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琉璃,月上黄昏,远山含黛入云烟,飘渺云溪楚波瑶。幽林碧,水波荡,几回梦里荡竹洲。月上西楼,凭栏独醉。几度春秋,望尽天涯,阡陌红尘彷徨逸,碧水悠悠载梦舟,青山隐隐凝碧翠,望断天涯度乡愁。
绿叶已成荫,奈何花无季;石桌置蛊酒,迷雾伴石阵。
虽然,潇湘谷和禁书对我和南宫弋的吸引力的确很大。但我们也是实实在在的昆仑弟子,也会觉得愧疚,也会觉得这么做很对不起白泽老师。抱着这份愧心,南宫弋和我就尽量不去潇湘谷,刻苦练功。哪怕被老师责骂,我们也毫无怨言。
晨露朦胧,我正练功。一声巨响,紫色迷雾以极快的速度遍布了昆仑山,大大小小的石头升于半空,风铃花发出刺耳的声音,枯而不死。本花神原以为是璇珠(大战中神仙取胜最重要的东西,有着上古仙子传下来的精纯元炁,浩大战争中,璇珠基本等于先机与实力,神仙也是用璇珠来封印魔族的)出了问题。我勾了勾嘴角,眉头依旧紧锁。蹲于地面,轻拾起一颗石子,猛地砸向那些被迷雾包裹的石块。果真,这冰冷的石子又从别的石块弹了出来。是的,这一切源于鬼蜮术,我把一道金水双属性的元炁扑向地面,果真,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元炁什么的先不说。先是白泽上神心事重重地放我们的假,还不让我们继续待在昆仑山;又是“昆仑山”这个地方跟消失了似的,在无人提起过;现在,原以为会趁机召自己去干苦活的孟婆都不闻不问。
不过嘛,假都放了,管他呢,先玩两天再说。
“果不其然啊,江歌,你还真来了?”湘灵半躺在木椅上,一边歪着头玩味的看着我,一边把玩着她的“秦雪杖”。阳光下,小巧玲珑的秦雪杖印刻的镂空忍冬纹闪烁出银色的光辉,里面镶嵌着一颗水兰宝石,盈盈蓝光,伴着袅袅青烟。
是的,我的确迫不及待地把南宫弋约进了潇湘谷,打算问问他的意见。潇湘谷很大,打算经常来的朋友都有一个专门的客房和院子。
我们的院子里有一个别致的小亭子,名为“回音亭”。只要感受到充足的元炁,在回音亭的声音便可转换成有韵律的回音,极其悦耳。最深得我心的,还是亭中的摩诃曼珠沙华和忘忧草。毕竟跟着孟婆那么多年,对这些东西,还是有感情的。而且因为这里的风水走势按八卦布局,院子向来一尘不染。
谈话就要有一个谈话的气氛,我死皮赖脸地要跟湘灵讨了壶茶,奈何湘灵只有“洞庭碧螺春”。只好要了一壶。至于为什么我非要问南宫弋的意见,原因很简单。若是自己去,再热闹的街市心里也会凄凉万分。凤九天是个榆木脑袋,湘灵要守潇湘谷。与其那般孤独,还不如窝在家里练功呢!繁华三千,四海八荒,好像就剩南宫弋了。
但令本花神没想到的是,我自己还没激动呢,那个南宫弋倒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拍桌子二叫唤的。“太好了!我总算可以去闲逛一番了!”但随即,听到的,却又是他的一声叹息,“唉,也不知能放多久,我还要去苗疆的十万大山找巫蛊玄王——墨寒呢!”
“你去哪干嘛?”我颤抖着声音,害怕南宫弋所回答的答案。南宫弋却说的跟吃顿饭一样简单:“学音律御蛊。”他悠然自得地拿出一支还未装饰好的骨笛,看了又看。
我天!这个南宫弋,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之前还是个月下美男子,现在就是个未满千岁的小孩子!等等,巫蛊玄王,音律御蛊!南宫弋学音律御蛊作甚?他绝对疯了!
“你要去十万大山?”
“嗯。”
“你要去找苗疆的巫蛊玄王——墨寒?”
“嗯。”
哪知本花神直接炸毛了,手里的茶杯被生生地捏碎,一跃而起,愤恨地指着他,怒得语无伦次:“嗯,嗯,嗯什么嗯!你知不知道你是要去送死!还音律御蛊,那个巫蛊玄王不把你当药引子就不错了!”
当然,我的担心也不是不无道理。巫蛊之术玄妙多变,又与梦界互通立交。巫、蛊、毒、尸,光是这些就足以让昆仑山那几个不着调的全部玩完。五族战乱,十万大山连连受波及,早已是赤地千里。还好我之前替孟婆办事。什么大风大浪本花神没见过。孟婆一直守在奈何桥边,所以跟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什么的倒挺熟。
关于苗疆的十万大山,我也略知一二。至于那个巫蛊玄王墨寒,我对他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南宫弋似乎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我朝他发火,而且……是发这么大的火。“我必须去学,你放心吧,我能保护好自己的。”南宫弋弱弱地回驳。
“为什么?”本花神分外不解,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因为南宫弋的答话,让我更不解。“因为——帅。”南宫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咳咳,因为啥?”我把好不容易喝到嘴里的那口茶又喷了出来,忘忧草的香气趁机涌入鼻子里,弄得我很不舒服。
弋哥哥,我喝口茶我容易吗?“一曲奏出,江湖人先闻声后丧胆,岂不美哉。”南宫弋把“岂不美哉”四个字说得格外真切,仿佛身临其境。
“你已经很帅了呀。”话语脱口而出,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是转也没转的。果真,南宫弋的笑中得意已经博来了本花神好几个白眼。
本以为是个高冷男神,结果却是个逗比少年。唉~
功夫不负有心人,说到底,南宫弋还是乖乖地陪自己去了。
二人走在凡世的街市上,听着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心情无比愉悦,而南宫弋的脸,黑的已经堪比锅底了。
玉兰树香气四溢,开的繁盛,挡在街头当了个拦路客。淡淡的粉色宛如少女脸上的红晕,煞是可爱。南宫弋抬手折了枝玉兰,朝我挥了挥:“师妹!”
“你有本事来追我啊!”我身子一转,笑眼盈盈,边跳边后退。南宫弋拿着玉兰花追了上来,眼看就要追上了,我连忙背过身去,想加速,却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们俩笑着扭成一团,南宫弋用鼻尖轻轻刮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我却突然收了声。
“弋哥哥。”我格外轻柔,“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女人。”南宫弋的声音如冰凌一般清澈,却透着温润。我一惊,本能一回头,却正好跟他鼻尖对鼻尖,唇对唇。
“我真的很爱你。”
“弋哥哥……”
他一把用手扣住本花神的后脑勺,忘情地吻着。我则不由自主地揽上他的肩,羞涩而笨拙地回应,而泪水,却悄无声息地滑落,轻染唇上胭脂。
时间仿佛凝固了,连风都不敢打扰这样的美好。那枝玉兰,则恰如其分地挡住我二人,显得更加唯美。
“这是什么,好香啊!”我凑到一个走街串巷卖糖葫芦多年的老先生那里。
“姑娘,这是糖葫芦啊!”连糖葫芦都不知道,瞧这身着打扮,应当是管教极为严格的闺阁小姐,在江湖上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狐狸立马陪笑,“老身在这条街卖了十多年,谁都知道老身的糖葫芦又大又甜。不知姑娘可要来一串?只需七个铜板。”
南宫弋看了看馋得直流口水的不才本花神,不由自主地笑了,将手背过身去,偷偷用储备的金属性元炁施了个咒,变出一颗花骨朵儿大小的纯金子。
“你这儿的糖葫芦我全包了。”南宫弋从老先生手里接过插糖葫芦的草木棒子。老先生弯腰道谢,嚷着:“多谢贵人,贵人慢走!”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匆跑走了,生怕南宫弋反悔。得了金子,哪还管那根破草木棒子。
我得了糖葫芦,还不消停。又窜到了一个专门卖琉璃手链的小摊。跟着白泽上神那么长时间,本花神从未有过机会好好打扮自己。看到这支玲珑剔透的月白琉璃手链,心中满是欢喜。阳光下,月白琉璃手链展现出格外柔和的光,纯洁、美好。
“太美了!”我端起来仔细观赏,好似得了什么绝世宝贝。又见身边没动静,回头望了望南宫弋。他似乎很累了,此次来凡人的世界本来就封了炁门,无法使用元炁。南宫弋刚才强行使用元炁为自己买了糖葫芦,意识近乎模糊不清。我眼里流露出不舍,只好作罢,领着南宫弋东窜西窜,希望能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老天开眼,两个路痴没头没脑地瞎走,竟然能在一刻之内找到酒楼吃饭的地方。
眼前酒楼的匾额上刻着三个烫金大字:“漱玉馆”。漱玉馆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漱玉川,景色极佳,一向是游人登高饮酒的所在。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消磨醉眼,倚青天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馆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楼宇内女子艳丽,琴奏舞曲甚是美妙,吸引众多欣赏着。馆内热闹非凡,来往的过客游人甚多,上下楼层底下一层是普通平凡人吃饭之处。上层为高档贵客食住之处小二忙的焦头烂额数钱数的手发抖,桌上菜肴美味可口,香味四溢,让人流连忘返。
宇内清歌伴琼浆,八方剑客泱泱,太白携欢花满堂,一众醉看秋裳。
里面九天玄女的画壁旁边还用毛笔写了一首极为显眼,却又毫无违和感的诗:
寓馆欣传漱玉名,
泉流古窦响琮琤。
幽窗偃息惊回梦,
误听虚檐雨滴声。
酒楼并不大气,倒很是精致。我叫他们上了几道小菜,又拿了几坛好酒。据说“漱玉馆”受欢迎是因为有技艺颇高吹笛人坐镇。不一会,那位在众人憧憬下的吹笛女伶款款走来。紫发绿眸,妩媚性感,取出骨笛悠然吹奏,倒跟南宫弋的有几分相似。
“紫烟!紫烟!”台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紫发绿眸,凡间竟有这般容颜!”我惊叹道,“虽然没有南宫弋的萧好听,倒也不错。”我暗暗地想。不出所料,南宫弋还真是小孩子脾气,丝毫不给那位叫紫烟的吹笛女伶留情面,当众吹起了他最拿手的《云裳诉》。惹得紫烟红着脸逃走了。真不知,是因为《云裳诉》有传情的意思而脸红,还是因为出丑而脸红。
长街长,烟花繁,我挑灯回看;短亭短,红尘辗,你把萧再叹。
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白泽老师,很想昆仑山;很想湘灵,很想潇湘谷;很想孟婆,很想家……我是多么希望所有自己希望的容颜全部展现。多么希望湘灵能就地舞一曲《秦氏楼》。窗外的行人与月色,让我无比想家。
天色已晚,我和南宫弋只好凑合凑合在这座“漱玉馆”中安眠。
第二天早上,我们收到了海东青送来的“急招书”。二人急急忙忙地拆开,上面写着:
昆仑弟子,炷香之内,速速回营。
收到急招书,我和南宫弋连早饭也没有吃,匆匆忙忙地登了祥云,飞身前往昆仑山。“哎呀,好不容易有时间去苗疆十万大山学音律御蛊,师父怎么在这个时候把我们召回去。”南宫弋不满地端坐在祥云边上,不由自主地吐槽道。
凡间的“漱玉馆”离昆仑山路途遥远,即便坐祥云也需得大半柱香。早饭没吃的我们早就饥肠辘辘。南宫弋气定神闲地从腰包里掏出一裹油纸,里面包着三个热腾腾的包子。
我丝毫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只是这味道,有些一言难尽……
“这是莲蓉馅月饼口味的包子,老板娘挽歌做的。”南宫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心”提醒道。
“莲,莲蓉馅月饼口味的?”不才本花神惊呼道。谁知南宫弋还在那装无辜:“对呀,你不知道?”
我去,天知道是那个神灵从哪里不拘一格降来挽歌这么个人才。等等,挽歌?
——南宫弋跟膳房里的一个小丫头挽歌关系不错,就让她泡了杯茶,又做了几个专门补充体力的包子。
竟是我们昆仑山的!“漱玉馆”不火都对不起这个包子!额,不对,更对不起挽歌和昆仑山!本花神同样毫不客气地把包子抛给南宫弋,南宫弋则是毫不嫌弃地咬了一口。
难道是因为这个口味令他颇为心仪?不,不大可能。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免得一时激动吐槽过头,省的挨骂。
忽的,天气一下子变凉了。不等本花神抱怨,南宫弋二话不说,直接把他身上的晨曦披风盖在我身上,温柔细心地把扣子系好。我彻底傻了,这还是那个幼稚鬼南宫弋吗?一句“你是我的女人就彻底把他改变了?
但我并未注意,披风上的那滴水珠,是南宫弋的泪珠。寒风凛冽,他单薄的衣衫紧贴着肌肤,脸被冻得苍白。“是梅花。”我注意到了那在风雪中,仿佛浸染过鲜血的梅花树,“原来是这样……”
听凤九天说,南宫弋的母妃是被冤枉的罪妃,就是让奸人害死在了梅花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难怪南宫弋见了梅树会落泪,会转过身来为自己系披风。
“啊啊啊!”
祥云毫无兆头地破裂,我脸色难堪地看着冻晕在自己怀里的南宫弋,直接抚额。真是的,逞什么能啊!自己又炁门被封,若真什么有深仇大恨的人,别说南宫弋了,自己又该如何活命?
我之前看过很多戏本子,不管是救自己的还是害自己的必定黑衣蒙面。不过今天,救自己的倒是白衣蒙面,该不会是紫烟吧?那就太巧了。
他们两个厮打在一起,速度快到我根本认不出来是男是女,压根就别想看不清救自己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但是,这般应敌之法,让不才在下愈加确定,救自己的人乃是昆仑山上的弟子。
终于,敌人仓皇出逃。漫天梅花飞雪,凤九天的伤口染红了梅瓣。白衣清风,红梅映雪。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白色斗篷随风而舞,同样雪白的面具脱落,月光印出他绝美容颜。不会吧,救自己的人竟是那个花花公子——凤九天!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银牙一咬就从衣服扯下块云布,尽可能轻柔地给他包扎伤口,惊呼道:“凤大哥,怎么是你啊?”
“哼,老子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还在这说风凉话!”凤九天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块做工精致的令牌,“快,快走!我有仙元护体,中了支箭而已,更何况我的养母是药神堂溪,死不了!”凤九天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那一刻,时间仿佛禁止了,我如断翅之鸟一般坠入层层梅花。凤九天却满身是血。
我突然觉得,凤九天,倒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帅哥,只是略掺些痞性,丝毫不比当时的南宫弋逊色。可凤九天的话自己并不多信,是啊,凡间的一支箭而已,顶多算个毒箭,又怎么可能把他这个“天资极高”的神仙伤成这样?神仙意味着守护,而我,也在被守护着。
这个时候,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白泽上神哪怕牺牲最有可能继掌门之位的凤九天也要唤我们回去,必须要加快速度赶回昆仑山。
一只雪白的大鸟将我托起,月亮般纯洁无暇的羽毛,宝石般绚烂夺目的双眸。
“霜吟。”直到看见头顶上的雪语,我才安然睡去。
“江歌,醒了,师父要见你。”紫烟把早餐放在桌上,轻唤了句。待我醒来之后,不才本花神依旧累的虚脱。却发现紫色迷雾愈发严重。安顿好南宫弋和凤九天之后,也就乖巧听话地跟着白泽老师,来到参天古老的若木树下。
“你可知,这若木底下,藏着什么?”白泽缓缓开口。
“可是璇珠?或是……《昆仑志》?”
“你还好意思提《昆仑志》?”白泽轻哼一声,“《昆仑志》要是藏在下面,你真以为能和南宫弋把它偷到手?”
我俏脸一红,柔柔地说道:“弟子不知所藏何物,还请师父明鉴。”
“混沌。”
汉代地理书《神异经·西南荒经》记载:“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两耳而不闻,有人知往,有腹无五脏,有肠直而不旋,食物径过。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有凶德则往依凭之。天使其然,名为浑沌。”
简单来说,就是:昆仑西面有种异兽,它外貌像狗,有长毛,四只脚,像熊却没有爪子,有眼睛却看不见。无法移动,有两只耳朵却听不见,有人知往,有腹部却没有五脏六腑,有肠子却是直的并不弯曲,(吃下的)食物径直通过;高尚的人走向它它会抵触他;恶人便会听从他的指挥。上天让它这个样子,名叫混沌。所以后世据此说称是非不分的人为“浑沌”。
我的脑海里闪出一大堆《山海经》所记录之事。这才如梦初醒。等等,混沌?那个混沌?紫色迷雾,就是混沌搞得?我原本俏红的脸变的煞白煞白。该不会真是那个曾是魔族统领,还与梼杌、穷奇、饕餮共称四大凶兽的混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