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旭国
寒雪无声而落,在宫殿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女子,她身着华装,珠饰熠熠,盛放的美丽就像星夜里燃尽的最后一场烟火。
宫门吱呀的一声开了,空落落的殿内,淡紫色的落地薄纱被殿外的狂风吹舞着,像夜里张牙舞爪的妖魔,越发衬显出薄纱后席地而坐的身影的冷清。
昏暗的灯火下露出一张清俊苍白的面容,其人正缓缓的凝视推门而入的女子。
“韶之…”
女子站在殿门口,隔着紫色纱帘对里面的人说道:“陵苏…下雪了…”
“殿外甚冷,韶之何不入殿中?”缥缈的声音从帘后传出…
女子低声说道:“殿外再冷,也不及人心冷,殿中再暖,也暖不了人心…陵苏,我已无颜见你…”
听闻此言,帘后人似是低头低头笑了笑,声音再次传出:“父王在世时想封我为太子,却极不喜我的母妃,母妃知道了,便在夜深人静时自尽于宫中。她死后三天,父王便封我做太子,可我却知道,从那以后这盛世江山在我眼中,永远都是幻梦一场了…”
“在母妃死后,这世间再也没有我在乎的东西…所以,韶之,择沐景夺走了我不在乎的东西,你有何好愧疚以至于不敢入殿和我相见呢?”
帘后人淡淡一笑,从容潇洒的气质不像一个帝王,倒像一个文人。
女子却凄怨无比的道:“陵苏,你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
帘后人一怔,笑容凝结。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放弃你嫁给清赫吗?我父为朝中太傅,而你身为皇子,因为我父于你有师恩,你便常常来我们府中拜访,渐渐的我与你积下了这青梅竹马之情…那年我十五岁,即将行及笄之礼,我早已决定非你不嫁…”
“那天,我们一同约好去尧棣寺,我心中雀跃等你一起去寺后梅园赏梅,你却和三弟在寺中下了半天的棋,即使我和清赫在一旁相谈甚欢,你也一点反应都没有…后来我故意和清赫进入梅园,心想,只要你表现出一丝不悦,我便原谅你的行为…”
“可你看起来还是那样淡漠,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入你眼…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懂你,你给人的感觉是那么遥不可及,让我觉得自己永远也配不上你,永远也走不进你的心里…”
帘后人心疼的看着这个从小到大不断给他带来温暖的人,脑海中想起了八岁那年,他因功课刚被周太傅训斥了一番,想起对自己要求严苛的父王,害怕被父王知道了又要迁怒于母妃,于是垂头丧气的走在周府花园中,在一片姹紫嫣红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的脸上绽放着明媚的笑容,脆生生的喊他“陵苏哥哥”,那一刻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他的母妃出身卑微,却生出了世人眼中天资聪颖的他,于是母妃唯恐被人挑出错误连累于他,在日日的胆战心惊中竟年纪轻轻就容貌早衰疾病缠身,从此更不得他父王的喜欢。
有时候他常常想,为了能让母妃活的更舒心,他宁愿舍去天资,不要父王的宠爱。
可后来母妃还是死了…因他而死…
他被策立为太子那天正是母妃头七,他瞒着父王,在锦衣华服之下是一身缟素,悄悄跑到了周府,同韶之一起祭奠母妃。
韶之对他说:“陵苏哥哥,我会跟母妃一样爱你的…”
他的眼泪登时夺眶而出,紧紧抱住了她,并暗自发誓,今生一定会好好待她…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那天他回到宫中,竟意外听到了父王跟丞相的谈话。
父王说,内有权倾朝野的择大将军父子居心叵测,外有日益强大的北漠苗疆虎视眈眈,朕想好好将太子培育成一代明君护我旭国,可惜太子过于感情用事,册封太子之日竟然跑去祭奠黎妃。如果能让太子断绝这些不必要的情感,朕宁愿将太子身边所有在乎的人除尽…
听完,他发疯似地跑回了宫殿,躲在被褥里痛哭了整整一夜…
从那以后,他克制和压抑住所有的情感,对每一个人都是冷漠疏离。
因为,他想护住他珍视的人啊…
可没想到,他却因此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此刻,他多想用怀抱给予她安慰,多想擦拭她滑落的泪珠,但他知道,他皇位被夺自身难保,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能力去被她依赖呢?
与其让她在自己这里寻求短暂的安慰,不如不要给她被慰籍的依赖感,让她可以勇敢坚强的走下去…
所以,最后他只能停留在了原地,继续扮演着那个无欲无情的人,缓缓说道:“韶之,如今择沐景登基为帝,你夫君清赫和大哥周昭皆为功臣,所以,你当初没有嫁给我是正确的…以后,你会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女子凄婉一笑,道:“陵苏,你又何必讽刺我…你以为,失去了你,这世间还有我在乎的吗?”
帘后人苦涩地说道:“你父亲周太傅为我而死,你三弟又因我之故被擒,你若再因我痛苦一生,我死后岂能瞑目?”
“那就…不瞑目吧…没有你的注视,韶之会失去勇气的…就这样一直看着我,不要收回你的目光,直到我来黄泉路上找你…”
女子缓缓转身离去,削瘦的背影是毅然而然的决绝。
旭国丙申年元月,旭国最后一位帝王陵苏以血作书,在墙壁上写道:
百年有两恨,恨恨毁余生。
恨离少年恋,恨登龙庭殿。
曾问君何求,求履至尊门。
回首天子身,贤后换她人。
红颜一朝死,轮回无返顾。
龙登凤凰台,自抚合欢木。
这是他的父皇在他的母亲死后所作的诗。
他们都知道,一些人,一些事,一朝错过,便是永生不得。
也是当天晚上,藏在周韶之辇车队伍里的择沐景成功混进皇宫,化为刺客将陵苏杀害,并将其变成人彘。
***
阴暗潮湿的囚牢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味。
周韶之素颜白衣,跪在囚牢外拼命拍打着牢门,泪水哗哗流下:“不……三弟……三弟……朱尚书已经死了!”
而牢门内,一个白衣少年面露癫狂的神情,不断将手伸入面前的巨炉中,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掏来掏去,仿佛已对疼痛无感。
他的身旁是一堆黑乎乎的碎骨,而他的手已是一片焦黑。
他仍然把烧焦的双手伸入火中,不断掏出一根又一根的骨头…
“老师……很快了……学生马上就能把你从火里救出来了……”
对于周韶之的哭喊声,白衣少年充耳不闻。
这时,周韶之的双手突然被另一个人牢牢钳住,整个人也被那人扣在怀里,她疯狂想要推开那个人,却因反抗不了而化作无数声嘶喊,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泪眼朦胧的看向钳制住她的人。
在她刚看清来人便是她的夫君清赫时,牢内的白衣少年突然像经历着世间酷刑的垂死挣扎者,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嚎。
“啊啊啊~”
周韶之慢慢扭头,便看到白衣少年将一个黑漆漆的头骨抱在怀里。
“老师…老师…”白衣少年手捧着头骨仰天悲鸣,声音凄厉至极。
“三弟……”周韶之看着这一幕,像被身体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停止了一切动作。
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突然回过头一字一句对着禁锢着自己的人说道:“清赫,我恨你!”
一字一句,皆饱含刻骨铭心的悲恸与恨意,清赫不由浑身一震,渐渐松开了双手。
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韶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闯牢狱!”
牢房外缓缓走进来两个人,一个龙袍加身,一个官服显赫,分别是岚国皇帝择沐景和丞相周昭。
周韶之高傲而轻蔑瞥了一眼择沐景,转头对他身边的周昭咬牙切齿道:“你不仅出卖了陵苏,害死了父亲和朱伯父,还把三弟下入狱中,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周昭从走进牢狱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一直锁定在那接近疯癫的白衣少年身上。
听到周韶之质问的话,他冷漠而肆意地笑了出来:“韶之,我很高兴我活成了禽兽而不是人的样子。”
“人啊!贪婪却懦弱,自私又自负,明明想要,却装作满不在乎,总喜欢披着羊皮装圣人。”
“可禽兽就不一样了,一旦瞄准了目标,毫不犹豫地冲锋陷阵狠命撕咬,它爱上什么,就不计代价地去得到,他憎恨什么,就不择手段地摧毁——这有什么不好?”周昭面色阴沉,眼神带着嗜血的兴奋,语气很是愉悦。
周韶之摇摇头,退后一步,似乎是从来不曾认识过这样的他。
原来那个温和恭谨的大哥是这样一个人么!
“为……为什么?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昭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二妹,就像曾经给她解答学业上的困惑时那样耐心。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父亲不太喜欢我,于是倾尽所能去博取父亲的喜爱。可是,父亲从来没有夸赞过我一句,哪怕是一句!后来我终于明白,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因为父亲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的存在,他关心喜爱的从来都只有世人眼中的旷世奇才周玥!他曾经批评你感情冲动心高性烈,也曾指责我心机深沉易成异端,可是却常常在故友面前提起,具备高世之智神明之心的周玥像极了当年的他。”
“后来,年纪轻轻的周玥和太子陵苏成为了知己好友,他倾尽全力想把周玥培养成辅佐明君的栋梁之材,为此,他不断打压我的仕途,只为了能给周玥一个最好的机会和平台…”
“甚至,我的知己苏和风想把他的幼妹苏和雨许配给我,父亲也不同意,转身却让苏和雨和周玥订立了婚约,只因为苏和雨被称为岚国第一名门闺秀,配得上周玥的身份!”
“你看,他心中只有他的幼子,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感受,只知道批评我贬低我…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要把他当成父亲!”
“所以,我要摧毁他最得意的作品——周玥,你如今败在了我的手下,那个人九泉之下若有知,恐怕会痛彻心扉吧!”周昭一步步走向周玥,脸上是复仇的快感。
可既然报复是如此痛快,为何他又要泪流满面呢?
***
七年前,旭国刚灭亡不久,暗渊阁阁主伶舟起就身染重病,即将油尽灯枯。
他在病床之上命人将下一任暗渊阁阁主带来。
天命师七葵默默站在他的窗前,仿佛雕塑一般。
她看着伶舟起嘱咐的那个即将成为下一任暗渊阁阁主的少年,就如同看到曾经的伶舟起被上一任暗渊阁阁主嘱咐的场景一样。
七葵怔怔的想,伶舟起是否也曾像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样,露出略显青涩的欣喜笑容,然后轻轻松松地接任暗渊阁阁主?
可惜,嘱咐终不是祝福,不用过多久,这个少年会发现,当初以为易如反掌的事,并不像春日出外踏青、与同龄打架、完成长辈布置的功课那般轻松愉快。
他会被重担压垮,心也会苍老,最后可能会变成现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一般,无尽沧桑从饱含智慧的眼底流露,翻云覆雨的手也会无力垂下。
暗渊阁阁主伶舟起的目光几次扫过七葵,却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
看在伶舟起眼里,便是倔强冷漠的女孩连看自己最后一眼也不愿意。
最终他只能露出一抹苦涩深重的笑容。
待新任暗渊阁阁主一走,伶舟起的咳嗽声便再也抑制不住的响了起来。
七葵既没有替他端药,也没有上前抚慰,任由咳嗽声将他的生命一点一滴的耗尽。
“七葵,你可有未了的心愿?”伶舟起突然问起。
伶舟起看着七葵,神情显得有些偏执,苍白的嘴唇微张。
七葵沉默着,依然不打算看他一眼,同他说一句话。
“我现在只剩最后一口气,你若不说,我怕是没有机会帮你实现了…”
七葵心中一恸,终于忍不住向他看过去。
伶舟起看到,她的眼神清冷如星,在里面找不到一丝为他即将要逝去而产生的悲伤不舍。
他顿时觉得心中的希望在这一刻扑灭。
他感觉喉中一腥,一口鲜血便那么吐了出来。
“没有,我没有未了的心愿,倒是该恭喜你,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七葵一字一句说道。
伶舟起嘴角的鲜血红的刺眼,一生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在这一刻竟然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可在我心中,始终有一件事无法释然……”
七葵望着他。
伶舟起费力从床头拿出一把匕首,并将匕首缓缓放置心口的位置。
“七葵啊,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他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七葵想了想,说出:“执著,狠厉,一往直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伶舟起轻声笑了起来。
“在你眼中,我跟那冰冷无情的神祗没什么两样吧…可你知道吗?七葵,我这辈子也有过私心,就是让你服下‘昙梦’…”
说到这,伶舟起再度咳嗽起来。
七葵苦涩一笑。
伶舟起咳嗽声平息,继续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想过让你服用昙梦,我已经见识过昙梦给历任天命师带来的痛苦了……”
上任天命师珞旖,她就是因为服食昙梦,一生都得不到心上人的爱。
最后她精神崩溃,自焚于暗渊阁藏书阁中,带着所有推算卜卦的宝典毁于一旦。
从那以后,暗渊阁再也培养不出真正的天命师。
“珞旖的那场大火让我坚定的以为,我不会再让我的天命师服用昙梦,不,应该是我不会再有天命师。”
“可是,我没想到,当我在魔教渺生殿遇到了你,坚定的决心会随之动摇……”
伶舟起想要借助天命师的名义达到灭亡旭国的目的,而那时的七葵,似乎具备这种能力。所以,他让七葵成为了天命师。
陈舒逆创建暗渊阁之后,下一任暗渊阁阁主为了使暗渊阁千秋万代的存活下去,立下了一条规定:暗渊阁虽效命于朝廷,但它效命的这个朝廷,却并不是固定于一家一姓的朝廷。
暗渊阁只效命于天命所归的朝廷,而这一切都要按照暗渊阁天命师的推算结果来定。
暗渊阁自创建之初,便有一名天命师精通卜卦玄易之宝典,极擅推算未知变数,可知天命,从而知晓一个王朝的兴衰盛败。
幸运与不幸并存着,历代天命师必须服用一种特殊的毒药——“昙梦”,用来抵消因窥探天命而降下的天道惩罚。
七葵是暗渊阁天命师,只是与之前的天命师不一样,她“名不副实”,并不会遭受什么天道的惩罚。
让七葵服食“昙梦”是他的私心。
“我以为,服下‘昙梦’,你就不会长大,就不会面临无穷无尽的烦恼,就不会陷入情爱怨妒之苦,更不会让日渐膨胀的野心摧毁你自己……暗渊阁中,我已经见识了太多这种事了……我当时确实没有别的企图,更没有你后来所想的那么恶心……”
七葵落寞且悲哀地道:“那你现在又为何无法释然?”
伶舟起苦笑:“因为我最终发现,这样对你一点也不公平,你一点也不快乐……”
“你能原谅我吗?”
“……”七葵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是他愿意听到的。
“我愿意承受穿心之痛,以换取你的原谅。”
伶舟起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到了心衰力竭的时候,他凭借着仅存的微弱意识,举起匕首朝自己胸前刺入。
哪怕他即将死去,他的动作依然是那么利落快速,毫不犹豫,如每次向敌人出手一般。
匕首带着鲜血掉在地下时,七葵终于反应过来。
她冷若冰霜的神情逐渐瓦解,从嘴唇开始,微张,欲说还休。
接着,是眼睛,瞳孔放大随之紧缩,像湖岸漫上的潮汐。
她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恨自己的这双眼睛,它曾目睹多少次离别,最后都是生离死别。
它也曾注视着仇恨,罪恶,与不尽的悔意。
它使故人相逢产生误会。
它使爱意深藏不动声色。
它埋葬了心底的悸动。
它使人看起来如老去了一百岁。
她原本不敢,也不愿,用这双眼睛注视他。
那样,就不会亲眼看到挚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最后,七葵整张脸都被一种叫做认命的神情取代。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吼,她只是平静的朝伶舟起跪了下去。
伶舟起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她。
七葵沙哑的声音像生了锈:
“我从未后悔服食昙梦,我后悔的是遇见你。”
“对,我的确恨你,恨你对自己,对他人,都是如此决绝……”
可伶舟起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瞳仁涣散,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凝固在他嘴边。
在他临死前,他会回忆起什么呢?
或许是少年时胸怀凌云壮志,背着一把破剑离开那一无所有的家,想要闯荡江湖成就一番大事业,重振几百年前至尊鼎盛的家族,却遇到了那个成为他一生执念的少女。
“如意谷……她……”
这是暗渊阁阁主伶舟起说过的最后四个字。
七葵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如意谷中的那位绝代佳人,应该是他一生中唯一舍不去、放不下的人吧……
待膝盖因冰冷而毫无知觉,七葵这才扶着床边站了起来。
新的暗渊阁阁主已经静候门外,等看到七葵跌跌撞撞走出来,便过去扶住她。
七葵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姜问黎,你的师父,死了……”
***
仙雾林岛,是岚国唯一一个,无论是江湖势力还是朝廷势力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仙雾林岛位于音懿大陆东边无边无际不知尽头的大海上,海上有数不清的岛屿,据说,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到仙雾林岛。
海边小镇里,唐辞嬅从药铺买药回来,看到依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段瑾,忍不住叹了口气。
守在段瑾床边的唐三只看到唐辞嬅,脸上露出了迷惘与不解:“辞嬅姐姐,为什么弟弟还在睡觉?”
唐三只虽然武功高强,智力却有些低下,她自然不会理解,段瑾所遭遇的一切。
那天,段瑾的四肢被七葵及时地接了回去,但是受过重伤的四肢,无论如何也不能习武了,甚至,连日常行走与举起重物都会变得有些费力。
如果段瑾醒过来,得知自己成为了一个废人,不知道会不会崩溃。
暮色降临,微风穿过冗长的弄堂,吹散溪草上的寒霜。
唐辞嬅敲了敲周玥的房门。
“师父,你睡了吗?”
周玥打开房门,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白色亵服,湿漉漉的长发散落在肩头,似乎是刚刚沐浴完。
唐辞嬅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进来吧……”周玥温和地说道。
唐辞嬅一进门,直奔主题地问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不立刻出海寻找仙雾林岛,在这待得越久,暗渊阁找到我们的机率不就越大吗?”
“嬅儿,我明白你的焦虑,但我们无需着急。”周玥安慰道。
“难道师父是在等什么人?”
“嬅儿果然聪明。”
***
七葵躺在床上,不知是在沉睡还是昏迷。
一个黑袍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房门,缓缓走到七葵床边。
她看了七葵一会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根金针,刺向七葵的头颅。
“珞旖,何必如此?”
就在这时,七葵忽然睁开了双眼。
珞旖被七葵识别出来,却不慌不乱,手里依然拿着那件作案的凶器。
她们都不是喜欢迂回的人,于是珞旖开门见山地说道:
“七葵,原本你的心已经死了,你不应该回忆起过往的……”
珞旖与七葵皆神情沉重,目不转睛地直视对方。
七葵忽然幽幽一笑,从床上坐了起来:“所以,你要替周韶之和周玥除掉我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帮助你重新封印记忆而已。”
“别装了,珞旖,当年前往苗疆救下周玥的神秘人是你吧?也是你,一直借助周韶之的力量暗中帮助周玥和段瑾。”
“可笑,我为什么要帮助这些与我毫不相干的人?”珞旖低下头,隐藏在黑袍下的双手不由紧握。
七葵一字一句:“因为你痛恨暗渊阁,而在你的预言里,段瑾,是那个可以摧毁暗渊阁的人。”
珞旖颇有些惊奇地抬起了头,过了许久,才微微一笑,坦然承认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段瑾的确可以毁灭暗渊阁,但前提是没有你的干预。七葵,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但是,你夹在段瑾和暗渊阁中间,一定会影响段瑾的行为。”
“我也能从暗渊阁手中救下他。”
“别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段瑾。”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姐弟之情。”七葵笑了笑,自问自答。
“姐弟之情或许存在,但更重要的,难道不是你想利用段瑾的存在,成为那个鹬蚌相争中的渔翁吗?”
“谁是鹬,谁是蚌?”
“鹬是岚国朝廷,蚌是段瑾,岚国朝廷早就有了除掉暗渊阁的心思,但如果段瑾这个威胁始终存在,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珞旖,你比我自己更懂我……”七葵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讽刺。
珞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出神。
“你不也一样吗?正因如此,我实在不忍也不愿杀你,只好用金针封脑术封住你的记忆。”珞旖回过神来后,露出了复杂而萧瑟的神情。
她拿着金针,一步步靠近七葵。
“很快就好了,不会很痛的……”珞旖温和地看着七葵。
七葵闭上双眼。
与此同时,在七葵袖中,数十根银针猝不及防地飞了出来,直直地射向珞旖。
“榴花银针!”珞旖不由惊呼出声,急促地躲闪着那些银针。
对了,七葵不仅恢复了记忆,她的武功也恢复了。
曾经在暗渊阁淬炼营中,走出过两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他们被人称为:“暗渊双晖”,一个叫林梓明,一个叫七葵。
林梓明拥有绝世枪法,武器为麒角龙焰枪,位列高手榜第十四,是暗渊阁八使之一——坎水使,而七葵医毒双绝,轻功更是一流,位列高手榜二十七,武器为榴花银针,最终成为了暗渊阁天命师。
七葵这次对珞旖使用了榴花银针,而且毫不留情,一下手就是狠厉的杀招。
珞旖没有想到七葵会突袭自己,所以即使迅速躲闪,还是身中数针,榴花银针中含有剧毒,她已经能感觉到身体的麻木与动作的迟缓。
珞旖不可置信地望着七葵:“你竟然想要杀我?”
“是啊,你活着,对我而言始终是一个威胁呢!”七葵面无表情地离开床榻,赤足走向珞旖。
珞旖惊恐地退后一步,看了看四周,不顾此房间位于三楼,猛地翻窗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