊评为当年最重要的科学发现。当露丝带着苏琳还在太平洋上航行时,越洋电报早已把消息传遍了美国,所有人都在翘首期盼。圣诞节前一天,轮船终于在旧金山码头靠岸。
当苏琳出现在人们眼前时,整个美国欢呼雀跃。那时候,美国已经成功地从大萧条的泥潭中走出来。与此同时,深受美国人民爱戴的罗斯福,以绝对优势击败另一位总统候选人兰登,获得连任。这些,都让美国人看到了希望和未来。
后来,芝加哥布鲁克菲尔德动物园成为最幸运的动物园,在激烈的竞争中得到了苏琳。
一时间,苏琳成为美国最耀眼的“人物”。那些好莱坞明星,在她面前也相形见绌。她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前往布鲁克菲尔德动物园看望苏琳的人络绎不绝,创造了一天四万人的纪录。同时,露丝和苏琳的故事出版后成为畅销书,一时洛阳纸贵。这个故事,后来还被搬上银幕,拍成电影。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落。这个世界从来如此。露丝和史密斯,一人欢喜一人愁。在捕捉苏琳的过程中,史密斯自认为出了不少力,可功劳和荣誉全被露丝抢走。与露丝的光环形成对比的,是史密斯内心的阴影。他很失落,他很窝火,他觉得命运不公平。于是,两人之间出现裂痕。很快,史密斯与露丝决裂,分道扬镳。他独自跋涉于大熊猫的主要栖息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他发誓,要用实际行动,赢回属于自己的荣耀。
“熊猫王”并非浪得虚名。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史密斯一共捕捉到十二只大熊猫,其中就包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