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另外一面,当范淮回过神来的时候,范无救早已没了踪影,而夜色里又回荡起凿子与石壁摩擦的器鸣声。
“哎!”望向空洞的四周,范淮在那一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老是同范无救争吵,并不是他们父子两脾气都差,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两个男人从来有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并不彼此吐露,他两的个性都是属于眼里写满故事,脸上却平静如水。
也许现实就是这么无力而苍白,范淮管不了,也改变不了,只得悻悻回家。
…………
回到家徒四壁的木屋时,时辰已是深夜,远远的,范淮就瞧到了自家小屋外的烛火,若隐若现,就跟鬼火似的。
“成天到晚就知道凿凿凿,还要家干嘛?我要是修习之人,我第一个毁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人都没了还留着这破地方干嘛?”在自家门口抱怨了几句后,范淮便进屋睡觉了,他现在是一肚子的火。
当范淮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许是四更天,因为村里有听到公鸡打鸣。
正想着找点儿吃的垫垫肚子,可刚一开门,就闻见铺面而来的香味。与此同时,小屋里还不时传来烧菜的声音。
“这大半夜的还真是奇葩啊,不过……我喜欢!”范淮边自嘲边迫不及待的冲院子里走去,不过才走两步,他就看到了坐在桌子旁的范无救。
“也舍得回来昂?怎么不就在海上睡?毕竟海上风大凉快嘛!”范淮没好气的问了一句,随即往桌子边儿走去。
院里搭了一张枯槁方桌,上面放了几碟辣椒酱和干牛肉,只不过这些东西好像都没动?相反,倒是一大股子酒味让范淮觉得呛。
一闻着这味儿就让范淮无名火起,正欲发作呢,却发现范无救始终耷拉着脑袋,刚刚范淮说话也没回他。
“估计是叔叔他太累了吧,都没来得及吃上几口,便端坐着睡着了。”
不知何时从小屋里出来的七月冲范淮解释道。
范淮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刚出锅的菜肴香味,听到声音抬头时,一个乖巧的身影端立在他的身后,手里正盛着两碟菜。
“七月?”
被叫做七月的少女见到范淮时甜甜的一笑,“正打算去叫你呢?晚上回来也没吃饿坏了吧?”
范淮拼命的点着头,与此同时赶紧放两块牛肉在嘴里压压惊,然后感觉他整个人嘴都不够用的样子说道:“可不是么?快饿死我了都!”
看着范淮狼吞虎咽的样子,七月笑的合不拢嘴,可当看到范无救的样子时,她止住了笑声,用手指着范无救问范淮道:“叔叔是真睡着了还是喝醉了?现在怎么办?要叫醒他么?这两菜是我特地给你们俩烧的。”
“不管!我懒得管也管不了!”范淮还在气头上,边吃着还不忘说些难听话抱怨嘀咕着。
“可是叔叔根本就没怎么吃,他回来也才半个时辰不到。”
当七月说出这句话时候,范淮手中的动作顿住了,紧接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走到范无救的身旁,他试图叫醒范无救让他先吃点东西再睡,却发现根本就叫不醒范无救,他根本就是醉着睡着的。
“服了、在下佩服、现在知道累了,这个点狗都睡了,你才回家?真狠,干脆以后叫你范狠人算了!”
虽然范淮嘴上这般不依不饶的说着,但当范淮替范无救脱掉身上的湿衣服打算抱他进屋休息时,范淮整个人呆住了。
只见范无救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由于长期浸泡的原因,脱衣服时,他身上的皮肤就像蛇蜕皮一般掉了一堆的皮,除此之外,他身上皮肤还有多处溃烂。
“我去!这特么还是人么?尸体么不是?”范淮看道这一幕幕时骇然失色。
见到这一切,范淮再不忍心看下去,他嘴上虽不饶人,但语气却是梗塞的,与此同时,当他说话时,他整个人的面色变得冰冷,眼神异常的凌厉。
七月性子极细,看到状况随即就从屋里拿出一块布条出来,然后细心的帮范无救处理着伤口。
约莫处理了半个时辰,才将范淮的伤口处理妥当,而在整个过程中,范无救的口中一直在喊着一个名字。
范淮对这个名字不是很熟悉,但他明白,这个名字于范无救来说一定很重要,否则也不会让一个铮铮铁骨淌着泪说:“即使是死,我也会守护在这里。”
“快了,看你的状态,马上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你就快死了!”听着范无救的醉语,范淮还不忘出言讽刺。
大半个时辰,范淮同七月二人一直都沉默着听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时而痛吟时而诉说,谁也没有打破。
直至最后,范淮精致高傲的脸上静静淌泪,那一刻,他双拳紧握,天知道,看见自己父亲这副模样,他心里有多痛,可他越痛便越是沉默,只是静静的将范淮抱进了屋里。
到底是什么样的折磨才使得范无救轻的只剩下一副骨架的重量?范淮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这个男人,那一夜,他只是静静的陪在他的身旁。
次日,范无救还未醒,范淮早起,独自一人去聚龙湾走了一遭,路上,他一直都在思索生活,一直都在重新审视着他和范无救生活中的一切,他一直有个疑问:“是什么让范无救如此执着?”
当然,这一切都不会有答案,如果想说,范无救早就说了,然而十六年来,他一直只字未提。
“既然不愿意说,那就选择抛弃吧!”范淮是这样想的,他想着趁范无救还未醒,去聚龙湾租了船,然后永远的离开这个破地方,再也不回来,若是范无救不同意,范淮就把他绑了,然后逼着他范无救走,这一次范淮是下了决心的。
…………
“嘿喝~~~”
“嘿喝~~~”
当范淮沉思时,一阵厚重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清晨的空气很是清新,范淮吸了一口,里面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他向前望去,聚龙湾的浅滩上,景象壮观。
只见上百名强壮的男人正在将一尊石碑往黑河里拉,这尊石碑很是巨大,宽高恐有十多丈,即使是上百名强壮的男人也只能一点一点的移动它。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有这么凑巧么?”看着眼前这些景象,范淮眉头微皱,有些气愤,因为赶上士绅大族的海葬,或许他和范无救的离程又得往后挪上几天了。
出于好奇,范淮又上前观望了一会儿,距离越近,那种震撼感就越是强烈。
这就是传说中的“王级墓碑”?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斤?
范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惊讶的合不上嘴。
“谁这么大阵势?乖乖,可以啊!”
范淮一边惊叹的同时,一边儿继续朝前边走去,近些,他才瞧清,原来是雷氏一族的法事,而此刻的云英码头早已人满为患,那里不仅有三军仪仗送行,还有穿着怪异服装的法事队伍,以及各族亲朋好友。
总之一句话概括,这场丧葬是怎么隆重就怎么举办的。
那一张张权势的面目,其实也有范淮比较熟悉的,如果要准确的说,范淮和他们中一些人还有一定的血缘关系,可这时,范淮选择不再继续前行,而是在那里驻足,观望。
末了,当看到那黑色棺木上镌刻的名字时,范淮这才跪下,而后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奶奶!一路好走,恕孙儿不孝,不能送你最后一程!”
范淮远远的跪拜,还未起身,就听到一阵的哒哒声,抬头时,两名骑马少年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范淮,别来无恙!”
其中一名沉着冷静的少年漠视着范淮道。
范淮看了看骑在马背上的少年,正打算起身,另外一名少年却策马在范淮的身旁转悠,完了,还道:“就那样,别起,当心我的马儿不听话踩到你。
语毕,那名少年还故意收了收缰绳,使得烈马扬蹄,就在范淮的头顶。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范淮,你最好别动昂,这一蹄子下去,你的小命儿也就没了。”
“哈哈哈~~~~”
范淮神情有些尴尬,但还是止住动作,仰视着哪位沉着冷静的少年道:“雷奥哥,今儿是奶奶的祭日,你和雷翔不会只是来看我的笑话吧?”
被范淮叫做雷奥哥的少年本是北境城现任领主的长子,在听到范淮的说辞后,雷奥冷眼看了眼雷翔,雷翔这才迫使烈马收回了铁蹄。
“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你父亲?不知道今天是奶奶下葬的大日子么?所有的劳工都在劳碌,他是否又在偷懒?他人呢?叫他回来,必须要在今天内完成奶奶的法事。”
“父亲昨夜四更天才回,他没有偷懒,他是病了,再也没办法下水了,如果下水,他会死的!”范淮认真的道。
“病了?开玩笑的吧?病了就可以躲懒么?死了又怎样?!”
“这都跟我没关系,无论怎样,他必须要在今日之内完成奶奶的碑文!”雷奥的语气不容置疑,里面没有任何的人情味,有的只是冰冷的命令。语毕,雷奥冷冷的斜了范淮一眼,而后朝范淮的住处而去。
“雷奥,我不管你的身份有多么的高贵,但我告诉你,这事儿我爸不干了,今天我们就会离开这个破地方。”
听到范淮这般说,雷奥策马去而复返,只不过返回时,他的脸色不那么好看,满满的威严和愤怒,到了范淮跟前时,他还故意俯下身子以示权威,道:“这话是你父亲说的?”
“我说的!”范淮斩钉截铁,反正这地方他也不想呆了。
“好,既然你说的,那你就得对这话负责,按照领主法令,你就得接受法令的审判。”
说这话的时候,雷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狠戾,下一刻,他冲身旁的雷翔点了点头。
当下,雷翔会意,迅疾扬鞭,长长的马鞭立马缠住了范淮的脖子,雷翔手上再用力,范淮整个脖子就被提了起来。
见状,雷奥表情冷漠,抽出了马鞍上的剑,又对准了范淮的脖子,正打算一剑斩下。
“他说了不算!”
突然间,一个身影赫然出现,不是别人,正是范无救。
“不是找我凿碑文么?走吧!”
范无救目光都没朝范淮身上看,语毕,便冲浅滩走去。
雷奥回头看了范淮一眼,那一刻,他满意的笑了,也才离开。
而雷翔看着大口喘息的范淮,轻视道:“跪着就对了,那才是你的身份,现在你可不是什么王子,跟你父亲一样,是贱民,而贱民就必须要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