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抒意被赶出教室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没有手机。
也没有伞。
虽说外面的雨下得不是很大，但是冬天的雨，怎么说都是冷冰冰的。
她脑子迟钝地转了半圈，忽然想起来门卫那里有可以打出去的固定电话。
温桐若站在班级外面，想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她已经完全算得上是惨白的脸色，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她开始向外走去。
“你干什么啊？外面在下雨！”温桐若在她身后吼了一声。
盛抒意已经听不到了。
她一路淋着雨到门卫室，头发已经湿透了，她浑然不觉，仿佛已经与外间断绝了联系，听觉、触觉、感官没有一个能维持她现在的思维。
门卫大叔看着一个淋了雨的姑娘走到保安室，吓了一跳：“正上课呢你怎么跑出来了？”
盛抒意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卫大叔，开口道：“我想打个电话。”她的嗓子已经哑到发声困难了。
大叔狐疑的上下打量她，最终还是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同意她打电话。
她打给盛先闵，第一次没有打通。
门卫大叔见她半晌没动静，想要阻止她第二次打出去，却不想碰到了她的手——冰冷且僵硬，仿佛按下拨号键这一个小动作就能听到“咔啪咔啪”的声音。
第二遍电话算是通了。
“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盛先闵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响起。
盛抒意深深吸了一口气：“爸。”
盛先闵那边声音陡然不同了：“盼盼？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盛先闵的问句彻底把盛抒意拉出了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她不得不逼着自己面临李玉芬的责骂、全班同学锐利的眼光。她一瞬间觉得似乎有千百万支箭刺进她的身体，疼痛，不知道哪里来的疼痛将她裹挟。同时，身体真实感觉到的冷让她开始瑟瑟发抖，她的嘴唇似乎在这一瞬间由苍白开始变得乌青。
盛先闵感觉到了哪里不对：“盼盼？”却又的确不敢逼问和催促。
盛先闵的语调依然温和、平静，即便是有一些焦急，但这一点焦急被压制地妥妥当当。显露出来的情绪，就真的是一个让盛抒意觉得可以依靠的大人能够给她的，可依靠的笃定与温柔。
盛抒意一下子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说不出话，只觉得难过和委屈，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平白遭受这些奇怪的指责，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李玉芬所说的做错了这么多事情，带坏了繁荣、带坏了温桐若。
她真的是个罪人吧，否则为什么会被那样的眼光刺伤？
她哭泣，哭泣到有一次觉得世界只剩下了自己，门卫大叔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盛先闵在话筒里问怎么了，又安慰她，具体说了什么内容，她还是不知道。
这时，一只手伸出来强硬地夺过话筒，不顾门卫大叔的阻拦和质疑，另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
“喂，叔叔？”是繁荣。
繁荣看了盛抒意一眼，她已经抽泣到有一些呼吸不畅了。
“叔叔，是这样的，我们班主任因为盼盼的事需要您来学校一趟，对，是的，最好是现在。”繁荣的冷静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还有，盼盼没有做错任何事，具体情况我想您到学校来我再详细说好吗？如果您现在有课，我打电话叫我妈妈来。”
他放下电话，带着不知所措的慌乱，从口袋里摸出纸，想要递给盛抒意。可盛抒意的哭泣已经近乎于完全失去对外界的反应能力，于是，他就尽量轻柔的拨开盛抒意散乱的头发，将她的泪水擦干净，又把剩下的半包纸强行塞进盛抒意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伸出手，攥住了盛抒意的手腕：“盼盼，没事了，没事了。”
他回过头去，对着门卫大叔道歉：“抱歉，伯伯，我需要再打一个电话，真的很抱歉，这件事很紧急。”
门卫大叔这回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事态紧急了，他点点头，任繁荣去打电话。
繁荣这一次拨通了繁郁扬的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这段时间里，盛抒意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哭下去，但是她做不到。
繁荣感觉到盛抒意扒住了他的手指，很用力，用力到他甚至觉得有一些疼。但是他没有放手，反倒是攥得更紧了。
“妈妈？我是繁荣。”电话通了，繁荣抓紧时间，叙述情况，“学校这边出了一点事情，你现在没有客户需要忙对吧？好，行，我想让你先过来把盼盼接回家，她现在不能再待在学校里了。对，好，我们俩在学校门口等你。”
他挂断电话，用力晃了晃盛抒意，让她尽力回过神来。
“盼盼，你看着我，盼盼！”他弯下身子去，对上盛抒意的目光，“一会儿阿姨过来接你，你跟她回家，洗个澡，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不要管，好吗？明天一切都会好了，好吗？”
盛抒意摇头，她不信。
怎么可能，明天，明天会所部定会有更难的局面需要她来面对呢。
况且凭什么相信，繁荣也是和她一样大的人，她完全对此束手无措，繁荣一己之力怎么会能做到。
繁荣劝说无果，耐下心来，再一次强调：“那你听话，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盼盼？听话。”
盛抒意感觉到繁荣的手穿过她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揉弄她的发根，微微的温度让她觉得稍微有一些回过神来。
繁荣拉着她的手之中没有放开。
盛抒意的哭泣减缓。
门卫大叔八卦的眼神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扫荡：“现在的小情侣都这么坚强啦？学校管这么严还敢……”
繁荣生怕大叔这句话戳到盛抒意的神经，忙打断：“您别乱说，我们俩是兄妹。”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亲兄妹。”
虽然说刚才繁荣打电话时的称呼十分奇怪，但是此时此刻门卫大叔想到他们两个人的家长一会儿就要来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疑点。
门卫大叔咳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班主任是谁啊？”
繁荣不便回答太多，只是憋出来三个字：“李玉芬。”
这下门卫大叔彻底不说话了。
李玉芬在学生中间还是很有名的。
当然，贬义词意义上的有名。
他忽然想到，似乎也是在上个学期，李玉芬就站在门卫室骂一个姑娘，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个姑娘学艺术，专业课上课时间临时调整，她需要提前出校门，被李玉芬撞见。
李玉芬说她“你在外面干的不要脸的事情你自己清楚，现在继续出去干吧，没人拦着你”。甚至于她在女生走了以后，骂了一句“杂种”。
大叔对这位老师印象深刻。
不多时，繁郁扬先赶到了。
她带着盛先闵刚刚打过去请假带盼盼走的录音给门卫大叔听，然后交代了繁荣几句。
盛抒意在她面前双眼通红、面色惨白、嘴唇乌青，头发湿透了，乱乱的堆成一团，大衣也湿了，从此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被她自己掐得全是坑洼。
繁郁扬的心脏抽了一下，上去把盛抒意裹在怀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走吧，盼盼，跟阿姨回家。我们回家洗洗澡，睡一觉，好吗？”
她撑开伞，揽着盛抒意，感觉到她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不禁感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能让孩子搞成这番模样。
就在她们两个人走出校门的时候，繁荣追出来，急切道：“妈！”
繁郁扬停下脚步，回头看繁荣，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要站在外面淋雨：“我知道。”
繁荣想提醒她照顾好盛抒意，特别是盛抒意的情绪。
繁郁扬明白。
如果连繁荣都开始担心起盛抒意的情况了，那么，这件事一定是严重到了一个地步。
她不是孩子的亲妈，也完全说不上看着孩子长大，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至少能让她摸得清盛抒意的脾气。
她知道，盛抒意绝对不是那种不顾师长权威恶意挑衅，亦或是玩世不恭挑事闹事的那种人。
回到车上，她先拿了毛巾为盛抒意擦干头发，紧接着拿出来路上买的热牛奶：“来，暖暖手，等不烫了喝一点，我怕你会感冒。”
她看着盛抒意仍然稳不住的呼吸，叹了口气，轻声嘱咐：“盼盼，下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保证自己有三分冷静，不要再把自己淋成这个样子了，身体受不了。”她摸了摸盛抒意的脸颊：“都哭红了，乖，没事了，我们回家。”
盛抒意再热牛奶和繁郁扬的安慰声中渐渐缓了回来。
她扭过头看了看窗外，车正在调头，准备开上马路，她忽然间开口：“繁荣呢？”
这件事也牵扯到了繁荣。
繁郁扬一边小心翼翼的看路，一边道：“繁荣要等你爸爸来，总要有人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光听老师那边的情况，没办法真正了解的。”
末了，问她：“想吃什么吗？路上我们买一些。”
窗外冷雨愈下愈大，盛抒意摇了摇头，将头靠在了车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