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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肖申克州立监狱(2)

阳光渐渐灿烂,我的眼睛与心也被渐渐撕碎,身体却被放风的囚犯们推搡着,来到布满碎石的大地。双腿已不受自己控制,好久才适应阳光,不知不觉到了操场中央。看起来有足球场这么大,三面全是高高的围墙,每隔数十米就有岗哨塔,可以望见警卫的步枪。视线越过监狱高墙,数百英里外矗立着落基山脉的雪峰。而在高山与监狱之间,是任何人无法穿越的荒漠,也是上天赐给阿尔斯兰州的地狱。

周围不停有人过来与我说话,但我板着脸不理不睬,装作听不懂英语。遇到有人拦在面前,我就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地从旁边绕过去。关在这里都不是好惹的,他们不清楚我的底细,所以也不敢造次。

等到没人再来骚扰,我才仔细观察监狱全貌。操场三面被围墙环绕,另一面是坚固的建筑,大概就是A、B、C三个监区。再往前还有建筑物,估计是昨晚我看到的那些。整个监狱占地极大,但戒备极其森严,高墙底下有铁丝网,一群持枪警卫正在巡逻。

囚犯们分散在操场上,看起来起码有三百多人,统一穿着桔红色春季囚服。幸好我没被太阳照花了眼,否则还以为几百颗橙子在沙子上滚来滚去。他们要么打篮球,要么聚集着聊天——估计是黑市交易,或者独自漫跑散步。各色人种都可以看到,白人大概只占一小半,黑人的数目也差不多,其余多是些拉美裔的面孔,甚至有几个印第安人,显然是阿尔斯兰州土著。至于中国人或日本人韩国人,我只看到一个——就是我自己。

在这里注定孤独吗?

于是,我走向大操场里唯一的无人地带。

确实很奇怪,阳光下到处都有囚犯们活动,但惟独那里是个“死角”,居然不见任何人影。就连长跑的那个家伙,也远远绕过避之惟恐不及。

走到监狱的这个角落,地面不再平整,而是布满杂乱的大石头。几十块长方形石板,镶嵌在乱石堆中,看起来像墓碑——回头再看我的身后,距离最近的人也有五十米开外,我已被监狱抛弃,流放到这个荒凉神秘的角落。

忽然,我感到浑身一股寒意,如电流从脚底板升起贯穿全身,最后涌入心脏的深处。

“我要出去!”

一个声音对我的心里说。

你是谁?

惊恐地跳起来,这是上午八点三十分左右,春天的太阳照射在我的头顶,将我的影子投射到班驳的石板之上。

没错,我确实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通过任何听觉器官,而是直接由心脏感受到了。

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地下布满这些石板,大部分都被尘土和碎石掩埋,大约数十米范围之内寸草不生。

该死!双腿被灌了重重的铅,每踏出一步都那么艰难。

痛苦地低下头来,正对地面上一块石板,强风袭来吹开尘土,露出几行英文——先是模糊的姓名拼写,下面的数字很清晰——

1905~1928

最后刻着的是肖申克州里监狱,我吓得摔倒在地,后背和双肘贴着大石头,阳光下竟然如此冰冷!

我发现的是一块墓碑。

“1905~1928”——正是墓碑主人出生与死亡的年份,只有二十三岁的短短生命,便葬送在这座监狱地下。而这块墓碑距离今天,已经超过了八十年,那个年轻的幽灵,也在这里哭泣了八十年?

小心爬起来再看看其他石板,大部分文字都被磨平了,偶尔看到一些生卒年份,最古老的有十九世纪,最近的是1969年,可能以后都被送出去埋葬了吧?

这些石板有的互相叠加,大部分被埋在地下,难以估计到底有多少?奇怪的是,所有墓碑上都没有十字架,也许在这里信仰已经无用,都是被神抛弃的灵魂。

“这里没有基督!”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再度把我吓得跌倒在地。

是埋葬于此的幽灵?大白天闹鬼了?当我要落荒而逃时,却看到阳光下一张老人的脸。

最醒目的是灰色的络腮胡,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额头布满刀刻般的皱纹,身体却像堵墙般坚硬——老年版的切·格瓦拉(假设他还能活到现在),年轻时典型的拉丁美男子。

“你是谁?”

“萨拉曼卡·马科斯。”

说完老人伸出一只大手,将我从墓碑上拉起来。

“谢谢,你也是这里的犯人?”

看到他那身桔红色的囚服,我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是,你是新来的?”

“我叫1914。”

“你知道吗?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他们都在看着你呢!”

他回头指了指操场,所有囚犯都在看热闹,但没人敢靠近我五十米内,好像把这片墓地当作舞台,而我成为最倒霉的演员。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是墓地。”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禁忌,就算大白天也没人敢来,我也有好几年没来过了。”

老头的英文带有拉丁口音,他的外形与眼神都非常酷,真是一个百年不遇的老帅哥。

“LET’S GO!”

灿烂的阳光底下,他搂着我的肩膀,快步将我带出墓地,回到大队囚犯们中间。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墓地里爬出的僵尸。但除了老头没人敢靠近我,全体为我们让开一条路。两边的人墙如摩西渡过的红海,目送我们离开操场。

不久,仅仅一小时的放风时间就结束了,囚犯们被狱警赶回监仓,身后一片喧闹嘈杂。

低着头回到C区,老马科斯拍着我的肩膀说:“新来的,保重好自己吧。”

在狱警的监视之下,我乖乖回到13号监房,听着身后铁门被锁紧。对面的教授仍然埋头疾书,完全无视我的归来。

还没走出墓地的恐慌情绪,揉着不断搏动的太阳穴,在狭窄的牢房里反复徘徊。

“请保持安静!”

教授冷冷地提醒我一句,貌似不悦地放下手中的笔。

“对不起。”我胆怯地坐倒在硬硬的床板上,“我打扰你了,因为刚才我被吓到了。”

“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墓地,我去了操场上的墓地。”

“你好有胆量!”教授缓缓回过头来,灰色的眼珠似乎不是人类,“发现什么了吗?”

不敢再回忆墓地了,我张口结舌地回答:“没——没有。”

“如果你走运的话,以后会发现一些的。”

说着他就把小本子收了起来,小心地锁在床头的抽屉里。

“你在写什么?”

“历史——关于GREAT OLD ONES的历史,旧日的支配者。”

我执着地追问:“到底什么是旧日支配者?”

“你问得太多了!”

教授把头转了过去,缩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不知冥想些什么?而我始终未能捕捉到他眼睛里的秘密。

叹息着仰头看向铁窗,那方阳光下的蓝天,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

GREAT OLD ONES

中午查房之后,就是午餐时间。

教授终于出门了,跟随汹涌而来的人们,经过三道监控铁门,来到人声鼎沸的囚犯餐厅。上午的放风还不过瘾,每个人都显得很活跃,拉帮结派地坐到一起,或者互相插队推来推去。狱警不太管他们,隔着玻璃门远远地监视。

奇怪的是,虽然周围都是恶贯满盈之徒,但没人敢来招惹教授,难道这里也有尊师重教的传统?还是教授以前杀人手段太过残忍,早已传遍了整座监狱?当我跟着他排队取餐盘时,前面的囚犯们自动让开路,居然把我们送到第一排。我小心而疑惑地端着午餐,和教授一起找到餐厅角落。那些杀人放火的悍匪纷纷让开,旁边的桌子空无一人,许多人宁愿挤在一起,也不肯靠近我们两个。

我一边埋头吃着午餐,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每个人都偷偷地朝我们看,然而一旦被我的目光撞上,便立刻惊慌地转头躲避,好像这里坐着一对瘟神!

快要吃完,我才轻声问教授:“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很怕你的样子?”

“不,他们不怕我!”教授一脸无辜,“平时吃饭他们都喜欢坐在我旁边。”

“啊——”我嘴里的汤几乎漏了出来,“难道是因为我?”

教授一副古怪的表情:“可怜的孩子,你现在才知道吗?”

“因为我上午去过墓地?”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没错,墓地是监狱的禁忌,谁都不敢去那个地方,谁去了就会带上厄运,甚至会传染给身边的人。”

我的嘴唇哆嗦片刻,转念一下反正够倒霉了,从一年前开始厄运缠身,这个月差点被判死刑坐电椅,还能比这些更倒霉吗?

“教授,那么你呢?你怎么不害怕?还和我坐在一起?”

“因为我渴望遇上厄运!将我带离这个世界,回到我本该来的地方。”

这话让我听得汗毛凛凛,赶紧端起餐盘放回去,再也不愿呆在那些恐惧的目光下。

忽然,身边闪过一个魁梧的背影,原来是上午那个古怪的人——萨拉曼卡·马科斯。

只有这个老头并不惧怕,竟转身拦住我的去路,一如革命帅哥猛然回头的瞬间。

我与老马科斯距离不足一尺,清晰读出他的心里话:“你就是被Gnosis选定的那个人!”

Gnosis是什么?

这个问题深深植入我的心底,使我如雕塑般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老马科斯。

老头发觉了我的眼神变化,似乎知道我已读懂了他的心,退到一边给我让开了路。

“谢谢!”

我低头轻声感谢,在狱警的监视之下,惴惴不安地回到监房。

下午,莫妮卡来探监了。

狭小的探望室里,她穿着黑色风衣出现,面色灰白疲惫,栗色头发低调地挽在脑后,难掩引人注目的混血眼睛。

犹豫了几秒钟,我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紧紧抱住了她。仿佛抓住水中的救命绳,双手几乎嵌入她的身体,感受衣服底下日渐消瘦的后背,几分骨感又几分刺人。这里没有玻璃窗的分隔,只有狱警远远监视着,也算典狱长的恩赐吧。

她埋在我的肩里颤抖片刻,抬起头已恢复镇定,嗓子沙哑:“我雇佣了一辆州政府的车,坐了几个小时才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他们说我开车永远找不到这里。”

我立即对警卫说:“对不起,能给这位小姐喝杯水吗?”

狱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倒了杯水给莫妮卡。

她几乎不停顿地将一杯水喝完,舔着嘴唇说:“这里真干燥啊!”

“差不多就是高原沙漠。”

“你一定很不适应。”

莫妮卡像看一个可怜的孩子那样看着我的眼睛。

“我想我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只要没沾上墓地的厄运。”

究竟沾上了吗?真的能活下去吗?不,不要再给她增加烦恼了!

“墓地的厄运?”

“没什么,只是这里的传说,无稽之谈罢了。”

“但愿吧。”她低头沉默片刻,轻轻抓起我的手问,“典狱长对你怎么样?”

“还不错,给我安排在一间最安全的牢房里,室友是个大学教授。”

“没人欺负你吧?”

大概她早就幻想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样子吧?

“没有,我很好,放心吧。”

“可是,你已经受了很多苦。”

“莫妮卡,你为我做得更多。”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盯着混血的双眼,“是你花钱买通了典狱长,让他对我格外开恩的吧?”

在她不置可否地转头躲避之前,我已读到了她眼底的话:“没错,是我买通了典狱长。”

我苦笑着仰起头:“你不需要回答了。”

其实,也不用担心被人监听,我们说的都是中文,这里没人能听懂。

“对不起,我觉得是我没做好,没为你请到最好的律师,没为你打赢官司,让你落到了这个地方。”

莫妮卡忧伤地低声倾诉,再也不是以往强势的霸道女,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禁不住又搂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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