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街鼓随之响起,今日的生意不佳,杂货又做不得夜市,肖德映便吩咐伙计早早关上铺门,自己坐在掌柜后面摩挲着案头的那方砚台,这方砚台虽然是贡物,但其更重要的用途是信物,这是北司当年发给各地座师的凭证,墨汁下面的砚底中间有一朵梅花浅痕,这是神策军中尉执掌的梅花印所留,座师与上面交通消息,落款都会留下这朵梅痕。
早前那个钱九既然认出这方砚台是贡物,那么必然是当年宫中之人,想必也应该知道这砚台的隐秘,一想到这里,那股难以压制的紧张感再次袭来,这些人为什么不抓自己,现在已经非常明白,在这个较量之中,自己已经沦落成了诱饵,引诱正在一步步踏入陷阱的虎蛟等人,这感觉让肖德映非常不舒服,他决定改变眼前的这个颓势。
“石头,”肖德映看着正在合上铺门的小伙计,亲切地喊道,“你今年快十八了吧?”
“哎,是呀,掌柜的。”石头憨声憨气地回答道。
“也是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啊。”肖德映看着面的这个伙计,其身材已经长成了形,但说话做事还难脱青稚,这些年自己潜伏在洛阳,将其作为自己的一个掩护,但两人相处日久,自己也说不清和石头到底是不是仅仅主雇的关系了,自己如今暴露了,肖德映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万一被捕,那这个石头可真算是冤枉透了。
“过几日,我准备出去一趟,进点货。”肖德映轻声说道。
“哎。”石头回应着,在其看来,掌柜的出去进货,再平常不过了,草原上的皮货一般在朔方那边兜售价钱要比中原低很多,云梦的丝竹也比江南那边质量好一些,掌柜的一年出去一两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相反,届时自己将更自由一些,而且还可以坐在现在掌柜坐的位置上,沏壶茶,摸一摸那方并不讨人喜欢的砚台。
“若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好好看着店,总有回来的时候。”肖德映沉声说道,他尽量使自己的话语里剔除掉那丝萦绕在心头的伤感。
“哎,知道了,掌柜的。”石头心不在焉地答应道,“放心吧。”
最后一扇木条门也安合上了,顿时遮蔽了余晖的那抹光亮,屋内陷入了黑暗和沉默之中,良久,肖德映才开口说道:“乏了,早睡吧。”
清晨,肖德映仍像往常一样出门,沿着坊街道路走到了洛水旁,身后有三个“尾巴”不紧不慢地跟在其身后,刚开始他有点慌张,一瞬间甚至想夺路而逃,但慢慢地,肖德映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突然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肖德映到了洛水之后,在鱼市逛了圈后,没有发现经常给自己联系的渔夫,不过在肖德映看来这也很正常,渔夫并不是天天都来这里卖鱼,毕竟“鱼儿”不是每天都有,而且每次都是渔夫给自己传递指令,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自己如若需要向上面传递消息,自然有另外一条途径。
绕了一圈,肖德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返回南市,而是慢慢走上了洛水桥头,此刻桥头之上人头浮动,洛水南北坊市间的人们来往都要经过此处,加之摊贩们又摆卖在桥身两侧,将原本就狭窄的桥身硬生生占去了大半,变得更加拥挤,人们通行就愈发艰难起来。
肖德映挤在人流里面,一会儿走到炊饼铺要了两个炊饼,一会儿又去张大郎草鞋那里询问了会儿摊上草鞋的价钱,随后又去王大娘那里兑了几两胡椒末,最后才侧身准备回去。
可巧侧身之时,一个急慌慌赶路之人猛地撞到了肖德映的身上,肖德映一时没拿捏住,那包胡椒末兜头劈脸洒落开来,顿时洒了对方一脸。
“阿嚏!”对方瞬间被这胡椒末呛得涕泪交加,不由的立时恼羞成怒起来,其一把揪住肖德映的衣领,扬拳作打,“啊呀,这,这,你这厮!”
“咚!”那人轮圆拳头对着肖德映胸口就是一拳。
“啊呀,”肖德映被打得“咚!咚!咚!咚!”连退了好几步,其本身就站的离桥边不远,这退后得势道又急,脚下被桥栏基石一绊,身体打了一个趔趄,便翻身从石桥上落了下去,“噗通!”一声便跌入了洛水之中。
满桥人群都目睹了这一变故,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那位行凶者刚才还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此刻眼睁睁看到自己竟然将对方打翻落水,顿时变得委顿不堪,惊慌失措起来。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呐!”
“救命啊!”
“救人啊!”
一时间,群情激奋,人们纷纷扑到桥栏边,一面抢天呼地呼喊救人,一面用眼睛探看着水面波纹荡漾之处,看看落水之人是否自行浮了上来,但见水面波纹荡漾,却丝毫没有人迹动静。
几个在附近的船只也纷纷靠近落水点,“噗通”“噗通”几个赤膀汉子从船头跃下,在水中摸索了好大一会儿,最后也都纷纷浮上水来,摇了摇头,毫无收获,桥上人们众说纷纭起来,有的说是被水冲走了,有的说是被水下的漩涡裹进去了,还有的说是被洛水里面传说的水鬼给抓走了,否则青天白日里,才掉进去不久,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不见了呢?
不久,洛城巡城守吏们来到桥上,将哭哭啼啼行凶者一把锁镣扣住,连推带拖,拉回洛城典狱司去了,人们又议论了一番后,也都慢慢散却了,没多久,洛水桥上的叫卖声又开始此起彼伏起来。
这些事情全部都落入了肖德映先前身后的几名尾随之人的眼中,让这几个人一头雾水,他们感到每个与肖德映接触的人都很可疑,但又感到这里面太过混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肖德映被打洛水后,才赶紧派人赶回去禀报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