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话，没几步也到了丞相府。
没等管家发问，九色直接将他安顿在自己相邻的院子，早在父亲答应她的时候，就连夜喊了婢子奴役把空出来的房间给打扫的干干净净。
“你住在这里，我就在隔壁，想我了就来找我”。
“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因为你会想我阿”。
“…好”。看着九色自信满满的模样，终究是没忍心说出“为什么会想你”这种话来打击她。
“阿悦，”九色终于想起来询问棠悦的意愿。“你会做些什么？”
虽然说丞相府也能白养着他，但要是有其他能力那是最好。
她也好向父亲交代，总不至于烙下个白吃白喝的名头。
“当妖怪”。
“…”。
“你从前的工作是什么？”
“当妖怪”。
…
沉默良久。
九色开口道，“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不是”。
“我会用剑，算吗？”棠悦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不应该隐瞒，村子里的人因为这点对他恶言相向，如果九色因为这个再次抛弃他也无可厚非。
“真的吗？”温软的小手反客为主紧握住他的掌心，语气里带着焦急的确认。
…果然，害怕了吗？
眸子暗了暗，一瞬间是想要否认的，但还是老实认真的一句，“真的”。
做好了继续无家可归和被人当成妖怪的日子，突然身旁的姑娘把他的手攥的更紧了。
“那这太好了，请务必要帮长安练好剑”。
…这清奇的想法。
一扫心内阴霾，迈开步子往屋子里走去，嘴上开始没边的敷衍，“看心情吧”。
“哎，你不能这样”。
“是我把你救出来了哎”。
“看心情是什么意思啊？”
追着他控诉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就差掰着手指数落他的罪行了。
眼前的人什么时候停下步子的她也没在意，一下子撞上去，别说眼泪，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饿了”。
胃口倒是挺好的，换做旁人，经历过牢狱之灾，哪里能有心情吃饭。
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九色瞬间觉得救错了人，但美色当前又哪有不垂涎的道理。
抛开别的不说，不分男女，棠悦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
九色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那我要吃最好的”。棠悦道。
这小崽子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不过别的不说，府中的饭菜还是管饱管够的。并且值得一提的是食材和味道那是一等一的好，比起皇家的御厨也不遑多让。
不大一会儿功夫上了满桌的饭菜，精致的小元宵粒粒分明颗颗饱满，乳白的鱼肉片成晶莹的薄片，早晨摘下来的青菜挂着剔透的水珠儿。
九色支着脑袋坐在桌边看着他用膳，不得不说美人是真的能吃。
风卷云残又不失优雅，果然漂亮的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看了会才发现有问题，棠悦似乎是只吃蔬菜，鸡鸭鱼肉的荤腥是一点也没沾染，绕过肉食的神色明显带着不着痕迹的厌恶。
九色伸手敲他的碗，“不许挑食”。
看着她一脸正气的模样，彷佛不吃肉是件天大的错事，好吧，他投降。
夹了几块鱼肉藏进碗底，九色见他乖乖吃饭收起正色，打了个哈欠。
忙活了整个早晨，少女的身心俱疲。
“你先吃，我去休息了。”
站起身子，掸去裙摆袖口上的灰尘。
已经走出房门又放不下心，回头几步小跑到棠悦面前，随手拉来个婢女，“你要是没吃饱就喊她给你添饭菜”。
见棠悦点头，满意的拍了拍他毛绒绒的发顶。
少年没有束冠，只用了一根带子松松的绑在脑袋上，被她这么一动，发绳更是摇摇欲坠。
九色又蔫坏的扯了几下，绸带脱落，一半如漆如墨的乌发散在肩头，另一半在九色没来及抽回的指尖跳跃。
别说棠悦愣住，就连九色也没想到。
急忙松开他的发丝，低头致歉。
棠悦也抬头无奈的看着她。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进，鼻尖只隔一指的距离，九色甚至怀疑他的呼吸吹到了自己。
猛地推开他，反正道歉的话是说不出来了，九色捂住自己脸上的红晕，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逃跑的模样又像只受惊的兔子。
留下棠悦一人小声嘀咕，“跑什么，倒是给我头发绑起来啊”。
抓起头发随意用手梳理了几下，咬着发绳的一边，在发根缠了三四圈简单绑起。
他对自己向来是粗枝大叶习惯了，如果不是碍着自己用餐，他还懒得绑头发。
碰到方才她抓过的发丝，想起九色脸红心跳的模样，第一次心里翻腾出异样的情绪。
而被他惦记的九色，几步跑回卧房砰的一声合上房门，冰凉的小手试图给自己烧热的双颊降温。
手心捂热了换手背，手背捂热继续换手心，来来回回反复几次，降温没有一点效果，反而心跳越来越快，脸上的温度也急剧升高。
综上所述，九色总结了一个道理。
不要贪恋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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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九色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乏味可陈，日复一日的弹琴练字背书作画。
棠悦就在她窗边的竹林中练剑，偶尔九色悄悄探出脑袋，看见的那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剑气。
甚是漂亮。
背不出文章，写歪了字迹，夫子就抽她的掌心，九色咬紧牙关，兜着一包眼泪不落下来。
回到座位上，偏过头看见棠悦在窗沿上放的一支黄色白色小花，又破涕为笑。
好像看着这朵花，慢慢的岁月也能过去。
而那边长安也不好过，只要在府中就会被拉去和唐轻过招，她若是输了就得受训，轻哥儿若是放水就得挨鞭子，所以见机总是来寻九色玩耍，两个女孩抱在一起。
一个对夫子，一个对师父敢怒不敢言。
不过长安到底是个小孩子，练了几天就迫不及待的想展现出来，她修习刻苦，基本功也够扎实，只是理解能力不足，有些招数仍需要点拨。
一套拳脚下来，九色赞不绝口，她看不懂，但女孩坚定的认为，就算是武林的宗师来了，她的姐妹也是最好的。
倒是棠悦还记得九色的叮嘱，几乎在耳边都磨出了茧子，在场外简单指出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
长安半信半疑又尝试一番，果然比以往更加灵活。
“没想到你对武功还挺有研究的”。长安上前想拍拍他的肩膀。
棠悦对旁的人有些抗拒，不着痕迹的躲到一旁。
见状长安尴尬的揉揉鼻尖，小声嘀咕道，“小气鬼”。
她心思也大，没一会又和九色窝在一起谈天说地，没个正形。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长安带来的侍女催促了好些次，长安才松开九色的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
“那我走啦？”
“走吧！”
“真走啦！”
“快走！”
九色笑着目送长安走远，没有长安的府中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寂静。
她下巴垫在双膝上，窝在太妃椅的角落里。静坐片刻，好像没了长安，连鸟雀的叫声也显得空旷寂寥。
“阿悦，我们回去吧”。
九色牵起他暖意融融的手掌，不紧不慢往回房方向的小径上散步，院子里种满了这个季节父亲喜欢的丹桂和金菊。
黄澄澄的一片，可能是找了所谓大师调整过的原因，本该艳俗的颜色现在是即清雅又悦目，添上桂花飘来阵阵的香气，原本俗气的事物也能惊喜别致。
“我古琴弹的不错，阿悦会吗？”
棠悦虽不知大小姐又提的哪门子兴致，但还是老实回答了不会。
“那我弹给你听吧”。
棠悦刚想问这又是卖什么关子，一抬头晚霞透过斑驳的叶片印在少女漂亮的面容上，勾出精致的轮廓。
他鬼使神差的看入了迷，棠悦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比晚霞要更加绚烂明媚。
心中波澜不止，明面上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棠悦又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没精打彩的盯着地面走路。
“好啊”。他说。
指挥几个下人把琴从房间里搬到院中，借着微弱的月光试音，接着是一气行云流水的弹奏。
一袭火红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月雾蒙上一层皎洁的白，九色半边脸罩在阴影中，袖口衣摆翻飞，琴声与风声交织相融。
京城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官宦家族都以江九色的琴艺作为标杆。
九色不以为然，她喜欢弹琴，但不喜欢练琴。
夫子要求她弹的那些个大家闺秀的小曲，美其名曰如涓涓细流，其实酸的倒胃口。
她偏爱恢弘大气的谱曲。
暮色虽然早已四合，但棠悦仍然觉得琴声，或者说是九色本身要比晚霞还明媚惊艳。
一曲罢了，棠悦还未从方才琴声营造的意境中抽身。
直到少女背对着烧灼灿烂的灯笼，踏着月光在他面前还有三步时停住，伸出一只无瑕如玉的手掌。
棠悦低头看那只手，指节分明纤细修长，洁白的皮肤同火红的衣袖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
“过来，我教你弹琴。”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和不讲理，真真是大小姐脾气。
棠悦握住九色，他只觉得神奇，原来女孩子的手又小又嫩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还未来得及思考，棠悦就搭上了九色的手掌，他反手握住，果然是小小一只。
顺势坐在她旁边，舞刀弄枪棠悦不在话下，但这些个真不是他所擅长的范畴。
不过能够近距离欣赏少女弹琴真是莫大的享受。
明明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却也还是隔着迷蒙月色。
鬼使神差棠悦脱口而出，“可能我真的是妖怪呢？”
琴声略顿，旋即又续上如江河湖海浩然庞大的音律。
“那就是呗”。
未曾设想的回答。
其实棠悦心里也没有想到什么回答才能称得上最佳答案。
九色这种不甚在意的态度反而让棠悦自然不少。
他不是妖怪，具体是什么估计自己也不清楚。
最冤枉的是他本身没有什么诸如法力之类的能力，却要被整个村子赶杀，实则天大的委屈。
相对无言，九色尝试传授他最基本拨弦的手法，坚持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棠悦宣告放弃。
少年斜倚软榻，高束的长发搭在扶手上，毫无形象的坐姿欣赏着少女抚琴。
或许这种平静吹不起一丝波澜的日子，能够一直下去也是不错的生活。
待到九色弹腻味了，把琴推在一旁。
几步跑到棠悦的身前想要和他挤一张软塌。
他倒是无所谓，但是好像听了这几日同九色上课的夫子提到了男女有别。
想想还是把软榻让给了九色，自己又择了一个继续卧着。
九色得偿所愿，只是不能和他瘫在一起表示略微遗憾。
想起初次见他，“为什么那时候你要冲我笑？”
这么久远的事情也亏的江九色还记得，不然以棠悦这个什么也不记或者说是记不住的脑子早就忘了。
仔细回想了一下，仿佛回忆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又是笑着说“因为你一直盯着我”。
“就这么简单？”
棠悦抬眼看她一脸惊讶的神情，反问，“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看我漂亮”。
“…”。
疯了整个下午，没说几句话，九色先昏昏沉沉睡了。
棠悦喊她没动静，也怕她在椅子上睡着染上风寒，俯身单膝跪在九色塌前想要将她抱回床铺，听见九色迷迷糊糊说着梦话。
棠悦觉得有趣忍不住多听了几句，不得不说睡着的大小姐没有口是心非说反话真是可爱异常。
可能是声音太模糊，又说了好几句棠悦也听不明白九色到底在说什么。
索性没在听了，将她抱起走到里屋床榻放上去。
刚沾到床褥九色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面对着墙壁继续说那些含含糊糊的梦话。
棠悦把她的鞋子拎过来，蹲在床前摆在九色下床就刚好能够踩到的位置。
“阿悦”，九色翻身差点同他贴面，少女小巧精致的鼻尖轻轻蹭过棠悦的面颊。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唯恐惊动少女的酣梦，确认她没有醒的意思，接着身体又往后退了几步，“我好喜欢”。
棠悦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想要确认女孩说的什么，还是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没等少年内心的挣扎分个胜负，九色开口又是一句，“好喜欢阿悦”。
这次他听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