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旪平静地绕开他们,这么大阵仗,是要赶去哪里打群架?
那倒不是,贾昉听到亦旪要回乾城的消息,是特意来堵人的。
“你站住!”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亦旪不紧不慢地走着,丝毫没有因为贾昉叫他而停下,或加快脚步的意思。
“洛亦旪,你聋了啊,爷叫你站住,不许动!”
笑话,他贾昉带着这么多人来,就为堵亦旪一个,现在他略过这些人,他贾昉不要脸面?
亦旪这回停住脚,不过不是因为贾昉,而是他面前的路被堵住。贾昉带来的人,推倒了路边的摊桌,东西撒了一地。
停就停了,亦旪索性转过身,与贾昉对视。
“现在知道停下了,刚…”
“让你的人,把地上收拾干净。”
贾昉的得意被打断,面色不愉。亦旪可不管他这些,“另,赔偿摊主的损失。”
“我凭什么听你的?”贾昉气笑。
“怕是你爹在这,也会跟我说同样的话。”
“?”
“贾老爷最要脸面,无论你私底下怎么胡闹,只要不出人命,你爹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今日你在集市闹起来,这么大阵仗,这么多人都看着,你爹那边,很快也会也消息了。”
贾昉烦躁地抠着手心,亦旪总是这样冷静自持,偏偏他说的都对。他爹最是要面子,他要是在这闹起来,可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易揭过。
“给钱。”
贾昉不耐地吩咐府里带出来的小厮,捻了一粒碎银往地上扔,“够了吧!”
那摊主赶忙捡起,生怕他后悔似的。
“够了,够了…”拿到钱的摊主退出人群。
解决完摊子的事,贾昉再次看向亦旪,“你为什么要走?景瑜不好吗?乾城有什么好待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终于说了句人话,亦旪也不喜欢乾城,可他留在景瑜能做什么?
“想我留在景瑜?然后做你家账房先生?”
“我……”贾昉别扭地不去看他。
“贾昉,”亦旪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爹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你已经十六了,又是贾府的嫡子,你不该为自己以后想想?”
亦旪不打算和他们纠缠,大饼的胡萝卜还没买,一个时辰也快到了。他转身欲走,却又被贾昉给拦住。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亦旪是真的没有耐心了,若不是因为炼气阶段,情绪不宜波动,他怕是早把这烦人精给拍飞,何须浪费口舌。
“你…还回来吗?”贾昉不理会他的威胁。
“不回,让开。”
贾昉稍稍挪开些,亦旪撞开他,径直走了。
“你不回…那我去找你!”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贾昉少爷还是继续在景瑜横行霸道罢。”
熟悉的讽刺,不知听过多少回,熟悉的背影,不知看过多少遍。
小厮见亦旪走了,问他家少爷要不要去追。贾昉疲惫地闭上眼,“算了吧,都要走了,不去招人嫌了。”虽然一直被人嫌。
“我是不是很没用?”贾昉突然问。
“啊?没有……”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算了,回去吧。”
有用,也没用了。
依旧是贾昉走在前面,十来个人在后面跟着。小厮瞧着小主人的背影出了神,他总觉得,贾少爷哪不一样了。
是哪呢?
……
“亦旪,你不开心哦!”
回到马车,兔子趴在刚买的胡萝卜上,看着亦旪与平日无异的眉眼。
“还行。”
“那个人为什么要拦你?”
为什么?谁知道呢,恐怕贾昉也不知道。
“大概是……被骂久了,以后没人骂他,会不适应。”亦旪敷衍道。
“这样哦,找虐受。”
“对。”
就这样在马车里面待了会儿,祁三也提着八改回来了。
“小天欠儿,小天欠儿!”
十来天没见亦旪的八改,显然有些兴奋,‘小天欠儿,小天欠儿’叫唤个不停。
祁三赶忙捏住鸟嘴,“嘿嘿,那个啥,咱可以赶路了。”
亦旪冷冷地瞥了一眼八改,被捏住鸟嘴而挣扎不停的八改瞬间定住,乖顺的不像话。
“就把八改挂车檐上。”亦旪有一下没一下地扬着马鞭。
“它……”
“就当是陪我。”不容拒绝。
“行……”
亦旪开始驱车,祁三坐回车内,捞过兔子抱在怀里揉搓,心思却百转千回。
等赶到隔壁槡角镇时,已是傍晚。
“寻个靠谱点的客栈,住一晚。”祁三坐在车里指挥。
亦旪直接将马车驱到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这是他们三年前从乾城来时住过的地方,当时不急着赶路,在那住了五日。亦旪对找个地方还算熟悉。
“悦来?”
停了马车后,祁三提着贴身存放的包裹下来,一抬头就看见这两个大字。
“就知道你要选这儿。”
现在天气转凉,外出的人少了,客栈就闲下来,店小儿听见有客人,连忙跑出来迎客。
“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晚膳做好各送一份。”
与三年前如出一辙的对话,让亦旪绷了一天的脸色缓和过来。
“好嘞,掌柜的,要两间上房,客人们还没吃饭。”小二迎他们进去,“客人请。”
里面有人应了声,接着就是案板菜刀的撞击声。
亦旪同小二去把马和车厢解开,又牵着马去了马棚喂养,车厢锁在客栈后院。
祁三在柜台前和掌柜说话,亦旪也没打扰,让小二带他去看房间。
“您看这件房,窗户朝北,外头就是磷湖,通风还好,这里头的用具都是掌柜的去定制的,能提供这样的好房间,在槡角绝对找不到第二家客栈。”
‘送’走小二后,亦旪一脚踏上窗缘,背靠它坐着,湖面吹过的风带着丝丝枯萎的味道。
早已入了秋,湖边栽种的银杏都变得光秃秃的,水面上飘着一圈银杏叶,金黄色,好看的紧。
三年前,同样是秋季,同样是这个客栈,同样是他和祁三。现实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像季节轮回?
亦旪突然就想到祁三常挂在嘴边的话。
“聚散聚散,离合离合,天道轮回,谁望幸免?谁得幸免?”
一个不小心就给念出来了,亦旪无奈地摇头。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祁三疯了,他也快疯了。
“亦旪,下来吃饭。”
是他师父。
亦旪从窗户边上下来,擦干净窗缘后下楼。
八改站立在笼子上,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一个光看眼睛就有明显好感的中年男人站在楼梯口,看见亦旪下来,他的眼睛更生动了。
“这就是洛小哥吧!”中年男人偏头问坐着品茶的祁三。
“是,我徒弟。”
“倒是和三年前不一样,长个了,模样也更俊了,这要是生在槡角,那肯定是槡角少女们的…梦…梦中情人!”
男人并没有恶意,亦旪笑了笑,在祁三右手边坐下,“姚掌柜也是,比三年前我见你时更富态。”
姚掌柜呵呵儿笑着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子,“这没办法,生意做大了,交际也在所难免,喝着喝着就成了这样,唉,想我当年也算是玉树临风吧,如今……”
兔子在祁三脚边玩,亦旪俯身将它提起来抱在怀里。
看见大饼,姚掌柜也不感时伤今了,绕到他这边来逗弄兔子。
“这兔子模样倒是与别家不同,这脸……”
“野生的,是这样。”亦旪不着痕迹地挡住姚掌柜伸过来的手。
姚掌柜见他这么宝贝它,也识趣地走开,“我去让厨子多加几道菜,咱仨要好好地喝一宵。”
亦旪垂着眼眸,等到看不见姚掌柜时,他问:“答应了?”
“看来明日是走不脱咯!”祁三给亦旪倒了杯茶,“试试看,你没喝过的新品种。”
“不急着赶路,反正我们不急,”亦旪没碰过兔子的那只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错。”
祁三开酒馆这些年,搜罗了不少好茶,这种,他确实没喝过。
“不是弈国产的。”
“你倒是分得清楚,这是从玹天国购来的。”祁三示意亦旪凑近点,“据说是贡品。”
他又伸出一只手,握拳,“就这么点儿。”
亦旪并没有被吓到,“若是贡品,那姚掌柜倒是有本事。物以稀为贵,这么点茶卖了多可惜。”存着放着,小心点就不会受潮,留个几年不成问题,要真是贡品,这个姚掌柜就这样说出来,可见不是个嘴严的,也不知多少人知道。反正,这悦来客栈的名气是出去了,还怕没客人上门?
不用亦旪多说,祁三也明白了,“果然是商家出来的,个个心思不比官场的人简单,我看啊,再过个几年,你也得成奸商!”说是这么说,祁三却满是欣赏,若都像元瑨那样蠢笨,弈国早没了,人啊,还是聪明点的好。
亦旪不以为意,“若我行商,自当是利益为先,但是该守的道义还是要守,毕竟我不可能去集市上买菜,利益也是要放长远了看,突来横财不做,害人性命不做,卖国求荣不做。商人重利是肯定的,但个人有个人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