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可深吸一口气,缓缓的睁开眼睛。阳光透过路边杨柳树上茂密的枝叶照射下来,星星点点的落在马可的身上。他环视四周,是街道,他站在北星市的市区。这条街的这个区域他很熟悉,就在旅馆的旁边,他曾经路过很多次。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不痛。然后他晃了晃肩膀和小腿,也不痛。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应该晃晃看。
他判断了一下。结论,这不是梦。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就是梦。
梦境跟现实有很大不同,虽然当你梦着的时候分辨不清,但当你醒着你就会知道。
这是个悖论。
马可试着走了几步,虽然轻飘飘的,但还好,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有生活的气息。他现在能走了,在真实的北星市的街头。
他一回身,看见了那个旅馆。他绕过花坛,穿过停车场。他在玻璃门前向上看了看,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阳台,临街的建筑都是这样。马可走进去,穿过大堂,经理朝他点头微笑。进入电梯,缓缓的向上。一种很少能感受到的悠闲让他既陶醉又后悔。‘既然能回溯,又何必急着刨根问底?自在和闲适不是更好?’
他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路过俞医生房间的时候,他发现门敞着。
“一雯?”马可轻轻的唤了一声。没人应。他想走进去看看。“马可——你回来啦?”一雯的声音,声音有点远。一雯从走廊的另一头向他走来,穿着职业套装。
“啊!我……”
“你去哪了?”
“我——”马可一时间没答上来,然后他想起了酒吧、大排档,还有摔倒在钟雪的家里。之后,“我回到果园了,”他说,“我去找洪先生,想要问个明白。”
“问明白了?”
“我甚至都没见到他。我遇到了疯狗。我被咬了。”说着马可晃了晃肩膀和小腿,这次他知道为什么要晃了。
“然后,”马可说,“我撞车,昏迷。可是——我刚刚进来——”马可一拍额头,“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你脑子又不清楚了?”
一雯说着已经走到近前,一只手拉住马可的手,另一只张开手指伸进马可的头发里。马可感觉到一雯的手非常温暖。还有一雯身上的香气。
马可有些陶醉。
他感到自己的头发很长,至少不是只长出几毫米的样子。
“我们进去说。”一雯牵着他的手,把他引到房间里。
这房间?挂着的西装,行李都是自己的。一雯的房间他从未进来过。怎么看起来跟自己的一样?他回头看看。只是方向是相反的。
一雯把马可按坐在床上。自己靠在梳妆台边,两个人就这么对着,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
马可心里祈祷着。‘一雯说点什么吧,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让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一雯突然说。
“不,”马可没想出为什么不,“我觉得……”
“好。不。”
“什么?”
“听你的。不。”
一雯俯下身,手里拿着手电,检查马可的瞳孔。马可没有拒绝,当他知道将再一次近距离的看一雯的眼睛。一雯看了瞳孔,又检查了一下腮腺。一雯的职业套装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那身大牡丹的连衣裙。
马可正在陶醉着,突然发现屋子里除了一雯,又多出了一些人在围观。那些人全都拿着手电照在马可的脸上,仔细观察着他。马可忍着刺眼的光,转动眼球看着周围的人。围观的越来越多。不仅围观,还在那指指点点。他们挤在屋子里,马可感觉空气稀薄,压得他透不过气。
马可用力抢过一只手电扔在地上,拉起一雯的手,往人群外面挤。可是人太多了根本出不去。这些围观的人的脸一个个全都变了样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长着马可的模样。他们挤来挤去,马可一不留神没抓住一雯的手了。一雯挤丢了,淹没在人群中。
“一雯!一雯!”马可拼命的在人群里找,挤来挤去,最后像牙膏一样被挤出了人群。那些‘马可’吵闹着拥挤着乱哄哄的走了,马可置身于一个书房,而一雯就站在那张条形书桌前等着他,身上穿着一件白大褂。
一雯打开医药箱,戴上橡胶手套。“脱下外套,然后坐在那里。”一雯指着身后的书桌。
马可照做了,上身只留一件衬衫,坐在书桌上,两腿悬在桌外。
“最近有没有感到哪些地方不舒服?”
“嗜睡——还有头痛。”
“我在资料中有看到这样的描述。我认为那不是嗜睡症。比如在醒着的时候,你有昏昏欲睡的感觉么?”
“没有,非常清醒。”
一雯笑了笑,样子很美:“那么每次都是猝睡喽?”
“什么?”
“就是说不管是在开车、还是正在跟别人说话,都会突然睡意来袭,然后睡着么?”
“差不多。”
“会忽然全身发软而倒下么?”
“不会。只是在比较舒适的状态下,比较适合睡眠的姿势,才会发生。如果我正在站着,我会坐下或者躺下,然后睡着。但不会突然倒下。”
“入睡和醒来时,有没有身体不能动的情况,有没有胡乱说话和摇动手臂的情况?”
“也没有,正常睡眠,睡的很香、很沉,不容易醒来而已。”
“幻觉呢?”
马可看着一雯,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慢慢来。”
“我觉得现在你就是个幻觉。”
一雯突然笑起来,笑的很欢快,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马可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更加好看,马可从没见过。直等到马可感觉看的满意了,一雯才停下来。她拉着马可的手说:“好了。过来坐到沙发上。”
一雯拉着马可的手,把他带到单人沙发上坐下。那里更舒服一些。
“我听说你每天都会记日记。里面是否有关于你身体状况的记录?”
“有一些。”
“能交给我研究一下么?”
马可犹豫了几秒钟,耸耸肩。“如果再次回溯,我什么都不会记得,那些日记是留给下一个自己的。”
“不能给我看?”
马可反握住一雯的双手:“就放在我的行李箱中。请务必替我保管好。”
一雯身体一颤,忍耐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推开马可的手。她匆匆收起医药箱,拎起来想立即离开。
“我们下一步做什么?”马可问。
一雯没有站住,继续往外走,直走出书房的门。
马可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一雯没再回来。他有些心慌,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书房外,想一探究竟。一脚踏出,他到了一个汽车站。马可回头看了看,没有书房。
汽车站里只有三辆小型的公共汽车,在等候区排队的只有十几个人。远处香樟树整齐的排在道路的两侧,这是个小镇,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熙攘的人群。马可提着公文包走向等车队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跟他打招呼。他一一颔首,站到了队伍最后。这时,他闻到菜市场和垃圾站的味道,酸酸的黏黏的有一些霉味儿。
前面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回过头。
“你好。”年轻的妈妈说。
“唔,你好。”马可说。
“以前没见过你。”
“我刚刚搬来这里。今天才第一天上班。”
“那以后天天都能碰到你喽?”
“应该是。”
“这是我儿子,”年轻的妈妈拉着孩子转过身来。“叫叔叔。”她说。
“叔叔好。”
“你好。”
一辆公交车停在队伍前面,众人依次上车。马可跟在后面,跟着队伍向前移动。正当该他上车的时候,突然他的两只手被人抓住,拉扯着把他拖了出去。马可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群人按在了一张床上。他嗅到一股刺鼻的防腐剂和樟脑丸的味道。
“请您不要反抗。我们是来帮助你的。”按住马可肩膀的那人说。他额头上的汗珠表明,他已经尽力了。
站在马可左边的那个人,把马可的一只手捆在了床上,转身拿了一直针管,针管里装着蓝色的液体。这时按着马可右手的那个人,一只手仍按着马可,另一只手抬起来擦汗。马可看到了机会,他猛的抽出右手一拳打在拿针管那人的脸上,接着回手一肘打在擦汗那人的下巴上。跟着,一阵混乱的打斗,马可把物理的四个白大褂全都打翻在地。他解开左手的绳索,才顾上看了看周围。那是一个实验室。不是那个废旧仓库的医疗设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验室。
马可找到实验室的门,那门没锁。他推门出去。房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气不再那么稀薄了。马可选了个方向,开始狂奔,奔上山野,钻入丛林。跑着跑着他累了,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马可继续不辨方向的走着,脚下踉踉跄跄。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上。这下可摔的不轻。他翻过身,却被刺眼的光灼了眼睛。等他再缓缓抬起眼皮看,原来那光是透过一从枝叶,照射在他脸上的太阳光。环顾四周,自己躺在枯草和芦苇杆铺成的草铺上,身在树枝编成的草屋里。他感到身上有酥酥麻麻的感觉。看看自己身上,没有西装没有病号服,他穿着一件破烂的衣服,看不出是草做的还是布做的。周围湿漉漉黏糊糊,像是刚下过雨。
他摸索着找到草屋出口,爬出来,看到地上有一双穿皮鞋的脚。马可抬头看,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暗红色西装,站在阳光下,马可看不清。他站起身仔细端详。那人原来是K,而且这个K看起来非常年轻,还很粗壮。
K满面愁容,他说:“G先生,您得跟我回去!夫人他非常的担心您!”
马可觉得自己的嘴里好像在说什么。“叫一雯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很开心。”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说的。也不确定K有没有听见。
“一雯?一雯是谁?G先生您是不是又几天没吃东西,产生幻觉了?”
马可这才感到自己的胃里确实空空如野。自己居然这么饿了,刚才怎么没发现?“K,我这里有吃的,饿不着。”马可这么说着,却不认为那是实话,“过几天我就回去看夫人。到时候你把一雯也叫来吧,我想见她。”
“啊,好的G先生。不过一雯是哪位?”
“那个孩子。”马可说。
“她啊!您不用担心,她现在挺好的,我已经给她找了个幼儿园,她现在跟小朋友们玩的开心着呢。”
“带我去看看一雯吧,我想她了。”
“好的!您终于肯下山了,我这就带您去!”K说着转身往山下走,马可跟在后面。马可的肚子好饿,他的腿再一次开始轻飘飘的。
下山的路跟他刚刚跑上山的不同。就连山石树木也完全不一样。
走着走着,前面的K转过一块山石,便看不见了踪影。等到马可也转过山石,四下寻找却怎么也找不见。
马可慌了,跑出去几步,还是没找到那个年轻的K。他在山上东窜西逛,即找不到K也找不到回草屋的路。突然,他脚下一滑,摔了下去,摔下的高度还不低。他连摔带滚,终于撞在了实实在在的地面上。摔的他两三口气都没喘上来。
他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然后试了试爬了起来。那是一个狭窄的空间,只能容下他一个人,两边都是涯壁。看起来自己好像是掉进了一个峡谷。前面白光刺眼,像是个出口。马可向出口走过去,这个峡谷很窄但是距离不长。没多久他就走出了崖壁,走进了白光。突然一个人握住了他的手。
“终于把您等来了,快来看看。”马可被拉了出去,到了一个开阔地。拉他的人继续说:“看看这一望无际的颜色,像不像滴血的牛肉?让人看着就想来上一口。”
马可举目眺望,好大一片山谷。谷中长满了植物,全部是暗红色,蔚为壮观。马可转头看了看那个拉着自己的人。三十岁左右,四方大脸,脏兮兮的,风尘仆仆。
“薛医生,谢谢你找到了它们。”马可说。
薛医生说:“是啊!真不容易,就像在某人的肠子里找一粒息肉。”他脸上堆满了成功喜悦,手搭凉棚扫视着整个山谷。接着,薛医生脸上的喜悦渐渐消失,他眉头紧锁看着远处。“怎么回事?”他叫道,“哪个王八蛋在这玩火?”
马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山谷的中央冒起了浓烟,接着火光冲天。
薛医生猛回身,招呼着身边的几个人:“快跟我下去,抢摘株苗,或者果实,什么都行。”说者薛医生顺着一条小路冲了下去。
火越烧越大,瞬间淹没了整个山谷。
马可大叫:“不好!薛医生快回来!危险!”
薛医生没有回音。
马可赶紧跟着奔下山谷,想把薛医生拉回来。可没走两步,就被大火挡住。大火已经烧到眼前。他赶紧站住,往后退了退。大叫着:“薛医生,快出来——”
此时火已经烧到了马可的身上。肩膀、小腿一阵剧痛。痛的他栽倒在地,再想爬,身体已经不停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