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直到我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理所当然地起晚了,一大早就是高数课,匆匆忙忙地洗脸刷牙,胡乱地整理一下头发,就去教室占座位了。
看到空无一人、灯光依旧昏暗的教室,我舒了一口气,把书包往桌子上一铺就继续补觉了。
这一觉可是睡得扎实,同学们人来人往,兵荒马乱地核对上周小测的答案,课代表高喊着窜来窜去收课后作业,甚至顺手拿走了我放在桌角的作业我都没有感觉到,犹自流着口水,睡得昏天黑地。
“到!”
旁边男生洪亮的嗓音,吓得我迅速抬头旋即坐的笔直。醒来地果然及时,老师下一个就叫到了我名字:
“陈岁!”
戴着金丝边眼镜,稍稍秃顶的高数老师没有头都没有抬,机械地叫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到。”
我已经准确地掌握了既可以让老师听到又不会引起大家注意的音调。
接着老师又开始慢悠悠地点名,我戴起眼睛,被枕地发麻的胳膊不敢随便乱动,我向一个机器人把书和笔记本从书包里掏出来。
“噗嗤……”
或许是我的动作颇有卓别林的搞笑感觉,又或者我这样的形象就是会引人有嘲笑的欲望,旁边的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我惊讶地瞪了一下眼睛,也没敢往旁边看,心虚地扶一下眼镜,安安稳稳地坐定。
还好老师马上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这高深的傅里叶级数,也不管我们有没有跟上,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洋洋洒洒地铺满了一黑板的公式和字母。
大一下学期开始之后,高数课换到了这个被窗外遮天蔽日的大树挡得严严实实的大教室,又是两百多人一起上课,缺乏互动的高数老师全程低沉的声调,淹没在飞舞的粉笔屑中永远的背影……这一切简直就是上课犯困的完美的天时地利人和。
也许是因为上课前睡足够了,我破天荒地没有犯困,听的尤其认真,甚至觉得丝毫没有抑扬顿挫的老师的生动了起来,对于占了大半个黑板的拓展题跃跃欲试。正当我低头准备在草稿纸上演算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笔被旁边男生枕着的胳膊压在了下面,根本没有抽出来得可能性。
可能是因为骨架子大,但又属于清瘦的身材,男生握紧的手上血管根根分明,胳膊上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手腕处还有一颗隐隐约约的非常小的痣。头发黑地发亮,头顶上的旋引导着颇有些长度的头发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一定是一个干净又清爽的男孩子。
“林嘉齐。”
旁边的男生动了动,爬起来甩了一下自己被压扁了的头发,眼睛定定地望向讲台的方向。
我被吓了一跳,飞速收回自己肆无忌惮的目光,下意识地捡起手边的笔,慌里慌张地在草稿纸上一笔一笔画下毫无意义的字符。
“来做一下127页课后第一题。”
老师的这一声无异于平地惊雷,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所以我掩饰的一连串动作虽然是极其烂的演技,但在同样为下一个被叫到的名字而忐忑的众人之中倒也没有突兀,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下一个会叫到我的名字。
“陈岁,做一下第二题。”
由于我的课余生活实在是枯燥乏味,所以没有社团活动的时候我都窝在图书馆预习、复习……倒不是为了学的怎么样,只是作出这样忙碌而非没有其他活动的样子,也令我心安些。对于我早就做过的这些课后题我倒是游刃有余,所以我稍微侧身耐心地等待着身边的男生先起身,好可以给我让出过道。
电光火石之间,我们,就那样对视了。
果然我之前猜的没错,不过意料之外的是干净之外又多了几分精致,不太明显的内双让他拥有了一双完美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稍稍内钩,浓密的眉毛是和头发一样的深墨色。
我看的有些晃神,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思绪,急忙别开了脸,心脏像一台马达咚咚地跳动,抽走了脑袋中的空气,我有点缺氧,导致脸也微微泛红。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就一瞬间抽走了我怀里的课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了讲台。我惊愕地盯着他大步流星的修长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就呆呆地保持着抱书的状态。
“陈岁同学,没来吗?”
高数老师是南方人,叫我的名字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娇俏平舌音,从眼镜后面露出发亮的小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座下的同学。我没有办法,拿起他的书硬着头皮就跟着上去了。
这道题没什么难度,我左右瞟了一眼,发现右边的同学都盯着课本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没有一个人动笔写下一个字,为了不显得与众不同,我故意慢悠悠地写下大大的“解”字。
“怎么都不写啊?”
高数老师明知故问,我甚至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小得意。我有些着急了,下意识地看向在我左边的老师的方向,却被他好看的侧颜吸引了视线。
他一手握着书,一手在黑板上刷刷地写着什么,从茂密的树叶的缝隙里透下来的不再炽热的光线,照的他的鼻梁有些许的透明,脸颊上的白色小绒毛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好像是瞥到我在盯着他,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朝我轻轻地晃了晃我的书,微笑的嘴唇划出了勾人心魂的弧度。
书上课后题那一页密密麻麻的蓝色圆珠笔的印记,却让我霎时间恍然大悟。
他拿我的书,只是想抄我早已经写在书上的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笑的不怀好意或者说胸有成竹,所以不敢再直视他,又不敢大幅度地扭头,唯恐这样会让他看穿我的心事,所以只是垂下眼帘,尽量缓慢地再次把思绪投入到课后题上。
我顾不得再考虑做的太快会不会引人注目,步骤简略地把这道题顺了下来,就像一个狼狈的逃兵率先返回了我的座位。
“叮……”
我刚坐定,下课铃声就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好的,还有林嘉齐同学和陈岁同学做出来了,我们下节课再继续吧。”
高数老师要赶回家属楼的校车,抖抖挂在一旁的帽子上的粉笔屑,一溜烟地走了。
我把书收进书包里,抬头就对上了正要返回座位的他带着笑意的眼神,没敢对视一秒钟,我就飞也似的拎起书包,慌不择路地逃跑,还重重地撞上了椅子的扶手,膝盖青了一大块。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开场……
我很明白,我这十八年的人生自卑而又自利,不敢多想,从不依靠,没有为任何人考虑过,也从没有人左右我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不重要到没有人愿意为我多耗费那么一点心思。不过我早已练就了上帝视角和原谅自己的本领,倒也过得丧且安心。
可是,他出现了,成为了我唯一的奢望。
我苦心孤诣地练习了十八年的装作漠不关心的演技,可是仅他的一个模棱两可的眼神就丢盔卸甲地逃亡。我开始害怕,我的心动让自己感到陌生,感到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控制。心动和胆怯,莫不是相伴相生的孪生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像一只偷尝禁果爬上岸的鱼,不停地蹦跶企图找到回归的路,却在窒息的感觉中逐渐失去了力气。
我已经缺氧。
我渴望见到他,中毒似的幻想着我们的后来。
我快要窒息。
我害怕见到他,不停地浮现出他的冷漠拒绝。
所以还是借书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吗?一借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