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奚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
她以为已经深夜了，努力眨着眼睛想要适应黑暗，摸索着想要起身，有人先她一步握住了她欲动的手腕，低低问道：
“需要什么？我帮你。”
过于熟悉的木果香扑面而来，屈奚顿了顿，先是道了谢，而后才询问道：
“萧大人，夜已经那么深了，您为什么不休息？”
夜深？
萧断瑜瞧着窗外中午明晃晃的日头，忽然意识到什么，伸出五指在屈奚眼前虚晃了一把。
那一双眼眸秋水盈满，清澈澄明，但是那一汪清泉却寂如死水，不起一份波澜。
萧断瑜的神色顿时就沉了几分。
但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低柔：
“你如今在秉笔府内，时辰还不算太晚，因为我喜欢黑暗，所以四处都未曾掌灯，你需要什么，告诉我。”
浑身都疼的厉害，屈奚思绪还算不上特别清晰，因此对于萧断瑜的话没有什么怀疑，只在萧断瑜的帮助之下饮了水，又昏昏沉沉睡下了。
萧断瑜静静注视着屈奚陷入沉睡，担心之余又有些感叹。
他基本上是可以断定，屈奚与他相见第一面，那句不认识说的是真的了。
幼时他最怕黑暗，哪怕在入睡也需要留一盏蜡烛，如今他顺口说了一句他喜欢黑暗，屈奚却毫无异议。
她都忘记了。
但是此刻不是心酸的时候，萧断瑜迈步出去，压低了声音吩咐小荼子去宫里请御医。
虽然萧断瑜是嘉璟皇帝眼中的红人，请御医出宫也不是不可，但是屈奚又不是什么大病，只需要好好休养的皮外伤还需要御医，让小荼子对屈奚在萧断瑜心占据的位置又提了一提。
萧断瑜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半个时辰之后，便有擅长眼科的御医从宫中出来，跟随小荼子一起赶到秉笔府。
在萧断瑜叮嘱之下，御医并没有给屈奚切脉，而是直接扒开屈奚的眼皮细细看了看，御医出来之后叹了一口气：
“秉笔大人猜的不错，里面那位公子的眼睛因为石灰水的腐蚀，已经失明了。这样外物造成的，只能开着药慢慢修养，能不能看见，只能交给上天了。”
萧断瑜默了默，认真地询问道：“除了喝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人恕罪，下官愚钝，实在找不到其他解决之法。”
示意小荼子将御医送走，萧断瑜站在屈奚所在的厢房门口，瞧着禁闭的房门，心底有几分茫然。
就这样，看不见了？
不，一定还有别的解决之法。
深吸一口气，萧断瑜传令下去要求手下的人留意能治眼疾的名医，进了内室，守着屈奚。
屈奚这一觉睡的不算安稳，戌时又醒了过来。
眼前依旧是沉沉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她试探着伸出了五指，却什么都看不见。
萧断瑜就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屈奚动作，心弦紧绷。
看着屈奚又要挣扎着动弹起身，萧断瑜忍不住：“你有什么需要叫人便是，我会安排几个婢女过来服侍你的。”
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屈奚心头产生了一种近似荒谬的念头，她再次道了谢，拒绝道：
“谢谢大人好意，我如今的样子，找人抬着也能回院，大人已经费了那么多心思，不敢再叨扰大人。”
看着屈奚这副疏离客气的模样，萧断瑜只觉得脑壳都疼的一涨一涨。
但是如今屈奚就是小祖宗，萧断瑜也不会与她逆着来，便没有说什么，只想着自己找人服侍屈奚，不必告诉她就是了。
良久无话，屈奚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您在这里坐了多久？夜色已经那么沉了，您该回去休息了。”
确实已经暮色四垂，但是拒绝能休息的时辰还是差远了。
萧断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是萧断瑜的沉默过于窒息，屈奚也静默了很久，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又不可置信地，不太情愿地轻轻问了一句：
“大人，其实不是天色，而是我瞎了，对吗？”
屈奚垂眸，蜷缩成一团，模样委屈又可怜。
萧断瑜呼吸一轻，没有想到屈奚竟然如此敏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是沉默就是最好的应答，屈奚心中确定，无声握紧了拳头，轻呵了一声：
“原来如此。”
“你不要多想，只是暂时失明而已，会恢复过来的。”萧断瑜着实是不太会安稳人的，强行转移了话题，想分散屈奚的注意力：“你如今不太方便，我就派几个婢女过来服侍你。”
屈奚难得没有拒绝。
萧断瑜略松了一口气，他是生怕屈奚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来，如今看来，屈奚远比他想象中的坚强多了，没有正常人的发泄，也没有大悲大喜。
“大人，您先回去吧，我想一个静一静。”
萧断瑜颔首，意识到屈奚看不见，他出声应了一声，沉稳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因为失明，屈奚的听觉好了很多，听见萧断瑜已经走远了，她拉起被角，狠狠咬着发泄情绪，眼角一滴眼泪滑了下来。
萧断瑜并没有出去。
他很担心屈奚的情况，所以制造了出去的假象，而且又用轻功悄悄回来了。
知道屈奚看不见，但是如果屈奚知道自己这样欺骗她，必然会很生气，所以纵然屈奚如此压抑流泪，哭的萧断瑜心揪成了一团，他也只能靠边看着。
屈奚心里很乱。
一方面她在地牢之中心理和生理受到的折磨太甚，另一方面就是她彻底迷茫了。
情绪发泄出去之后，屈奚彻底冷静下来，开始静静盘算着未来。
她已经瞎了，能用以为生写话本事业必然要受到阻碍，而且她如今的情况，就算再想做官，也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或许眼瞎的唯一用处，就是可以和义父学习道法，然后挂个幌子，盲人算命。
自古盲人算命多是装的，可真的难找她这样货真价实的瞎子。
自我解嘲了一会儿，屈奚最终因为太过疲惫，又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