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地一声,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喧嚣起来,车队中人目瞪口呆,为首的护卫急得大叫:“孙小官人,不可啊!”
车队中其他人也急了,一个年长的帮役叫道:“小官人你疯了?好好的寻什么死。快下来!”
孙坚充耳不闻,再次举臂示意,待人群安静,继续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这位小娘子和家人都不是心甘情愿,想来上天未必高兴,祭祀的作用必然不好。既然这样,不如用我这个心甘情愿的作为祭品。”
台下又起了议论,本来就有不少人看着少女一家的惨状有所不忍,现在听孙坚这么一说,觉得颇有道理。要祭祀上天,总得让上天高兴吧?
神汉匪夷所思地瞪着孙坚,做这一行多年了,亲手送上祭台的童男童女、纯洁处女也有一些,但从未见过主动求死的。
这个疯子可是带着十名护卫的,还带了大批的药物,这般大手笔,必然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小百姓,他现在说要做祭品,谁知道是真是假。
还是按照预定计划赶紧完成祭祀为好。
神汉壮起胆子走上一步说道:“外乡人不要捣乱,赶快下台去。”
孙坚却不理他,只对台下乡民叫道:“大家所求的不过是治好亲友的打摆子,并且不要再有新的打摆子发病。要达成所求,要么按照神汉所说祭祀上天,要么请医生救治。但是这两者并不矛盾,我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祭祀上天,又能用上我们济州的神药,岂不是好?”
人们眼前一亮,只要能治好病,多条路有何不可,当即有人问道:“什么法子?”
“打摆子并非绝症,我们济州已经没有打摆子了,全都治好了。治病的神药我也带来了,现在就把我绑在这火柱上,大家则各自领了神药给亲友治病。三四日内,应该有不少人见到效果,十日内,大部分人会痊愈——如果四日内无人有效,又或者十日内没有一半以上人痊愈,那就烧了我祭祀上天!”
人群再次热烈地议论起来。上次孙坚等人被打跑,只因众人早已对医药绝望,又有神汉的蛊惑,所以孙坚这些外乡人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孙坚有十名带刀护卫,天生就有了说话机会。何况他竟跳上祭台慷慨赴死,谁能不让他说话?
既然孙坚口口声声说济州已经消灭打摆子,更是把自己的性命押上,那用一用他的药有何不可?
毕竟祭祀已非一两次,从未见到效果,疫情反而越来越重,人们对神汉也已是半信半疑。
除了神汉一个人,乡绅里老和所有乡民都意动了,简单讨论几句,为首乡绅便道:“好,那就这么说了。”
孙坚脸上露出笑意,车队中人却差点急疯了。护卫头目高声叫道:“不行,小官人你若有什么事,宗知府和晁公都不会饶过我等。”
“对,我们本来就是来帮他们的,凭啥还要押上你的性命!”
孙坚抬手止住众人呼叫,淡淡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跟随吾师时日虽短,但吾师破家救灾的凛然大义令我心向往之。既然奉师命来曹州救灾,便当不惜代价,做到最好。”
那年长帮役费解至极,疑惑道:“那也不至于押上性命啊。宋神医也没拿自己性命来救灾。”
“岂可与吾师相比。吾师既掌神术,又明大义,还于民变的危急时刻挽救全城百姓性命,更当街痛斥西城所狗贼、骂死林秋山那假仁假义之徒,真可谓英才绝伦,一时无二。我没有那等本事,又妄想效法吾师解救苍生,那自缚为祭,以取信曹州百姓,又有何不可?”
他走到木柱旁,伸手解下少女束缚,温言道:“别怕,快去你娘那里吧。”
少女一朝得脱,却不就走,只痴痴地望着他。孙坚果断悍勇,却正是懵懂的年纪,对少女心事一知半解,见状疑惑道:“可是哪里伤了?”
少女摇了摇头,一言不发,一双妙目只在孙坚脸上打转。
孙坚心中莫名其妙,于是说道:“那你帮我绑起来。”
少女哪里肯绑他,孙坚又对神汉说道:“你来绑我。”
神汉心中大骂外乡人多事,然而此时大局已定,连乡绅里老都已站在孙坚一边,实在已经是无力回天,神汉无法,只得走上前来,一边去接绳子,一边心中发狠:过了几天不见效果,定要烧死你这疯子!
谁知那少女忽然来了勇气,挡在孙坚身前,不让神汉动手。
一炷香前,少女还是性命操于神汉之手的小羊羔,要她怎么死就得怎么死,此刻她却象是长出了犄角,露出可笑的小小牙齿,向神汉发出没什么威胁的咆哮。
神汉明明一巴掌就能扇飞她,却不敢动手,嘴里解释道:“是他自己说要绑起来的。”
孙坚也语气温和地说道:“小娘子,快去你娘那里吧。让他绑我,没事的。”
少女坚决地摇头:“不行,不能绑,绑上就再也挣不开了。小官人你不知道,他们都是大坏人,说害人就害人的。”
四周上千人都看着台上,少女清脆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台下乡绅面色有些尴尬,再看看已经抽刀在手虎视眈眈的济州人,互相之间讨论几句,为首乡绅说道:“小官人身份尊贵,岂会言而无信,便不要绑了。”
神汉不敢违拗,只得退下。孙坚于是又扬声道:“那我便在台上,请派人看守,贵乡疾疫不制,我决不下台。”
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柴草堆上,背靠木柱,竟有怡然自得之态。
少女想了想,朝他做了个万福,低声道:“奴回家为小官人做些饭菜。”
说着脸上飞起红霞,赶紧往台下去。孙坚看着她袅娜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奇异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把奇怪的念头驱赶干净,吩咐车队中人:“赶紧请各位乡绅相助,把药物散发下去。还有填沟灭蚊诸策都要一一落实。”
整个京东西路,无数象孙坚这般的车队深入府县、乡间。有的如孙坚这般屡遭阻扰,有的则一路顺风顺水,受到了当地百姓士绅的欢迎,甚至主动募集大量钱财交给车队。
更有不少人自发地加入车队,有了这些本地人的帮助,车队的进展更为顺利。
整个京东西路都出现了祭祀与医药交织的状态,在疾疫的阴影笼罩下,全路都或情愿或不情愿地面对着济州府的救济,而宋毅的大名越来越多地被全路百姓、士绅提起。
就在这种状态下,皇城司的探子如水银泻地般深入济州,深入京东西路,又将探知的消息快马送回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