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人协同下,数十个兽夹被设置在羊群的外围,成三层圈子。为了防止狼逃跑,每个兽夹都带有铁链连接到树干上。开夹子的时候须两人一组配合,一人脚踩住夹子,另一人踩开夹牙,掰开两片夹牙,上触发兽夹咬合的踏子。
“每个夹子咬力上百斤,再大只狼被夹了腿都逃不掉。”村长津津乐道。他把一根羊腿骨头模拟狼的腿,踩在踏子上,怕一声,骨头被咬断成两节。“这夹子本来是为大型兽类做的,猎户用他们用来捕猎野猪,据说中了夹子的野猪拖着夹子拖了两个山头都没把夹子挣脱掉,最后野猪把腿扯断了,又跑了两个山头,山间留下一条血路,猎户们找到野猪,它已经流光了血。”
草原人性情直爽,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村长的嘴巴比例吧啦说一大堆,跟上了发条似的停不下来,对着解良满嘴跑火车,开玩笑似地吹牛皮。老猎户极少说话,村长也极少和他说话,但是每当说活都是毕恭毕敬的。解良倒是不讨厌,说是村长倒是什么架子都没有。
“你就会跟我吹牛皮,你咋在我张叔面前怂得跟个包子似的!”解良揶揄他,不过也是开玩笑的口吻。
“你这是这么说话呢,我那哪是牛皮。”村长看了看老猎户。老猎户坐在瞭望台看向远处,都是同一个方向,一看就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我不说,在张公面前,我这点天大的事都不是事。”
“你今天终于说点实话,话说张叔是哪里人,他长得不像草原人,他有家人吗?”解良来了兴趣。
“我哪句不是大实话了。”村长说,“当年我做猎人的时候,手撕挑黑熊——”
“得得得,当年你最牛。”解良打断说,听村长吹牛皮耳朵都起茧子,射杀黑狼和手撕黑熊的牛皮被他重复了N遍。
“当年我——”
“当年你最牛,然后跳过你的当年,请继续!”
村长白了解良一眼,然后娓娓道来,不过语气不再是“你当我是浮夸吧”的语气,而是舒缓且朴实的腔调。依玛在一旁好看地一笑,然后静静地倾听。
十年前,村长还是个青头,本是一个牧羊好手,长得好生斯文,说话哔哩吧啦的(用村长原话说,那叫热爱人生,健谈开朗幽默)没完没了,没半个草原汉子的样子。不仅男人们不喜欢他,姑娘们也不喜欢(原话是别人看不惯他的好……)年近三十的时候,人老烂茶渣,他却追求村里面最好看的姑娘,被姑娘嫌弃,被姑娘他娘驱赶。他不服气,发誓要做村子最汉子最无畏的猎人,于是他开始求师学艺。
“中年大叔的奋斗史,可歌可泣!”解良心说。
青头村长拜师不成。猎人们都说他他胆子太小,会被猎物吓跑。说到这里,村长抹了一把辛酸泪。村长觉得屈辱,决定进山猎最为凶猛的黑熊。黑熊跑得极快,而且爪子极为锐利,不杀死它的人基本都被它杀死。对于猎人,一头熊就是一个荣耀。做好充足准备后,青头村长进了森林,邻里劝他不要想不开,他一意孤行(原话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好在青头村长是读书最多的人,他买了一本猎人速成指南之类的书,熟读之,研究捕猎之道。他令铁匠人制作了一口带有倒钩的兽夹,购置弓箭,带上干粮就草草出发。进入森林的头头几天,误打误撞地摸清了黑熊的窝。这窝在一颗大树下,村长在黑熊回家的毕经之路上设下兽夹,他则埋伏在树上。黑熊经过中了兽夹,他跳下树就是一同乱射……那黑熊足有一人高,一爪子拍到树上就是三道沟壑,它扯断兽夹的链子,一路追着他到了草原的边上。
“说重点!”解良几乎打瞌睡了。
“逃回到草原,我看着方圆一千米内都没有人,心想死定了当时。”村长难得没有反击解良的揶揄,摸了摸脸上的三道骇人的疤痕说,“当我回过头来,黑熊朝我一爪子拍过来,嘴巴往我脖子上招呼……我回过神来,黑熊的尸体压住我半边身体,我挣脱开来时,一个人影从千米之外走过来。那就是张公。”
“你开玩笑吧,就这木弓木箭还射千米?”解良不相信。千米的有效射程,好多现代步枪都做不到。AK47的有效射程不过400米,别说击倒一头熊,千米外的步枪打人都不见能毙命。
“你该不是又在出牛皮吧?”解良说,“要不就是你眼神不好,看错了。”
“现在村里就我眼神最好,一射一个准。”村长越说越激动,“我听说只有青川的张家家——”
“是时候开饭了!”老猎户的声音打断了村长说话,直直看着远处的矮树林方向。依玛很开心的样子,就像孩子吃了父母给的糖,然后马上就准备午饭去了。
“她是怎么想的,怎么听了老爸的辛酸史或者怂包史会怎么高兴?”解良心想,然后笑调地对着村长说,“你该不会拿那只熊通村炫耀说是自己猎杀吧?”
“我可没炫耀。我把黑熊煮了,一块骨一块肉掰开来分给村里人吃了!”村长啪啪屁股起身走人。
“这就是你说的手撕黑熊?”解良追了上去……
开饭前。解良除了嗅到烤肉的香气,隐约中还闻到了狼身上的腥臊气味。他看向气味来源的方向,正是那片矮树林。
“你东张西望什么?烤肉不合胃口?”村长问。
“没有,烤肉那么好吃,我才吃两回,胃口好着呢。就是感觉我们这么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狼已经被引诱来了。”解良说。
“狼已经来了!”老猎户看了解良一眼,然后垂下眼眸。这云淡风轻一看,看得解良莫名地心慌。
傍晚。夜幕逐渐落下,视野所及范围越来越小,仿佛被敌军包围的孤城。
晚上。黑灯瞎火的,呼啸如鬼厉的风足以撕破人的胆囊。
前夜由解良和依玛值守。他们两人站在瞭望台山,如同共济风雨中摇摆的小舟。
“你睡去吧,我来值守就行。”依玛说。瞭望台小得容不下两人同时蹲下歇息,一人站着一人蹲着以这样的姿势轮流休息对于一男一女着实不方便。
“我眼睛尖,替你看着。”解良说。
“反正帮不上什么忙,你要是困了就回去睡会。”依玛说。
“不说了,我上个夜尿。”解良说着翻身下去。
“要不要我跟着?”依玛说。
“不用了,他害羞!”解良已经下去一段距离了,压低声音说。
“他是谁?”依玛转转眼睛想,然后翻了个白眼。夜风吹得眼睛越来越沉,她在空出来的空间坐了下去。可一坐下,困意袭来挡也挡不住……
黑夜中响起一声狼的惨叫。接下来的一瞬间,一箭从帐篷中射了出去,箭簇擦出来的火星点燃了火盆,火光下一只瘦弱的狼在兽夹中挣扎。村长来到兽夹陷阱中查看情况,依玛一箭补死了狼。
“怎么不见解良?”村长揉着惺忪的眼睛从帐篷里走出来。依玛说他上夜尿就没有回来过。
“那小子那么瘦弱,会不会被?我们去找找。”村长环顾四周说。
“我刚才拉肚子了。”村长的语音刚落下,解良叫道。他的大腿叉得老开,步子就像螃蟹横行。
老猎户没说话,但是又看了解良一眼。这一眼看得认真,看得解良心里兵荒马乱。
“今晚恐怕就这一只狼,其它怕是被吓跑了去,我们回去睡觉。”
凌晨,天光微微亮,勉强能见到地面。依玛撩开帐篷外出,解良悄悄起身跟了出去,老猎户睁开了眼睛。
依玛来到四周无人的地方,猎人般的警觉使她的手一直停留在箭袋上。这个时辰的空气凝重,雾气弥漫,急促而沉重喘息如漩涡般的洪水向中心合拢。她警惕地环顾一周,空气中的凝重度骤然提高,使得她的周身皮肤颤抖起来。十余饿狼如同鬼魅一般在浓稠的雾气中探出身姿,它们瘦骨嶙峋,垂涎欲滴。它们耐心地伺机而动,不出则已,一出必杀。
依玛眼色一狠,狠狠地咬了一口小臂。小臂留下了两排深刻的齿痕,身体的颤抖戛然而止。她张弓搭上三箭,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的回马射令她身后的三匹狼瞬间毙命。
四面八方的狼趁机一跃而上,跃起高度超过了依玛的身高……一声尖叫,沉睡的草原如惊雷炸起,村长从床板上弹跳了起来。
依玛倒在了地上,衣服上的血迹斑斑。解良一首捏着一只狼的喉咙,暗红的血液从顺着指尖和手臂急湍地流动。他的衣服被血液染成黑色,同时被撕裂得残破,有的开口像快刀切一般平整。
手上狼抽搐一下就不动了,解良把他们抛到两边。最后的六七只狼一跃而上,爪子如刀子,牙齿如钢钉。对于它们来说,不是战死就是饿死。
双拳难敌四手,在这样的攻势下,解良准备好付出惨痛的代价。饿狼们瞬忽间离身前不到三尺,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坐起反应,它们已然闷声倒地。它们没有发出哀嚎,它们的身体没有丝毫血迹,就像被死神的挥动镰刀收割了生命,死去得安详。
待解良发觉什么回过头去的时候,老猎户毫无声息地来到他的面前,他的一只手被老猎户捏住了。他那沾满血液如刀子一般的指甲,以肉眼可视的速度收敛,就像利刃回鞘。
老猎户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如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