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中最容易记得什么?最容易忘记的又是什么?”
“最容易记得痛苦,最容易忘记幸福。”
荏药回答这个问题的速度极快,快到我正出口的呵欠还没打到一半,快到夏风只来得及吹到我的刘海还没能拂过整个脸庞。
但是因着这个回答,我的心跳忽然不规律起来,努力按捺住的情绪暂且为它冠名为喜悦吧!
“哦?”我的脸上除了满满的好奇,还有一些挤在边边缝缝里的细细的崇拜。
“嗯!”荏药的笑容自信又单纯,洁白的牙齿标准的露出八颗,当我看到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充满了一吐为快的欲望时,内心被冠名为喜悦的情绪简直快要破土而出。
一切都是那么的如人所愿,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出破旧书包里的破旧速记本。
彼时那个还不算太热的夏季我已经忘记我应该是在读初二还是初三,只记得每天都是一样的内容:复习、考试、纠正,然后再重新展开一轮新的复习、考试、纠正。日复一日,简单而枯燥,记忆里唯一曾有过从教室出去类似放风的经历便是集中了一星期的体育课。
“高抬腿,再高一点,对对,继续。”
“把手臂努力向前延伸,再向前一点,对对,继续。”
“吸气,助跑,努力向前跳,再向前一点,对对,继续。”
我曾一度怀疑那个头发花白,身强体壮,无时无刻不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奕奕的体育老头儿是不是只会这几句话。
时间似炮弹,这是风靡过我内心的笑话,但笑声停下后,我发现它简直就是一句哲理,时间像炮弹一样快,所过之处便一片废墟。当我得意洋洋告诉荏药这句话时,他竟然难得的对我的才华表示了一下赞赏,但我的得意洋洋还没来得及膨胀时,他便伸出手指嘭的一声扎破了它,作案手法便是一如既往的指责我过于悲观。
回到我本来想说的地方,我怀疑体育老头儿语言功能欠缺,但怀疑还没被证实时特训已经结束了。老头儿吹了一声口哨,愉快的大声说:“祝大家考试顺利,人人都得满分!”
人人都得满分,多么中庸的一个愿望,但老头儿说得是这句话而不是“继续,对,继续高抬腿到下一个学校。”那就证明了他不是语言功能欠缺,我的怀疑被无情的推翻了。失望归于失望,不过我还是得到了另一个信息——我是在读初三了吧,否则怎么会有体育特训!
再回到我本来想说的前前一个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满意,我破旧的速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它或许从来都没有这样深切感受到过自己主人这样的文思泉涌,所以好不容易感受了一下便借着清风狂乱的舞动起来,我有点担忧,然后就真的忧伤了。
“你在做什么?”荏药听见响动停下他才华的发挥,疑惑的看着埋头疯狂写东西的我。
“我在记录,你不知道最好的作家身边必不可少的就是记录者吗?”我缓缓抬起头,一脸镇定的说,哪怕此刻心里正不停的懊恼着破速记本为什么要响那么大声。
“不要撒谎了,你是在做小抄,拿回家想要誊在作文本上的对吗?”荏药一本正经的戳穿了我的谎言。
“你看我都写这么多了!”我颇有点低声下气的小声嘟囔,但还是保证荏药是听得到的。
“没用的,盼盼。”荏药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抬头便看见他清澈的眼睛里善意的同情,这次心跳跳的更加不规律。
在这样可以随心所欲伤害人却可以依仗着年少为借口而不受罚的时光里怎么会有这么善良温暖的男孩子,即使他拒绝你你也能感受到他的难过。
“今天放学的时候我已经把这篇作文交给老师了。”荏药的眼睛仍然是清澈的,可是我的眼睛却浑浊了,感情他在这儿是背作文给我听呢!原来荏药不是不伤人,而是害人。
呵欠已无心再打,微风也早已经不知道吹过了几阵,可是我的作文依然不知从哪里开始。
认识荏药之后,我曾致力于一个不算太严谨的学术研究——如何才能当校草?
首先你需要有一副好皮囊,其次你需要有或冷酷如道明寺或安静如花泽类的性格,你以为这就完了?你还需要有一个不拗口且颇帅气的名字,不然为什么隔壁班白白净净好像翻版周渝民的张小强至今都没当上校草呢?主要就是名字的问题。
论名字的重要性——你会自信喊出我们学校的校草是小强吗?自然是不会。
荏药是校草,从转入我们学校那一刻就是被承认了的,以至于整个年级的女生们都疯狂的希望他能进入自己的班级,当校草的归处终于尘埃落定在我们班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本班女生中间流动的暗涌,外战已平,内乱纷争,什么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就要论座位的重要性了。
或许是初二的妹子大都情窦初开,热情的目光让荏药同学在介绍自己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晕上一层红红的色彩,那模样看的人叫一个开心,老师开心,女生开心,部分男生也很开心,
但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在人生道路上博学多年后我终于从《意林》上得到了答案,原来这叫害羞生产力——长的好看的人恰当的害羞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那如果不好看的人害羞是不是就会造成开心人的不开心,不开心的人的更不开心这样的局面呢?难怪我妈从小告诫我要做一个豪放的女子,不要动不动就脸红,原来是舍小家为大家!虽然被老妈舍弃了但豪放这样的气质还是给了我一点福利的。
老班不愿意当坏人,让荏药在三个空座位之中自己选,这三个空座位的旁边分别坐的是:眼神波光流转的班花、身材和长相都与豪放相匹配的我、娘娘腔的正太,那一刻除了我们三个当事人,教室里瞬间响起了嗡嗡作响的讨论声,讨论的内容让我非常不满,因为里面的内容竟完全不关我的事。我郑重的看着老班,意思是课堂纪律还要不要了,结果发现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正摸着下巴看好戏,我居然这么被无视吗?难以接受这个局面的我坚持不懈的盯着老班看,誓要争取一点人权,与他隔空交流一下我的想法。
荏药如果聪明一点会选班花,但他那么害羞我觉得班花完全没戏,如果走传统路线一点会选正太,但正太那么扭捏,眼神看起来比班花还波光流转,我觉得荏药如果是正常的也不会选,所以我敢打包票荏药一定会选我。
老班刚刚用他同情的目光看了看我,荏药就已经从讲台上径直走到了我面前。
“我可以坐这里吗?”校草用他那温柔的还未变声的声音礼貌的同我商量了一下。
于是在那个逆袭还没有成为热门词语的时代里我还真的爆发性的逆袭了一下,我嘚瑟的看了眼老班,然后正襟危坐的对荏药说到:“当然。”
从那以后,我形单影只的生活就结束了,我再一次在那个男闺蜜还没有变成流行风向的时候拥有了一个纯天然无公害的暖男闺蜜!
世事多奇妙!你能想象如花最终拥有了唐伯虎吗?待我仰天长啸三千次后告诉你我能。
每当我可以大摇大摆走在荏药身边,不时撞他一下的时候;每当我可以把他吃不完的早餐,午餐和晚餐都倒进我饭盒里的时候;每当我控制不住上课睡觉总有人尽心尽力为我把风而且下课必定会有一份完整的笔记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每当我被提问却回答不上问题荏药总是会积极举手回答的时候;每当我尽情享受其他女生们因为嫉妒而给我的白眼的时候,我脑袋里总会浮现出琼瑶剧里女主角温柔可亲的脸,只见她睁大双眼无辜的对着镜头用力点点头说:“这世间一切都是公平的!”
对,这是公平的,上帝在把荏药送来之前,肯定是看多了因为没有朋友而永远只能一个人参加所有活动的我;因为身材和长相被同性排斥被异性打击的我;因为亲情淡薄而生活费少得可怜大多数时间都在啃馒头的我,对,他肯定是看见我那张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没有表情的脸觉得太厌烦了,所以送了个天使来拯救一下我。
都说天使爱美丽,我不美丽,但荏药还是很爱,护我的!
古人说久病成良医,那么久伤就成老茧咯?在长久的被漠视和被嘲笑的环境里我其实已经是无所谓了,身材看起来无比敦实的我偏偏有个“盼盼”这样的名字,这样嘲笑我的人也不必劳神费力给我取外号了,直接就地取材,不仅省事而且杀伤力更大。据老妈说我出生三天抱回家取名字时正好电视里放的广告是盼盼防盗门,我爸嗑完他手里的一把瓜子,转头说:“就叫盼盼吧!”。听完这个事件我已经不知该作何想法,当我把这个故事当成笑话一样讲给荏药听的时候他也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好笑吗?”我笑嘻嘻的看着他。
“盼盼,你很难过吗?”荏药用他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一本正经的说。
“我明明在笑。”我怔仲了一下,极快的回答。
“你的确在笑,可是我却明明感觉你在哭,”荏药认真的看着我良久,最后像是终于妥协了一样继续说:“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对明天有希望,对未来有期盼,不管取它的人当初有多么的随意,但它本身就是很好的寓意。”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就像是有坚硬外壳的寂静世界裂开了一条缝,传来西方佛祖慈悲又洪亮的声音:“你很好,你一切都很好,包括那个土的掉渣的名字。”也像是身处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谷底,忽然有人陪在你身边,懂你的哭懂你的笑懂你的悲伤。
荏药的话从来不拐弯抹角,但那些切中要害的话语从来不是以刀枪棍棒的形式到达柔软的内心,只是像炎炎夏日里的一支冰激凌,去噪降火,百分之百有效。
如花一样的年纪喜欢的自然是如花一样的人和事物,当我在上课间隙偷偷盯着身边一丝不苟学习的荏药看,回想着和他相处的场景时,心里总是有一种其妙的满足感,就像是瞒过了时间和世界去偷偷拥抱了一下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伫立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彼时这宝物正用他润物细无声的嗓音朗读古诗词,夕阳余晖打在他侧脸上,白净脸上的细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轻轻跟着念出口,在荏药发现我之前转回了头,将宝物归还了时间和世界。
没有人可以永远陪伴你,终有一天都会因为种种原因离你而去,只是你可以把这一天尽量向后拖延,我以为上帝真是把荏药送来普度众生之一的我,所以我和荏药分别的那一天根本就不需要拖延。就像花儿会开到它自然凋谢的那一天,鸟儿会歌唱到它自然死亡的那一天,夏天会存在到它自然结束那一天一样,我和荏药的友谊会长存到我们脸上爬满皱纹那一天。我想我之所以那么自信,大概是因为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说法叫“不可抗力”吧!
原来上帝并没有把荏药送给我,只是借给我而已。
在和荏药认识很久以后,久到我们都要开始分别的时候我第一次问他为什么当初要选我当同桌。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你没有盯着我看,而是专心的看着老师,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很热爱学习,很听话的同学!”荏药在憋了半个小时候终于脸红着说出了这句话,我亲爱的荏药还是这么的单纯可爱,我的母性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泛滥了!在那个男生们都集体爱上古惑仔变音公鸭嗓崇尚暴力逻辑的时候,荏药还是那么的温柔和善良,关键在于声线依旧那么的符合少年的身份。
“可是,没想到盼盼你。。。。。。。”荏药看了眼两眼泛滥着爱心的我,脸更加红的嗫嚅着。欲抑先扬,我就知道他又要来这一套。
“荏药的意思是春药吗?”我猥琐的看着白衣翩翩的荏药,努力模仿着当日他刚刚坐在我身边我就色眯眯看着他的情景。
“噗,盼盼你太不正经了!”自他生病难得见他笑的那样开心,瞬间满足感爆棚,“以后还是别这样开玩笑了,女孩子还是不能这样随便的!”但荏药依旧很负责任的戳破了装有我满足感的气球。
“好,我知道了!”我第一次没有野蛮的给荏药白眼,第一次像个普通又平凡的女孩儿一样乖巧的接受他的建议,虽然我还是胖胖的盼盼,还是不美丽的盼盼,但是的确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至于什么不一样,什么时候不一样了,我想大概是从得知荏药将永远离我而去那一刻开始的吧。
在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荏药了呀,这是那整个夏天里我空白脑海里唯一残存的想法。
“哲学上有一种悲观的学说:人与人的关系无论起始是怎样,最终总会变成疼痛,即使是自甘美开始,几经辗转亦会抵达疼痛那个位置,那个地步,那个境遇,然后就停在那里。”生病的荏药脸色苍白,但依然是美男子,他躺在病床上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耐心的削着苹果,原本是完整的连成一根的苹果皮却硬生生的从那里断开,该说点什么呢?眼泪连成线的我只得用尽全力抬头,沙哑着声音问:“荏药,这是告别吗?”
“不是告别,是劝慰。”荏药笑着说。
第一次看见荏药是蝉鸣最聒噪的时候,与老班隔空对望的我豪气冲天且信心满满的知道荏药会选择我坐同桌;最后一次见荏药也是蝉鸣最聒噪的时候,荏药同学安静躺在病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看我。死亡是最后的离别,那一刻,疼痛来自身体任何一个角落,因为悲伤的种子在心脏,血液被泵出的时候它们随它流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转眼已是七年,尽管早已接受荏药离去的现实,但总忍不住想像若他没走,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是我简陋时光里唯一的好友,也曾多希望他是我往后人生里唯一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