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内状元坊戚家几乎被灭了门。
那一天,微雨绵绵,若有若无,荒寂的原野空空荡荡,城墙外前两天被桑寇烧毁的房屋散发着焦味。满是车辙马蹄印的古道从城门口蜿蜒伸向远方。夜里下过一阵暴雨,古道上凹处的水泊断断续续,映着晨光,站在城楼上望去,仿佛散碎的珍珠粒。古道旁的几棵大树上栖息着一群乌鸦,缩着脖子,好像剪纸黏贴在树身上。城里归元寺传来湿漉漉的钟声和莫名的忧伤。
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们拖着脚步,生锈的铁甲发出清冷的锵锵之音。该城的守备大人和几个把总俯身看着一张白纸,仿佛伏在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上,井底的寒气正穿过他们的身体从背上冒出来。白纸上面是桑寇即将来袭的情报。一个小兵也伸长了脖子从大人们肩膀的缝隙中向那张白纸望去,只看见有“二千多桑寇”的字样。
城内状元坊戚家的小姐戚寒篁从晨梦中惊醒,从窗纸上看到天色已经白了。戚寒篁环顾四周,房间里的各种陈设摆放的位置和昨晚一样,但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忧伤气息。墙上挂的青龙剑在嗡嗡地低吟着。戚寒篁跃起身来,抓住剑鞘,拔出剑身,一滴红色的液体从剑刃上滑落。那鲜血般的液滴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开启了戚寒篁对梦境的记忆。她在梦中挥剑砍杀,情境是如此逼真。
窗前鹦鹉架上,空空无物。那会说会唱的鹦鹉“小绿皮”掉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小绿皮这只鹦鹉还是前年上元节,她孪生哥哥戚寒松买来送她的。平常戚寒篁只是偶尔调弄一下小绿皮,而戚寒松几乎每天都会来喂鸟食。戚寒篁开玩笑说:“小绿皮长得越来越像戚寒松。”哥哥回说:“那也就是说越来越长得像你呗。”刚买进家门的时候,小绿皮只作鸟啼,不学人声。有一天,戚寒篁对小绿皮说:“禽声甚可人,亦似相汝尔。”小绿皮接口说道:“短屏看远山,心作千万里。”把戚寒篁和丫鬟紫琪吓了一跳。戚寒篁说:“原来小绿皮志在高远啊。”
突然,远处有男人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嚎叫,也有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戚寒篁的肺腑中像是翻滚着一锅热粥。她换上男装,拿着剑,冲出了闺房房门,穿堂风让她打了个寒噤。她奔向家中议事的大堂——春昼堂。一路上,她看到家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纷纷扰扰地走出房门。就连平常不梳洗打扮好绝不出房门的二姨娘,也蓬松着头发,倚在自己的房门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天色还没有大亮,春昼堂里明烛高烧。戚寒篁的母亲奚氏夫人坐在春昼堂左首的太师椅上,黑白相间的头发有也有点乱,脸拧巴成一团,一副惊慌失色、不知所措的模样。
和母亲晦暗的脸色不同,戚寒松面色苍白,嘴紧紧抿着,堪称完美的剑眉也蹙起来了。戚寒篁看他哥哥已是一身戎装打扮。
护院拳师孟宏山踉踉跄跄地冲进来,虽然空气中寒意森森,但孟宏山额头上是汗涔涔的。“桑寇已经杀到清河坊,离这儿只有几条街啦。怎么办?”由于一边说一边在喘气,孟宏山的声音颤抖着,高低不稳。
戚寒篁握剑的手攥得太紧,肌腱拉伸得有点痛,她把剑换到左手,张开手指抖动了几下。
首先冲进来的桑寇是个强壮的大个子,赤着脚,光头发亮,面相凶狠,额头上爬着一条蚯蚓样的伤疤,脸上一副“谁看到我就会倒霉”的表情。跟在他后面的小个子桑寇也赤着脚,举止倒是慢悠悠的,一边走路,一边轻轻地用一件女子衣裙擦拭手中的桑刀,脸上露出嫌恶刀上血迹的表情。走过莲缸,小个子挥刀砍断了蓬展开的的莲叶。戚寒松看到他长长的指甲上画着诡异的图案,两个耳朵上戴着长短各异的耳环。这才意识到小个子是个女的。
椎髻跣足的桑寇蜂拥而至。在家具飞舞的碎片中,戚寒松和桑寇拼杀了有半个时辰,首先进来的桑寇已经被他砍倒,但他脑袋也被桑寇的重锤扫擦而过,耳朵里嗡嗡作响。小个子女桑寇的肚皮被戚寒篁的青龙剑划破,脑袋被戚寒篁的拳头击中,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向后翻到。桑寇有用猪油润发的习惯,戚寒篁手上沾了猪油的味道,但这时她也顾不了许多啦。
“我来对付这个娘娘腔。”一个手臂上纹着鳄鱼的桑寇一边喊着,一遍举着桑刀直奔戚寒篁而来。戚寒篁其实听不懂钩辀的桑语,她只觉得肚子里有火在燃烧,手腕上青筋暴长,血液突突流动。举起青龙剑,挡住来刀。厮杀中,她的右手手腕被桑刀划过,手中的青龙剑掉在地上,便一个谭腿,把对手手中的桑刀踢飞,飞出去的桑刀钉在了梁柱上。那个桑寇扑上前,来抢落在地上的青龙剑,戚寒篁趁他俯身之际,一个肘锤打得桑寇仆倒地上,口吐鲜血。他还想挣扎着爬起来,,但双臂发软,没能将身体撑起来,扑通一声整个脸撞在地上。戚寒篁又用左手对他脑袋猛击数拳,打得他颅骨开裂,手背沾上了脑浆的腥味。她听见自己在喊叫,声音粗哑,不像是自己嘴里发出的。
有又一个桑寇奔过来,戚寒篁转身即走,桑寇狞笑着赶将过来。戚寒篁身体突然向后倒划,头向后仰,反手一挥,青龙剑如一道青虹,划出劲风直取桑寇的脖颈,这正是她本门武功苍鹰七式中的一招“鹰翅倒击“。桑寇猝不及防,脖子上被划出一道血口,倒地而亡。
桑寇蜂拥而至。在家具飞舞的碎片中,戚寒篁和桑寇拼杀了有半个时辰,脑袋被桑寇的重锤扫擦而过,耳朵里嗡嗡作响。
戚家的老秀才戚和本来正在填一首《长相思》词:“泪涟涟,梦绵绵,寇到家园血气甜。”“甜”字还缺最后一笔,就被桑刀砍断了手臂,戳中了胸膛。戚寒篁且战且退,在杀死紧逼而来的一名桑寇后,退进了戚和的房间。戚和两眼迷蒙,人已进入弥留状态,但神态安详,毫无悲哀和恐惧。他用手指了指撒满一地的纸张,戚寒篁知道这是叔父的诗词草稿,便从地上把纸张归拢起来,从床上抽出床单,打成包裹,塞进诗词草稿,背在背上。
退进家里的后花园后,戚寒篁见戚寒松护卫着母亲和一些亲戚聚在“秋水轩”里。孟宏山打开后花园通向街道的一个角门,又迅疾关上,说:“外面都是桑寇。”
戚寒松看了看身边还有十几个护院家丁,说道:“我们守住垂花门,还能抵挡一阵。”于是,戚寒松兄妹和家丁们站在垂花门口,射箭、格斗,杀退打算夺门而入的桑寇。
奚氏夫人说:“我们女人都已下定决心了吧。我们宁愿死,也不愿受辱。”但她的一个投亲多年的表妹怯生生地说:“奚姐姐,我们还是想办法逃命吧。”
“你们知道桑寇不仅烧杀抢掠,没有人能幸免。”奚氏夫人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死了,我们就能干净地来,干净地走。”
多数妇女纷纷点头,嚷道:“宁死不受辱,宁死不受辱。”打算上吊的就找绳子,打算投池的相地方,还有女的拿出了早已带在身上的砒霜、鹤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