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叔齐心里冷笑，你这阉人何必惺惺作态装作一副心怀天下的样子，可当他仔细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恶心，想吐这是孙叔齐最直接的想法，或者说不能算是主观想法，完全是潜意识的反应，往后看还能看见西京城巍峨的一角，可眼前却是怎样的一个画面，称之为人间炼狱一点也不为过。
“饿殍盈地，赤地千里。城内却是歌舞升平，小公子有何想法？”吴桂德双眼无神，麻木的问道。
孙叔齐已经怔住，胃里拼命地翻滚随时都要喷涌而出。吴桂德冷笑一声“咱家还以为小公子不是常人。”
“吴大人见笑了，这场景实在是有些恶心。”
“你以为咱家说的是这些？咱家说的是你的心，小公子是不是认为咱家是一个奸佞的宦官。也对，这天下谁不一样？当面会恭敬地叫着公公好，恨不得给咱家做了假子，可背过去便唾一口骂道宦官，弄臣。那些衣冠翘楚的文官大臣骂我们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可他们可哪有一点人情味？此地距西京城不过十里，你以为那些大老爷们真的看不见？他们是不想看见也不敢看见。”
“这属地就如同他们的官途一般，尽管多灾多难他们也要想着法子遮盖隐瞒粉饰太平。蝗灾爆发前河内道共有在籍人口一千三百五十四万之巨，这还不算大家富户为了避税隐藏起来的家丁佃户，可一场蝗灾过去，整个河内道只剩可怜的七百二十三万人口，死亡者何止一半？河内道所有当官的都该死。咱家奉圣天子旨意暗访西北诸道，小公子可知晓咱家的心在滴血，触目惊心啊。”
孙叔齐说不出的沉重、压抑、心里堵得慌。
吴桂德突兀的向孙叔齐行礼，一揖到底。孙叔齐不明所以，这吴桂德天马行空无迹可寻。
“小公子收留了四千灾民，这是天大的功德，也是解了圣天子的心头忧，咱家待天下苍生和圣天子谢过小公子，小公子受得咱家这一拜，咱家听闻小公子在西京城风评甚恶，也好。一个小败类一个老阉狗，没想到却是他们口中声讨厌弃的另类才能做些许实事，我大周病了。”
是啊，大周也许确实病了，病的还不轻，沉疴杂症。
“吴大人不是来押我去皇都定罪么？”
“定罪？”吴桂德不解其意，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说河内侯的死还是云中天那老匹夫？”
难道自己想错了？如果吴桂德不是抓自己去皇都审判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且不说河内侯的死与你有无关联，就咱家调查得知，光是蝗灾期间河内侯侵占良田四万七千亩，劫掠妇女八十九人，这还不包括河内侯府上恶奴的劣迹，你说河内侯是不是该死？若是叫咱家知道是谁除掉了这个祸害，咱家一定上报圣天子为他请功。”
吴桂德说完紧紧的盯着孙叔齐，似乎是想从孙叔齐眼神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孙叔齐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杀害公侯始终是个滔天大罪，他不想把把柄留给别人。
“小子也想知道是谁谋害了河内侯，大周自有律法，河内侯种种恶行虽然罄竹难书，可还需要一个公平的审判。”
“可小公子没听过恶人自有天收么？”
“那就是老天看眼喽，没准河内侯真是天怒人怨气数已尽。”
吴桂德若有所思，没接着这个话茬，而是突然提起另外一件事。
“蝗灾爆发前，圣天子接到西京留守东方厚大人的一个折子，这个折子里的内容想必小公子要比咱家清楚吧？”
“当时圣天子看到折子便觉得荒谬，满朝文武也没放在心上，可现在恐怕东方厚一语成戳了。”
孙叔齐没敢接话，吴桂德试探着继续说道“小公子可看见河内道的惨象了吧？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可河内道还是圣天子龙兴之地，防灾能力仅次于皇都，紧邻着河内道的河东道和河南道己经不敢想象了。”
“吴大人的意思是？”
“不是咱家的意思，是圣天子的意思，说到底这天下孙公是出了大力的，小公子也不想看孙公辛苦打下的江山生灵涂炭吧？”
“呵。”孙叔齐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吴桂德寒着脸问道。
“我家花猪去年生了三只猪仔，各个都聪明机灵。”
“咱家在和你说正事，你说的花猪关天下苍生什么事？”
一阵微风吹过，卷着热气扑倒脸上，孙叔齐忍不住搔了一下。
“可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吴大人。我爹和我在五家堡穷困潦倒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时候天下苍生可想起我们了？我在西京城举步维艰受人嘲弄的时候哪个朝中文武可曾想过我是功臣之后？他们可曾想过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是我爹和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打下来的？”
孙叔齐一字一句道“他们没有，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还变着法想要将我爹在这大周的每一点痕迹都抹掉，这些所谓的朝廷栋梁，干吏能臣，只允许天下欠他们的，却不能他欠别人的，他们只知道索取，从来没想过付出。”
孙叔齐摊手，蹲下身子捻起一搓沙土含在嘴里“所以我现在慢慢的想和他们一样，这样他们就不会排挤我，孤立我，想着办法除掉我。”
“小公子的想法很危险，圣天子也知晓朝中许多所谓的忠臣居功自傲，已经变了味，所以才密令咱家暗访天下。”
孙叔齐再冷笑一声“所以吴大人已经查明真相了，揭开伤疤一定很痛吧？吴大人有打算怎么做？”
吴桂德面向东北，抱拳拱手神色恭敬“咱家定会将咱家所看到的一切上报给圣天子，圣天子是难得的明君，一定会还天下一个清净太平。”
“哈哈，明君，真是笑死我了。”孙叔齐笑的撕心裂肺。
“明君？你不要说我爹的死和圣天子没有关系。”
“住嘴，竖子何知？总之云中天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皇都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咱家就押着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