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远躲在一棵树后,他前方不远处有一具士兵的尸体。那尸体平躺在地,一只胳膊向外伸着,另一只胳膊压着肚子。尸体的下面,血流了一大摊,左边的盾牌上血迹斑斑,尸体旁边裂开的土地上散落着灰烬。
就在他的前面,战马嘶鸣,长戟相撞,惨叫不断。辛亏这棵树足够大,战斗中的士兵们没有人注意这个地方。他躲在树后,大口喘着气,手掌轻抚在胸口,狂跳的心脏和恶心的胃部不断地侵袭着他。
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惨烈的场景:尸体遍布,血流成河,还有那血腥的恶臭。
他不知道为何有人在袭击运输队,这可是灵囿城官府亲派的运输队!公然袭击军队相当于造反!这是那些士兵经常给他灌输的话。是盗贼吗?不可能,他没听说过有这么强劲的盗贼,盗贼怎么可能有这么精良的装备,他刚刚甚至看到了他们的战马也披着铠甲!
碧空林是江浙远见过的最大的树林,但是此时此刻,江浙远觉得他们已经把半个树林给点燃了。烧焦的焦碳味和刺鼻的火药味传入他的鼻孔,他轻轻咳嗽了一两声。
江独夕在哪?江独夕,你在哪?江浙远内心咆哮着,他找不到她。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在战场上,多待一刻仿若多待一年。他仍然找不到她。
急促的脚步声和盔甲的碰撞声朝江浙远这边传来,有人过来了!可是,江浙远此时腿在止不住发抖,他的手在半空中颤动着,他现在双腿不知道是变软了还是变硬了,他什么也不知道,脑袋一片空白,就是站不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了!他过来了。江浙远的喘气声也越来越大,他的恐惧全部写在自己的脸上。他不敢大叫,不敢逃走,不敢动一下。
江浙远背靠树干,头侧着,盯着树木的后方什么时候会冒出一个持剑的疯子!怎么办?怎么办!
他已经看见一只战靴从旁边踏了过来!一个士兵即将出现在他的旁边!
“啊!”
突然,惨叫声从江浙远旁边传来。只见一个大个子士兵直倒在了地上,头朝前方,身子正好躺在江浙远一旁,头侧着,正好朝着江浙远。盔甲着地时,发出了重重的碰撞声。
江浙远看到,一支箭穿透了这个士兵的胸膛,血液如同蛇一般缓缓地在盔甲上蔓延。接着闪耀的火光,他和这个士兵四目相对,江浙远看着这副熟悉的面貌——满头华发,胡须斑白,皱纹遍布。这……是白天那位老士兵!是白天帮了他的老士兵!
老士兵似乎也看到了江浙远,只是眼珠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没有了任何反应。
江浙远盯着老士兵看了很久,终于知道,他已经死了。
江浙远颤抖越发越厉害,他脑子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在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奴隶的尸体,有的失去了头,有的已经血肉模糊,很多尸体都不完整。这些尸体中,有一些身材和江独夕很相近……
她在那些尸体里面吗?他是在想,她还活着吗?她是不是已经……
江浙远又看了一眼老士兵,终于,眼泪从框中如潮水般地涌出。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第一次看见江琉璃的场景,她勇敢地站了出来,挡在那个高大的士兵前面保护自己……
他还记得,残阳之下,江独夕那灿烂的笑容……
轰!
一声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那爆炸的冲击力虽然没有波及江浙远的肉体,却狠狠地震了一下他的心。
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啊,在这里,在战场上,他能做什么?他只能躲在一个角落里,害怕着,恐惧着,啜泣着,苟且偷生着。
他眼泪依然止不住,他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没希望了,他觉得。她已经死了,他告诉自己。
可是,万一她还活着呢?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刺痛着他的心脏。
“对不起……对不起……”江浙远小声道,眼泪好像流入了自己的嘴唇,咸与痛的味道在嘴里绽放开来。
江浙远擦了一下眼泪,然后朝树林另一边跑去。事实上,是没命地狂奔而去。
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越跑越远,越跑越远,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获得微微的安全感,他只是狂奔着,向前跑着。跑,跑,跑,这是他现在身体唯一会做的事情。
……
上官皓看了看桌子上的蜡烛,整整一根,已经烧到了最底部,那微弱的火苗即将熄灭。
上官皓笑了一下,这是冷笑。
他离开了自己的龙椅,站在桌子一旁,大力地拍着自己的手,众臣的注意力即刻集中到了大王身上。高丞相面不改色,轻轻地瞥着上官皓。
“你们,都是先王提拔的肱骨之臣,你们,掌握着我大夏王朝的命运,在大夏王朝前进的道路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宏宇皓大声地喊道。
“哈哈哈,陛下英明啊……”
“谢陛下夸奖……”
“陛下真是明鉴啊……”
“陛下言重了……”
那些官员大臣们,一个个说着客套话,似乎不想破坏宴会的气氛。既然大王褒奖了他们,自然也算回礼。
“那么,”上官皓话锋一转,“让本王来数数你们的丰功伟绩吧。”
众臣一片安静,等待着大王继续说下去。
“你们挪用公款,私自屯兵;你们在朝廷放肆不已,在朝后议论造谣;你们扰乱秩序,破坏律法;你们欺诈王室,无视天子。你们的功绩举世瞩目,无人否认,史书必定将一一记载。”上官皓突然以凌厉的语气大声地喊道,大殿的气氛突然凌厉起来。
先是安静了片刻,接着大殿沸腾了起来。
“陛下你在说什么?”
“这是污蔑!陛下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们尽职尽责,为何如此污蔑?”大概是酒的缘故,也是平日心里放肆惯了,趁着高丞相在,很多人都放肆了起来。
“我呸,本爷扶持先王的时候还没有你呢!”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传入了上官皓的耳朵里,但是他没有做多余的反应。
真是不知,父王这王位坐地有多么不堪。上官皓想着。父王留给自己的烂摊子比自己想象的还糟糕,如今这些人大放厥词,可见早就不把王室放在眼里。
上官皓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不适合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是什么话?”
“朝廷百臣,都是受先王册封,陛下说此话是儿戏!”
“新王年少轻狂,但要有度!咳咳……”
“咳咳……”
“我们都是先王选出的……咳……”一个老头用官袍的袖子捂着嘴,咳嗽道。接着,血红色玫瑰般地在袖口绽放开。老头眼神惊恐,只是感觉胸口在燃烧。
“咳咳……”
“咳!”
“咳咳!”
很多人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薛元帅直接吐出了血来,溅洒在桌子上,想用手撑着桌子,但是失败了,直接重重地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黄金盔甲太重了,在这里的重量压得他根本起不来。
高丞相皱着眉头,感觉胸口在燃烧,五脏六腑如同要炸裂一般,接着也咳嗽了起来。怎么回事?他看着一个个大臣倒在了地上或者趴在了桌上,感到十分诡异。
血液从高丞相的喉咙里喷出,全身剧痛而无力。怎么回事?
是上官皓下了毒!在饭菜里下了毒!
在剧痛中,高丞相又感觉不对劲,他并没有吃一口饭菜,为何也会如此?难道……是酒!是“秋日樱花”!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位官员,全都喝了“秋日樱花”!
高丞相硬撑着,冷眼看向上官皓,却没想到此时上官皓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本王代秦哀王,向你们问好。”上官皓轻轻地说道。
高丞相满腔怒火,但是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接着,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刹那间,大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连呻吟声都不见了。大殿两侧的侍卫侍女一声不吭,头低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上官皓的余光扫到了大殿门口,有一行人正在进来。他抬头一看,正是苏若和他随身的几个侍卫。
苏若几人满不在乎地越过趴在地上的人,或者说趴在地上的尸体,径直走到上官皓的面前,单膝跪地,目视地面。
“高丞相的女儿怎么样了?”宏宇皓轻轻问道。
“陛下,高渝雪已经安置紫霞宫,有数十个侍卫监管看护。”
“再多派几个人过去,没有本王的旨意,她不得离开紫霞宫半步。把大殿处理一下,这么多人摆在这里不干净。传令,关上陆离宫所有大门,看守都看好了,不得任何人进出。”
“是!陛下!”苏若大声答道。
上官皓缓缓地走出大殿,走到大殿一侧的护栏旁。右手轻抚护栏,目视天空。此时已经看不见月亮,一片巨大的暗云挡住了月光。
上官皓笑了,一种带着释然的笑。
但更像是一种冷笑。
父王啊父王,你做不了的事情,儿臣为你做了;你除不掉的祸患,儿臣替你除了,干脆、利落。
不过,想要连根拔起,现在还没有结束。宛丘城要来一场大清洗,彻彻底底地清洗,直到无人敢与上官家族为敌,无人敢与王室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