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一接到消息便立即率人出城拦截,”王庚才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可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原本咱们的人只是遥遥跟随咬着对方,但此人狡猾异常,很快便发现了咱们的眼线,一发现暴露之后其便立即策船逃走,咱们的人来不及靠近缉捕,情急之下,只好先放箭拦截,同时派出水性好的兄弟凫水前行靠近,本来想着要将此人生擒拿下,却没料到这厮强悍非常,咱们几名凫水靠近的兄弟都被其用船桨杀伤,直到后来咱们的大船赶上逼近这艘渔船,此人眼看逃脱不掉便投水自尽了。”
“在你眼皮子底下,让一个大活人跳水自尽了?”宫云海看着王庚,眉毛拧成了团,没好气地哼道。“明府里面,你这样能力的典司还真不多呀。”
“都司恕罪,是属下无能。”听着宫云海阴阳怪气的责骂,王庚脑门上顿时渗出层层汗来。
“这次晋阳那边放出风声,不日将有条大鱼要来洛阳,这才好不容易逮住了一点线索,竟这么快就断了,而且或许已经打草惊蛇,对方如果计划有变,咱们就空欢喜一场,你们此番行动失利,罪过不小,明府之内自有规矩,待会儿回去,你们就各自入府室之内领罚去吧。”宫云海看了王庚一眼,摇了摇头,轻叹道。
宫云海的声音虽不大,但王庚等人闻声却身形纷纷一颤,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黯淡,眼神里竟都不由地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来人,将此人翻过来。”宫云海没再理睬周遭人的情绪,他吩咐手下人将那渔夫的尸身翻过来,想仔细瞧瞧这个鹰击卫。
河东鹰击卫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的隐患,如今更是梁王殿下的心头刺,梁军几次对晋作战失利,军府在战后归结分析中每次都有这些鹰击卫们的影子,明府是梁王设立专门对付各蕃镇对梁地渗透、刺探、安插奸细的机构,每次战后军方归责自然是压力甚大。
那渔夫的尸身被众人轻轻翻转过来,上半身平躺在船头狭窄短促的甲板上,双腿垂在船舱里,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其头发被水打散还滴着水渍,苍白的脸颊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有点发青黯淡,先前精壮的身体此刻委顿非常,身上的伤口已经凝成了结痂的疤痕,上面还覆盖着绛红色的血污,宫云海盯着这具尸体看了许久,没有吱声,身后的人们更是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衣服、头发都搜过了?”宫云海突然轻声问道。
“拉上来后都已经搜过了,船舱内外属下都派人搜过了,”王庚忙答应道,“就是坠河处属下也派人下去摸寻了,没有任何可疑东西,只有这人临死前手里紧抓着一条红绳,想是其十分珍视之物。”
“嗯?红绳?取来我看。”宫云海眉毛一挑,吩咐道。
“就是这条红绳。”王庚忙从旁边小物事箱内拿出红绳,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宫云海。
宫云海接过这条潮湿的绳子,将其拎起放到眼前,这是一条用绛红花色染就的丝绳,被水浸泡后颜色有些褪落,红绳中间系着一个人形骨雕,虽看不出是用什么骨头做的,但那小人的模样却雕刻得非常逼真,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女孩儿,扎着总角朝天小辫,穿着一身轻缁短衣,甚是可爱,看船上这具尸体年岁,能让其临死时依旧难以割舍的,应该是他的女儿吧。
宫云海心里深叹了口气,又摆弄了几下红绳骨雕,确认没有任何机关后,将其交还给王庚。
“这根红绳入档,你刚才说了其身上、船身内外都无任何收获?”宫云海扬起了头,看着满天的星斗,有些沮丧。
“卑职确是搜寻遍了,无一收获。”当王庚知道人死了的那一刻,他就寄希望于找到什么线索、物件,来抵消罪责,因此下令搜的特别仔细,但结果还是让其无比失落。
“哦?”宫云海眯起了眼睛,他再次仔细看着周遭的事物,轻轻地摇了摇头,此人既然去了趟北市,就肯定已与在北市的人接了头,应该不太可能会空手而归,那么东西会在哪里呢?
宫云海的目光一寸寸地移动着,从船尾移到了船头,船头处站着几只惊恐的鸬鹚,正咕咕地低声鸣叫着。
他突然想起了早晨手下传来的消息,杂货铺老板在这里拎了条鱼,看来这人有将东西藏到鱼身里面的习惯呐,但不过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篼笼里也都已经搜过了?”
“禀大人,都已翻看了,就是些杂鱼。”王庚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躬身答道。
“鱼身里面呢?”宫云海轻声继续问道。
“呃?”对方也没想到这一层,顿时一怔。
“还不快去,把每一条雨都给我剖开,仔细地找。”王庚自然立即明白起来,他赶紧吩咐道,手下人们闻声立即抢身过去,把篼笼围了起来,把里面的鱼一股脑全部倒出来,众人立时蹲在船上剖开鱼肚探查。
很快结果出来了,除了一船鱼肠血污,没有任何发现,鱼身里面也没有任何塞藏,王庚等人看着宫云海,面面相觑。
“会在哪里呢?”宫云海看着满船鱼腥,陷入了思索,突然他的余光瞥到了船头那几只正跃跃欲试的鸬鹚身上,这几个鸬鹚此刻也被满船的鱼腥刺激的探头探脑,几番想下来抢食又因为畏惧逡巡不敢上前。
“那只鸬鹚有问题!”宫云海指着其中一只吩咐道,“把它的嗉囊挤开,将里面东西给我取出来。”
那是一只嗉囊鼓鼓的鸬鹚,当王庚的手一触碰到其嗉囊的时候,坚硬的感觉便让其立即兴奋起来,如果这里面是鱼的话,不可能有如此分明的棱角,王庚用力一挤,鸬鹚的嘴便随之张开,一个暗黄色的东西登时掉了出来。
“都司,您请看。”王庚赶紧用衣袖将上面擦了擦,然后递到宫云海面前,宫云海借着船上的火把光亮,凑近看去,一个小手指长的铜管在火光的照耀下,泛耀着暗黄色的光泽,只是上面还残存着些许鸬鹚口中的粘液,让其显得有些肮脏。
“扭开。”宫云海在明府多年,这种机簧小物什自然见多不怪,他轻声吩咐道。
王庚看了看铜管,管身中位一条狭细的分线,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藏管,仅明府他所知的这种藏管就有五六种,他用手轻旋铜管,转了几圈后,就只听见里面发出“咔嗒”一声,紧接着铜管便一分为二,一个丝卷顿时从里边弹落出来,被宫云海顺势接住,他轻轻展开,这是一方云锦帕卷,入手丝滑,一捻之下,却细薄如纸,当其一看到展开后里面的内容时,宫云海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天幸此番截下这厮,否则若让此物流波出去,也不知道会惹下多大的祸患。”宫云海看着手中的锦帕,被里面的东西震撼了,在这巴掌大的锦帕之上,却密密麻麻绣着洛阳皇宫的各处宫殿、甬巷、门防,甚至各处的兵卫布防都用红色丝线标识了出来,宫云海脑海第一反应就是,这绘绣之人定是宫内之人,否则绝对做不来这等手笔。
要知道洛阳城内的皇宫图舆岂是常人所能接近,平日里都是收藏在宫内秘书监的密室之中,更由皇城军尉时刻把守,想要查看图舆都会留有档迹,这人除非能够有通天彻底之能,否则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宫云海一想到宫内的那团迷雾,不由地兴奋起来,鹰击卫竟然能够潜入宫中,看来明府还是疏漏了。
“鹰击卫为何要洛阳城内的皇宫图舆呢?此人去北市见得是谁?皇宫之内谁会是河东的奸细?”一连串的疑问顿时浮现在宫云海的脑际,让其有点头疼,他摸了摸有些发胀的眉棱骨,又看了眼船上的尸身,低声吩咐道:“将船烧掉,走吧。”
“王庚,这艘船白天出城的水门,当时是谁在那里职守。”宫云海转过身吩咐道。
“是洛城军防司水门巡防第四队司职,队正叫秦大山。”王庚已经查清楚了下午的疏漏,赶紧回报道。
“好好查一查此人,看看是不是里应外合,若有问题,立即拿下。”宫云海轻声道,“这次可要拿活的,若再出差错,谁都救不了你。”
“属下明白,都司,杂货铺那边,您看是不是该收下网了?”王庚一面答应一面小心地问道,在其看来杂货铺的掌柜既然已经有很大的嫌疑,就应该赶紧出手将其拿下,以防万一。
“不急,再等等,盯紧他,说不定还能钓上来一条大鱼呢。”宫云海踏上坐船,他看着面前渐渐燃烧起来的渔船,冷冷地说道。
夜色深浓,河面上的喧嚣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一丝火苗终归收敛熄灭,周遭又重新归于黑暗之中,平静的水面之上波纹轻轻荡漾,仿佛先前此地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