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把我抱到了长椅上?”克罗伊眨了眨眼。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她慵懒地靠在靠背上,身上铺着色彩斑斓的小毯子,手里捧着一杯茶,热气缭绕在她精致的面庞前。
“是队长把你背回来的……”雅克哭笑不得解释道。
“这种细节不重要!格伦刚才说,你抱起我放在了长椅上?”克罗伊再次问道。
“是……”雅克想要捂脸,这女孩的关注点到底在哪!
得到他的确认后,克罗伊脸上写满了兴奋。
雅克看得心里一紧。早知道就应该去和车夫一起赶马车!
现在已经是被称为“揭瓦日”动乱之后的第三天,之后在领主与民众之间再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只是格兰斯城此时已渐渐重回正轨。克罗伊在第二天晚上终于苏醒过来,他们整装之后,今早出发离开了格兰斯城。
队长审问之后,他干脆以此为契机,向众人表示自己失去了很多记忆。借此,他通过这两日和其他人的交流,大概了解了关于小队和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信息。
这个世界的大陆十分广阔,没有人知道尽头在何处,只有永远向前的探险者和不断被发现的新族群。不同族群占据不同的地理区域,相互之间隔着广袤的空白或是天险,所以每个族群都像是独立的世界。像无尽深渊,就存在于旧世界的边际之处。
旧世界是对地理大发现之前已经世界的称呼。在那之前,无尽深渊、天界山、长老之海等等隔绝之下,旧世界的族群们以为那些非凡种族们的栖息地,就是世界的边际,直到冒险家们的出现。
虽然各个族群都有自己的特点,但眷者无疑最像是世界的宠儿。每个眷者在成长中,都可以自主觉醒或是通过教会仪式觉醒某种属于自己与规则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所产生的能力被他们称之为“印记”。
他现在就是一名眷者。
小队是王国龙骑兵编制之下的一支特别小队,队长葛雷克是一名典范层级的圣骑士,斥候格伦是一名典范层级的斥候,或者说游荡者。
典范层级是对战斗职业的划分方式,代表着自身战斗职业的成熟。比如说,术士以能够掌握自身魔法起源的能力为标志;牧师以能够与本源进行沟通交流为标志;法师则是以能施展六环法术为标志。战斗职业到了这个层级,就会表现出各自完整的特别之处。
用前世龙与地下城的等级划分的话……这大概在十级左右的程度,雅克默默想到。但他知道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无法去用等级和经验值对活生生的人们进行衡量。
而其他三人都是见习层次的战斗职业者。他和克罗伊前些日子结束了在学院学习的学徒阶段,刚刚开始见习之旅,而柯林特已经到了见习的末尾,他随时都可能迈入典范层级。
对了,柯林特的战斗职业比较有趣,雅克回忆到。柯林特是一名武者,这是他自己的介绍。武者是从新世界传承过来的职业之一,通过柯林特对真正武者的描述,雅克发现那几乎就是中式武侠!而在传承到旧世界后,虽然许多地方还有武侠的痕迹,但更多已经面目全非。因此,很多新传承的人称呼自己为武僧,而不是武者。
真想去武者的世界看看,雅克充满着期待。
现在已经是下午,吃过午饭之后,格伦就开始饶有兴趣地跟女孩讲述她昏过去后的事情;车厢另一侧,柯林特没有理会这一切,沉默地捧着一本厚书阅读。
“不光是这样,对方拿做你要挟时,这小子看上去可是很犹豫。”格伦继续坏笑着煽动。
葛雷克轻咳一声,打断这段微妙的对话:“离开学院的感觉如何?”
克罗伊揉了揉脑袋:“再也不要透支精神力了,真的好疼。”
葛雷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下次记得提前好好计划自己的精神力和法术位。更多时候,刺剑和手枪就可以解决问题。对了,你为什么不用手枪?”
“因为我父亲就没有给我准备手枪。”克罗伊气鼓鼓地说:“他觉得这些新东西一点都不牢靠,尤其是和他自己祝福过的弩箭相比。”
克罗伊的父亲,枢机大主教么……似乎是个很保守的人,不是很好相处。雅克默默记在心中。
“你呢,雅克?”
雅克想了想后说:“遇到事件出乎掌控,要及时联系增援?”
葛雷克咧咧嘴:“打不过就叫长辈?虽然也没什么错……”
“更重要的是,你们需要对这个世界更多的接触。教条知识不是一切,武力也不是一切。”葛雷克一边说着,一边向柯林特的方向示意:“他刚来的时候,可比你们要暴力多了。现在多好,温和地看书学习。”
还有温和地一拳捶开一面墙……雅克心中吐槽,表情却丝毫不变,问道:“队长,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的目的地是普露埃姆,雨之城。”葛雷克仰头,像是在眺望那个地方:“在那里,有一个王国下发的高优先级任务需要我们前去处理。但不着急,任务开始时间在一个月后,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过去。”
克罗伊看上去对之前的事情更在意:“队长,你认为德尼先生和兜帽男谁是对的?”
“这就是一个更加复杂的问题了,不过现在也是时候给你们解释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或许会看到更多。”葛雷克揉了揉额头,认真地看向克罗伊说:“首先,我是一个圣骑士。圣骑士认可的最高准则大多遵循两点:‘守序’和‘善良’。”
雅克点了点头,他知道这种经典的阵营划分。
“‘守序’在于有一套明晰可预知的行为准则,例如律法对人们的要求。它的关键集中在:现行规则是至高无上的,我们需要严格执行它。”
“‘善良’在于按照存于人内心的某种至高标准行事,这包含了所有的恪守、美德和道德。它的关键在于:确认什么是‘善良’的事,然后我们去做它。”
克罗伊认真听着,他本以为队长会直接告诉自己谁对谁错——就像父亲那样。
“所以你们可以看到,‘守序’在其执行前已经假设了某种前提:它所执行的一切规则都是绝对正确的,但这几乎不可能的。这样认定的话,要么是自我麻醉,要么就是存在着另一层的深入逻辑:
“那就是不存在绝对正确的规则,制定者只是选择其中一种来做到最好罢了。
“也就是说,追究到底,‘守序’只是对‘混乱’和‘无序’的一种否定,并不存在善恶判断。”
“这其实是从天然上与纯粹的‘善良’冲突的。‘善良’在执行前要求某种判断。判断是判断行为是否符合某种‘正义’标准的,但这个标准从来无法真正被统一下来……”葛雷克调整了下坐姿,继续说道:
“毕竟,群狼猎捕羊群,羊群逃脱追捕,又有何善恶对错之分呢?”
柯林特不知什么时候也放下了书,认真地听葛雷克说着。
“但‘善良’不满足于这种混乱的标准。它的内在逻辑是:当下的不同标准虽然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但是一定存在一种独立于所有秩序之外的准则。通过这种准则,我们来评价某件事某个人的善恶之分。”
“那这不也是‘守序’吗?遵守了那个至高的,绝对正确的准则。”克罗伊开口问道。
“那么,这个‘准则’到底存在吗?”葛雷克看着雅克说:“或者说,这个‘准则’真的可以被准确感知吗”
“人们要是纯粹按照自己感知的‘准则’,或者说正确来行事,就会变得混乱。”他像是在回忆着很多经历:“对残酷无法忍受的人们,当其加之在他人身上时拍手称快;善良的人们愿意接纳流落的难民,但一定是在明天,明天和明天;劝导他人向善的圣者,可能同时预先把自己排除在奉献之外。”
克罗伊表情呆滞:“这不就是混乱善良吗。”
“是的,但他们都认为自己坚持的是绝对的善良。所以,绝对的守序善良遵从的不会是这种从内心感受得来的正义准则。”
“难道就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则,来区分他们吗?一定有的对吧?”
葛雷克摇了摇头:“为王国纳税是最自然不过的准则,关爱弱小是再正义不过的事情。那当一个圣骑士遇到拒绝交税的难民时,他会如何处理?依照自然准则,他该视他们为有罪;但依照内心正义,他应当视他们无罪。他可以两全吗?”
雅克也被讲的表情呆滞,讲出这些的葛雷克居然是个圣骑士?他不由问道:
“那照你的意思,这两者不能共存喽?”
“这就是关键。”葛雷克队长表情严肃:“这是在两者都溯及到各自本源时的真实要求,但在现实当中,两者会在很大一部分同步。你会看到,一个人如果‘守序’,那么他很容易表现的善良,或是某种程度不那么让人恐惧和讨厌,即使他从事的是不怎么光彩的事业。”
“同样的,而一个人如果表现得‘善良’,那么他大多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而无论这种标准是什么,都起码是他善良的源泉。所以,‘守序’和‘善良’在到达极端苛求程度的现实追问之前,都是同步的。”
说到这里,葛雷克撇了克罗伊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在想着什么,是不是和你认为的圣骑士不太一样?”
克罗伊用力点了点头。
葛雷克摇了摇头:“大陆上纯正圣骑士的信仰和牧师一样,都是来自于对世界本源或某种规律的认可和奉献,比如公平或卑鄙,比如昼夜和四季。这些本源和规律从来不会要求一个人具体去做什么,汇聚在其下的信徒更像是一群有共同追求的集合。所以,怎么可能人与人都一样呢?”
“而且,你再仔细想想,要是你遇到的是一个判断事情非正即邪的圣骑士,你会觉得他是个绝对的好人吗?”
非正即邪,上来就给人贴标签……这不是法海么?雅克内心吐槽。
“如果一个圣骑士抓捕到一伙正策划穷凶恶极犯罪的群体其中一员时,他应该严刑审问吗?按照准则,他不能这样做;但若不这样做,更大的人道毁灭性灾难就将诞生。”
“如何,还认为一个‘守序善良’的圣骑士就应该是话本小说里那种千人一面的性格吗?”葛雷克微笑道。
格伦一副见怪不怪,淡然处之的神态。他已经和葛雷克搭档数十年了,自然清楚对方内心的坚守。但其他人就没这么淡然了,克罗伊立刻追问道:“那队长你怎么选择?如果什么都不坚信,那不是‘中立’吗?”
葛雷克郑重说道:“我当然有坚信,但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善恶与否。我的‘守序’是我传承的古老誓言,遵照我的誓言,我行‘善良’之事。
“让我们回到你一开始的问题吧。兜帽男……或者说高级审判院的长袍贵族,他们考量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几百年来形成的律法尊严,同时维持他们现存特权不变;而变革派的官员们,像德尼先生,看到了更深远的危机,所以他们尝试对现存规则进行改变,当然若是能为自己捞上一笔更好。
“你们可以把他们分别看作掺杂了私心的‘守序’和‘善良’,他们没有谁更加正确,只有成败之说。但总结起来,他们都有在尝试维护王国的利益。
“而我的古老誓言是‘守护’,我宣誓守护……”
不等他说完,一声巨大的声响,车厢的上顶突然被砸开,一个人从中掉下来。
他在车厢里轻盈地翻滚一圈,站稳脚底,表情像是在兴庆没有连车底一起砸穿。
但这时,一把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处。葛雷克正举剑瞪着他。
他的表情一下子垮塌下来,高举双手道:“十分抱歉葛雷克队长,我是来替乔尔神甫送信的……第一次追马车,从房顶跳下来时没有把握好力度……”说着,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众人一眼。只见除了骑士一脸愤怒外,其他人都在偷笑。
发生了什么……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立刻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道:
“乔尔神甫需要您的帮助。他今早收到来信,他在卡彭堡的弟弟回归本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