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能拿掉眼上的布带子,已经是过完年正月十五的事了。很长时间在黑暗里,眼睛就对光格外敏感起来,外面不太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我就感到眼睛像是受到了强光的刺激,一阵涩痛,我赶紧又闭上了眼。
我妈和我爸紧张的站在我面前,一迭声的问:“能看见吗,月月,你眼睛能看见吗,妈在这儿。”
我慢慢的又张开双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视物了。
我妈的脸正伸在我眼睛正前方,我第一眼就看到她暗淡憔悴的脸色。
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我爸站在旁边,倒是很高兴的样子,冲着我咧嘴笑。
我不由暗自祈求:老天爷,就让我们这样平静的过吧,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妖蛾子了,我妈和我爸这对老夫妻好不容易才没有劳燕分飞,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摆脱单亲离异子女的悲惨命运!
这些,还多亏是沐涯的功劳。可惜,我却不能见他一面。这事也真是太巧了,我今天可以解掉眼上的布带,他昨天晚上却因急事离开了。走的很是匆忙。
这十多天,天天听着他的声音,我几乎已经能想像出他的样子。我好几次忍不住想掀开带子偷偷看看他,却总能被他发现,很严肃的告诉我:“不能,若是休养时间不到,你的眼以后会留后遗症,会变成色盲,会分不清颜色,过马路连红绿灯都分不清,穿袜子都可能穿岔脚,多吓人啊!”
我不想因为分不清红绿灯被撞死,也不想因为穿两只不一样的袜子吸引别人的目光,只得作罢。
我妈却比我还遗憾。吃晚饭的时候,她指着一桌子菜里的一盘素炒油麦菜说,“这是沐大夫最喜欢吃的青菜,他不喜欢吃荤,天天就吃一些萝卜白菜,我好不容易托人从镇上买到这油麦菜,他却走了。”
我爸附和,“沐大夫人真好,尽心尽力给你们俩治了这么多天,连回家过年都耽误了,走时就收了一小包干草药,真是过意不去。等今年秋天了,我到山上多挖些草药,晒干了给他送去。”
“哼。”
我妈不知道鼻子还是嘴巴哼了一声,算是认同了我爸的说法。
我佯装低头扒饭,小心偷瞧他俩的神色,还好,有种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即将来临的感觉!
吃完饭,我妈给我收拾东西。说明天就要开学了,她已经给张主任打了电话,我可以在家多休息一天,但也不能落下功课,十七那天一定要赶到学校。
我没什么意见,就是担心他们俩。最主要是担心我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不是个善茬,我害怕它会伤害到我妈的身体。但眼下,我却是束手无策,只能像沐大夫说的走一步瞧一步。
既然瞧着,我就需要一个眼线,能随时把我妈的情况告诉我。
小黑已经走了,狐狸猫身上阴气太重,不适合在我妈身边常出现。小白怀孕了,小花蛇柳易要照顾妻儿,向阳坡的兔子兄妹是个路痴,离开它的窝八百米就要迷路。老金岭的驴子是个结巴,话都说不利索,传信肯定不合适,香炉峰的黑猿威势太重,它的气息万一被我妈感应到,再吓着她,就不好了。说起来,野枣林的猫头鹰“眯缝眼”是很合适的,有翅膀飞的快,晚上精神好,盯梢报信两不误,但就一点不好,它名声太臭,人都说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万一引起点啥误会,我妈还不得怨我……选谁呢,我揉着脑袋,忽然灵光一闪,我想起了小黑曾经说过的想跟它结拜的耗子精,就住在后山坡,腿勤快,嘴会说,心思灵活,关键是个儿小修为很低,不惹眼,简直就是做眼线的最佳选择,嘿嘿,就是它了。
第二天一早,天气特别好,虽然还有些冷意,但已经能感觉到阳光普照带给人的愉快和雀跃,我收拾一番,蹦跳着出门,说要到外面去走走。
我妈躺在走廊下的摇椅上晒太阳,闻言动动眼皮,说:“你身体才好,别跑远了。”
“嗯。”我应了一声,顺着东边的林子往后山走,路上碰见几个往后山去给果林备肥备土的叔伯大爷,都很关心的询问我的病情,我笑眯眯的指指眼睛,告诉他们,“都好啦。”
耗子精“灰爪”的窝就在二大爷新开的果园旁边,靠近一株老榆树,我走过去,在老榆树上左三下右三下的敲了几回,就听见不远处的荒草堆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小灰脑袋从草堆里探出来,警惕的四下看看,待发现是我,才战战兢兢的挪过来,小声咕哝着:“老大,知道你要开学了,我本来想给你送点礼物的,可我最近,手头实在有点紧,能不能,能不能等你毕业了,我一块送啊?”
“嗯,”我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灰爪紧张的看着我,两只圆溜溜的小黑眼珠子咕噜噜直转,尖尖的嘴巴微张,露出两颗大板牙,样子很有喜感,我再也憋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招招手让它到近前,笑眯眯说:“礼物嘛,你可以先欠着。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帮好了,我让小黑跟你结拜,你们做兄弟,怎样?”
我以为灰爪定会喜极而泣,已经想好了劝导它的话。可灰爪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我意料,只见它先是紧张的向后退了几步,远远离开我身边,然后小心的把身子缩在洞口,随时做好了收拾行李亡命天涯的准备,才小心翼翼的问,“老大,请问,你让我帮什么忙啊?”
这一刻,我真是郁闷死了,这只耗子精竟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它下意识的做法简直是在当众揭我的短。
我不就是很早之前让松树岭的狐狸“凤姐儿”帮忙当我的联络员,结果导致它被野狼沟的狼王“独眼”一见钟情的看上,十分暴力的抓回了洞中,当晚就嗯嗯啊啊的入了洞房。等我好几天不见凤姐儿向我回话,小黑才吞吞吐吐的告诉我:凤姐儿已当了野狼沟的西宫娘娘,“独眼”还说要谢谢你这个媒人。
我当时就懵了,只觉得有一万头草泥马轰轰轰的从我脑袋上奔过。“独眼”是有老婆的,他老婆是只银灰色的母狼,骨架纤秀,仪态端庄,生育了两只小狼崽,十分可爱。我之前见过“独眼”老婆一次,觉得她的神情十分忧郁,原来是独眼“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啊!
我当时操家伙就要去找独眼讲道理,小黑赶紧拦住了我,吭吭哧哧半天,才说,“主人,不用去了,人家现在过的很幸福,独眼老婆已经认下凤姐儿当妹妹了,我们何必做那棒打鸳鸯的棒子讨人嫌呢?”
我听了以后,也觉得小黑说的很有道理,人家郎有情妾有意,正房夫人还识大体,我这个外人若强出头,那不是自找没脸面吗?
于是,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闷闷的瘪在家里好几天没出门。
哪知再等我听到凤姐儿消息时,故事情节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凤姐流产了,凤姐被休了,凤姐要寻短见,凤姐儿跳河被老驴救上了岸!凤姐脱毛的狐狸不如猫!
与此同时,我的名声也完全臭了,整个朋友圈儿都在流传:罗家的小仙姑,仗着自己有几分厉害,就包藏祸心,派小三插足人家恩爱夫妻,导致了好一出人伦惨剧,什么人哪?亏心不亏心啊?!
我声嘶力竭、我撕心裂肺、我不知该跟谁讲理!
我安慰了凤姐儿后,小黑垂头丧气的跟着我在山里乱转。
它很愧疚给我提供了虚假情报。
我们正转着,忽然听见前面转弯处语声喧哗,迎上去一看,原来是独眼老婆带着一大队仆从走过来。
她比过去胖了一些,但更显雍容端庄了。她坐在竹子编的轿椅上,夏衫轻薄,遮不住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几个狼力士稳稳抬着她。
她讥讽的看了我一眼,高傲的昂头而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宫斗剧。事后我回味良久,感触颇深啊。
此后,我的联络员就由小黑来担任了。
现在小黑走了,灰爪肯定以为我要找它当联络员了。
但就算找它当联络员,我不知道它紧张个什么劲儿,也不看看它的尊容,还有谁会不开眼的抢它当小老婆不成?
但是现在是我要求它办事儿,我赌了好大一阵子气,还是决定面子什么的哪有里子重要,让它好好做我的眼线是正事。
我这才耐着性子把我的打算告诉了它。灰爪这才明显松了口气,一抹脸换了一副兴高采烈的笑容,谄媚道:“老大,原来是这事儿,你咋不早说呢?俺白玉堂别的不敢保证,就你交待的这事吧,俺百分之一百二的给你办好,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我哼一声,假笑道:“灰爪,我当然相信你啦,小黑很快就会回来,等它回来,你知道的,呵呵!”
灰爪立刻垮下了脸,小声嘀咕道:“老大,你就别吓唬我了,我一定给你好好办差还不行么?还有,我叫白玉堂,能不能别叫我灰爪,太难听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记住了,灰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