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虎穴。
林伥嚎啕大哭片刻后,想到张孝仁所托之事,振作起来,按照张孝仁的遗愿,将其遗体焚化。
林伥年纪虽幼小,但素来古道热肠,极守信诺,加之张孝仁此人,仁义无双,实乃当今世道少有的忠义之士,怎能不令林伥折服?
林伥小心翼翼的将张孝仁的骨灰敛入,一个古檀色的木盒之中,此木盒乃是林伥他师父以千年古树打造而成,坚韧无比,常用来盛放炼制的丹药,故渐生灵气,百虫不侵,水火难入。此时用来盛放张孝仁的骨灰,到也不至于被辱没。
林伥想到这盒中之物,之前还是个豪气干云,身高八尺的昂藏男儿,如今却化作一捧尘土留于世间,一切都仿佛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悲从心来。
此时趴在一旁的白虎突然站起身来,耳朵竖起,似是听到什么响动。林伥大惊,赶忙将纹有点睛术的人皮卷,放进胸前的衣物之中,又将装着张孝仁骨灰的木盒,裹上布条,背在身后。
林伥乘着白虎刚出虎穴,便发现前方百米之处,人马嘶吼,火光摇曳,想来定是萧见理追兵已至,大惊之下,急忙策虎向积金峰师门行去。
此时军士之中也有人发现了林伥与白虎的身影,大喊道:“小王爷,那个小道士和白虎就在前方!”
萧见理大喜,想来张孝仁必然也在此处,遂立即下令道:“速速张弓,将那一人一兽留下。”
林伥听见后面动静大呼不妙,这些军士的箭矢之上,都淬有剧毒,若是中箭,小命堪舆,此时完不成张孝仁所托之事。
林伥胯下白虎,似有所感,猛然大吼一声,犹如离弦之箭,速度大增。
萧见理等人胯下骏马,忽闻一声虎啸,皆惊惧不已,原地打转不敢向前。想到不过一个山野小子,居然三番四次戏弄于他,萧见理心中恼羞成怒,皮鞭狠狠地甩在骏马身后,众军士见状皆效仿。众马儿虽惧怕白虎之势,却不得不臣服于萧见理诸人的淫威之下,踏步向前追去。
萧见理胯下的宝马,若是在平原之上长途奔袭,自然能追上林伥,但是奈何此时是在深山密林之中,荆棘遍布,灌木丛生,根本难以全速前进。追了片刻,萧见理等人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人一兽的背影钻进黑暗之中。
萧见理怒不可遏,抽刀便将旁边一颗小树拦腰斩断,众军士见状皆不敢上前,被暴怒之下的萧见理砍死之人,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众军士心知肚明,只好勒马停在萧见理身后,默不出声。
萧见理回身骂道:“你们这群窝囊废,几十个人居然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抓不住,本王倒是想问问,我父王给你们的粮饷都喂了狗了?”
萧见理的副将裴剑,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出列道:“小王爷切莫生气,这山野小子诡计多端,难以捉捕。不过依属下看来,他必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天色这么晚,他还一身道衣出现在茅山,想来定是山上的道士,所以……”
萧见理也不是傻子,裴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只见他说道:“本王命你即刻下山,将在山脚驻扎的三百个兄弟全部带上来,今天本王定要将它茅山翻个底朝天。这群牛鼻子老道当真是活腻歪了,居然敢坏本王的好事。一会儿若是发现哪家道观窝藏那个小子,便将那家道观中能动的东西全部杀光,一个不留。你叫裴剑是吧?”
裴剑道:“正是属下,愿为小王爷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萧见理点头道:“你这次做的不错,若是事成,我便赐你黄金百两,官进三阶。你这便下山去吧!”
裴剑躬身道:“遵令!”,带着十人往山下行去。其余众军士,看着下山而去的裴剑,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想到自己整日里,脑袋拴在裤裆上,出生入死,还不是为赚些钱财,没想到这次到了嘴边的鸭子,却没胆吃下,一个个都是懊悔不已。
萧见理没空理会自己的部下心里在想什么,林伥自然也没心思理会他们在想什么。刚才听见身后利刃传来的破空声时,林伥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后来又听到身后铿锵一声,才知道是装着张孝仁骨灰的木盒替他挡了一箭。
林伥不由得说道:“张大哥啊,张大哥,没想到您都走了,还能救我一命。本来我若是救了你的性命,咱们也就算是扯平了,可是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你的性命。不过你放心,你交代的事,小弟定会牢记于心,尽早达成你的遗愿!愿你在天之灵,早日安息吧!”
法源观距离林伥方才所在的虎穴,约有十余里山路,好在白虎以前常常去法源观找林伥,自然识路。也幸好白虎识路,不然这般夜色,林伥也不好辨别方向。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白虎在一道观前驻足,林伥从虎背上跃到地面上,抱着白虎的脑袋,亲昵道:“虎兄,今日真是辛苦你了!我先进去拜见师父,你在门外等我片刻,一会再辛苦你一趟,陪我去趟建康城,等到了那里见到了那个叫羊鹍的大官儿,好吃好喝的肯定少不了咱们的份儿,你就先再忍耐一会儿吧!”
白虎哼哼了两声,转过头去,根本不理会林伥的甜言蜜语,林伥无奈的耸耸肩,便向道观中走去。
此时道观大门紧闭,大门之上的牌匾上“法源观”三个金色大字,在月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林伥来到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一条缝,林伥小心翼翼的侧身过去,转身正关门时,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当即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只听那人笑道:“嘘!二师兄小声点!是我,法然!”来人正是林伥的小师弟。
林伥喘了口气,随即在法然头上轻轻拍了几下,佯怒道:“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吓唬你二师兄?今天我非揍扁你不可!”
法然立刻跳到一边儿,躲开了林伥的魔爪,得意的笑道:“二师兄平常胆大包天,今日怎地一反常态,如此胆小,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快告诉师弟,你是不是又瞒着师父,下山去句容城大鱼大肉了?有没有给我带点好吃的回来啊?不然我可就去师父那里告状了!”
林伥赶紧上前捂住法然的嘴巴,低声道:“你小声点!可不敢让师父听见,不然咱们俩都完了,你可莫要忘了,前几天我偷偷带回来的鸡腿,就属你吃的最香了!还好意思在师父面前告我的状!”
法然拍掉林伥捂住他嘴巴的手,笑道:“师弟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还不行吗?二师兄这次半夜回来,带了什么好吃的了?你可别想藏起来,我都看到你背上背着东西了!”
林伥怒道:“胡说,我今日才没下上去偷吃,我是去山上给你和师父,还有大师兄采些草药去了,哪儿有功夫下山去!倒是你,活蹦乱跳的,不拉肚子了?”
法然道:“你这么晚才回来,我要是等着吃你采的草药,早就拉死在茅厕里了!再说了,我也没看到你采的草药啊,难不成就装在你背后那个小小的丹盒之中?”
林伥向来拿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弟没有办法,在看天色已晚,想到张孝仁交代之事,不敢再耽搁下去,忙问道:“师父现在就寝了吗?”
法然见林伥面色焦急,似乎有什么急事,也不敢在嘻闹,答道:“师父还未就寝,此刻在三清殿修炼道法呢?”顿了顿又道:“二师兄,你还敢去找师父啊?不怕他老人家揍你啊?”
林伥已经走到三清殿门口,闻言不由心中一颤,不过还是义无反顾的推门而入。
法然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林伥的身影步入三清殿中,不可思议的喃喃道:“二师兄今天还真是奇了怪了,以往遇到这事儿,对师父躲着还来不及,今日怎么反而自己送上门去了?真是奇怪了!不行,我得去问问大师兄去,是不是二师兄着魔了?”说着便往三清殿后的厢房走去。
三清大殿之中,三尊高达近5米的神像立于神坛之上:居中乃是“玉清元始天尊”,手持宝珠,象征“洪元”;左为“上清灵宝天尊”,怀抱如意,象征“混元”;右为“太清道德天尊”,即天上老君,手持宝扇,象征“太初”。
神像前的神台之上,摆放着的水果贡品早已焉瘪。这也难怪,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上山前来参拜的信徒,一巴掌都能数过来,加之观内生活都已经难以为继,贡品干瘪,也实属无奈之举。
蒲团之上坐着一位须发苍白,面目慈祥的老人,正是林伥的师父‘天玄真人’。此刻天玄真人正闭眼悟道,听得门后有关门之声,便开口道:“来人可是法愿?”
林伥颤声道:“正是弟子!”
天玄真人仍未睁开眼,道:“今日为师命你上山采药,怎现在才归?”
林伥在天玄真人面前不敢隐瞒,急忙上前,欲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告知,岂料,他才向前迈了三步,天玄真人忽然睁看双眼,转过身来。
“你身上怎会有如此浓厚的血腥气?”天玄真人问道。
林伥当下将今日所遭遇之事悉数道来,却未曾察觉,天玄真人眉目之间已经拧成一团麻绳。
林伥话毕,取下身后装有张孝仁骨灰的宝盒,双手捧着毕恭毕敬的放置在天玄真人面前的案台上,啜泣道:“这盒中所装之物便是张大哥的骨灰!”
天玄真人神色微动,缓缓伸出左手在宝盒上摩挲了几下,沉声道:“这宝盒乃是师祖陶弘景取千年古树所打造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如今用来装载忠义之士的骨灰倒也不至于辱没!
纵观当今天下群雄并起,诸侯割据,江南以北之地数百年纷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许多地方更是十室九空,人烟难觅!
华夏大地也唯有我大梁近五十载未曾大兴干戈,百姓安居乐业。却不想平波之下竟也是风雷隐匿,暗流涌动,这般黑暗的光景究竟何时方会结束?”
林伥道:“师父无需过多忧愁,这世道虽说混沌黑暗,却也不乏有张孝仁大哥那样的仁义之士,如同星火悬于夜空,终有一日会呈燎原之势,驱散黑暗,恢复人间朗朗晴空!”
又与法明,法然二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告别出了道观。
“虎兄,我们走吧,小弟这就带你去建康城吃大鱼大肉去!”
月色中一人一虎在山间疾驰,前方的道路充满了茫茫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