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而起，先前逃出去的那些“纯洁”人群，正以极快速度转化为阴傀。
场面仿佛被惊到的蚱蜢窝，密密麻麻的黑影在草坪上蹦跳着，交错着，肆掠着。
这些大“蚱蜢”每次掠过，必将刮下某个生者的肉，嘴里拖出丝丝血线飘荡在半空。
在如此空旷的空间之中，幸存的凡人们更加没有求生的机会。
城内好歹错综复杂可以试着绕走位，这里却要和猎豹比直线短跑，无论双腿甩得多么用力，额头青筋都暴起，依旧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上仙回来了！”
“上仙救命啊啊！”
“啊啊别咬那里！好痛啊啊！”
乱成热锅蚂蚁的凡人们有眼尖的，见到东绵出来，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喊道。
“我还想喊救命哎！”东绵更加难受了。
他正集中精力寻找突破口，哪顾得上他人。
原以为只要逃出城就安全，没想到城外也开始变得危险，他明白自己又犯下一个巨大疏忽：这种阴傀的传染性。
虽然没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但猜也猜得到，应该是最初有一只阴傀趁乱杀入，结果一只变十只，十只变千只，千只变无数只。
不用一分钟，乌压压的人海就能化作乌压压的尸潮。
“找到了！”东绵终于从混乱的人海中发现一处空隙。
这条空隙直直延伸到丛林中，是个好机会。
“我去请救兵！”或许是出于某种没来由的愧疚，临走前还留下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可任谁都明白真要等所谓的“救兵”慢悠悠赶来，整个猎虎国早已化作寂灭死地了。
凡人们见状眼色暗淡无光，彻底失去希望，有些人甚至连跑都懒得跑了，就那么傻傻地矗在原地，沐浴在血雨中等待终结。
“上仙”都在逃，还指望什么呢？
东绵吼完便毫不犹豫拔腿狂奔，速行符一贴，顺着那条空隙前进，途中只要是冲出来挡路的物体，无论阴傀还是被逼疯的凡人，一律撞翻丝毫不停留。
同时为避免外界影响自己精神状态，他索性眯着眼睛限制视线，不去看就好。
但眼睛不看，耳朵还能听见。
“把孩子带走！至少把这个孩子…”
近处传来的哀求撞入耳道。
不，别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东绵内心高速默念着，一次次的重复似乎要给自己洗脑。
“她是特殊的啊！”那人仍未放弃。
不能回头，理智告诉东绵，此刻只要回头必然危险重重，而且其它凡人见状，又会对自己抱有不实际的希望。
至于“特殊的”，哪个父母眼中自家孩子不特殊。
“她还小啊！她很轻啊你可以带上！”
东绵痛苦地咬住嘴唇，再小又如何，自己何尝不想拯救孩子们，何尝不想拯救世间所有人，但万一陷入围攻怎么办，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
是的，一如自己注定会被宗门驱逐，一如这辈子注定修不到仙果，注定不行的事情，你吼大声点就行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回来！！！！！！”
声音犹如晴天霹雳炸开。
这两个字从那凡人口中吼出，没有调动丝毫灵气，没有使用任何功法，却重击到东绵的脑海。
因为这声音中，竟然不存在憎恨与恐惧，也不存在卑微与伤感，完全不像是一个身处绝境的父母发出的求救。
其语气，更像是一句设身处地的警告。
“啊啊啊行吧！MD！！！”东绵大骂起来，终究忍不住。
他突然猛地伸直双腿，把地犁出两道土沟才刹住前倾的身体。
“在哪儿！”他扭过脖子寻找需要带走的孩子，身后自然是乱糟糟一片地狱景色。
“这！这啊！快带她走！”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刚举起手臂招呼，就被黑影扑中。
“啊啊别管我！带她走！”
那男人怀里确实死死护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女孩，怪异的是身处此等环境下，女孩神态并不见惊恐，哪怕护住自己的那个人已经在阴傀嘴下惨叫，哪怕很快自己也会遭受同样的折磨，她依旧呆傻着一动不动。
但千钧一发之际，东绵可没心思观察她。
“喝啊！”顾不得温存灵气，只见东绵眼珠暴起血丝，将全部力量冲至脚下，微光闪烁间，方圆一米的杂草瞬间被荡平。
随后爆炸声响起，整个人砰地一下化作利箭直射而去，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极速，空气都硬生生穿出白雾。
小女孩只觉得眼前画面晃了一下，自己就已经不在原地，而是飞在半空中，被东绵抗在肩上。
“嗯…救他…”滞空这会儿，女孩竟然还呆呆地指向地面，那个眨眼就被阴傀淹盖的中年男人。
缺少起伏的稚嫩声音中，透出一丝不舍与悲伤。
“对不起，没余力”东绵这次真的不能回头了。
扛着她落回地面继续狂奔，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
“嗯”小女孩不再出声。
刚才那招速度爆发属于透支的手段，在极短时间内可获得匹敌半步金丹期的最高速度，对灵力消耗是巨大的。
修真者行走在外，自然会备些保命底牌，非生死攸关绝不显露，刚才为了救出小女孩提前用了，代价便是接下来至少数小时的虚弱状态。
好在，他很快就冲出险地，一头扎进树林中，泥鳅般滑溜地穿梭着逃离。
身后，是已经化作猩红海洋的凄惨世界，快速流逝的生命热量腾升到高空，引动气象剧变，乌云压顶。
而万顷巨城的血景，映照得那乌云都是深红色。
“活，活下来了！”
城门外开阔的草地是那些阴傀最容易发挥数量优势的地形，那么相对的，草地外，这看不见尽头的丛林就是躲避它们追击的最佳地形。
阴傀的奔跑是笨重的，无法像东绵这样敏捷地蛇型前进。
二十来分钟，他就成功远离了那片区域，虽然偶尔还能听见不明哀嚎从天边传来，但相比之前，四周已然相当寂静了。
扑通一声，再也坚持不住的东绵累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行几米才找到一颗树干让自己靠坐。
“哈啊…哈啊…”剧烈喘息着，他张开五指抹掉辣眼睛的汗流。
“哈啊…你…你没事吧”看向也跟着摔在地面的小女孩，担心摔到她。
“嗯”小女孩坐起身，仅回答一个字。
“……”
东绵这才来得及观察对方，嗯，外貌因为满脸污渍看不清晰，大约，就是个10来岁的普通小女孩。
奇怪之处在于神态，谁家孩子在经历过那种血腥场面后，而且是在父母遇害后，会是这番模样。
石头，像一颗没有感情的石头。
莫非被吓傻了？
也对，普通小孩儿遇上这些能不吓傻么。
“你父亲…我很遗憾…”东绵试着聊两句。
“嗯”小女孩回。
“不用担心，现在换我保护你，会安全许多”
“嗯”小女孩回。
“只希望你能早日走出失去亲人的伤痛…”
“嗯”
“呃…喂，那人是你爹吗！？”东绵忍不住责问。
这孩子简直没心没肺，说什么都一个嗯来回复，嗯个屁啊，要知道有人刚为你牺牲生命！我也是冒风险救你出来的！
“不是”却没想到小女孩摇头了，把东绵搞懵了。
“不是！？那，那，那他…”
东绵终究没能对十岁小孩说出口：不是你爹，管你死活做甚？
“不是我爹…他…”小女孩却缓缓又开了口。
“他收养我…是好人…嗯”
“这里…难受…”小女孩用小手捂住心口不再言语。
周边的空气带上了些许凉意，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下来，小女孩表达的东西并不完整，也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但东绵知道，自己误会她了。
每个人悲痛的样子都不同，不一定非要哭得死去活来，估计这孩子天生智力或别的方面存在障碍，不该强行审视。
“哎…“东绵幽幽叹气。
那中年男人口中“她是特殊的”，也许指的就是这点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不是你亲爹，但对你好，像亲爹一样，对吗”东绵温和了许多。
“嗯”女孩点头。
“他去世，你很难过，对吗”
“嗯”
“好吧…话说既然不是亲生的，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没有记忆…”女孩回答。
“噢…那没有记忆具体是指…没有多长时间的记忆？”东绵问。
对方年纪幼小，许多人记不清幼儿时期的事，完全正常。
“没有半年前的记忆”女孩数着手指估算。
“从出生，到半年前为止的记忆全都没有吗，怪不得”东绵似乎理解了什么。
感情淡薄，面无表情，反应迟钝，其原因可能都源自长时间的失忆，导致这孩子表现如同白纸一张。
“哈哈，说起来，咱们也算同病相怜，我也莫名其妙少了前几个小时的记忆”
“嗯”女孩点头。
“但我记得它们”女孩接着说。
它们？
谁啊？
东绵愣住，扭动脖子环视周围，确定这儿是两人独处的空间，没别人，瞬间瞳孔颤动。
“它们？该不会是在说那些阴傀？”
“你记得它们？”
“嗯”
“真的！？”
“丧尸”女孩呆呆地回答。
“它们叫丧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