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男人在暴风雨中独自走着。
雨,倾盆大雨,无情的大雨重重地敲击着男人身边的树木和沼泽地,那男人艰难前行,雨打湿了他的衬衫、夹克和长裤。
一个硕大的双筒望远镜包随着男人的步伐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胸口。每隔一会儿,他就得把眼镜从鼻子上取下来,用手指擦一擦,只是为了帮他稍微看远一点,多看一会了,而过一会儿,眼镜又会再次变得完全模糊。
暴雨十分惊人,雷鸣和闪电在空中和大地间撞击。沼泽里的树随着大风剧烈地摆动,断枝残叶以及苔藓在四面八方散乱地旋转飞舞着。
男人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进,双脚在泥地和沼泽里踩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这时,一道巨大的闪电照亮了天空,一座房子出现在眼前的树林之间。这座房子有着尖角山墙、深长的走廊和泛着金光的窗户。接着这道闪电消失了,尽管如此,如果他睁大眼睛,还是能看见它的微光。
男人加快了脚步,一根低处的树枝摇摆晃动着打到了他的脸,他忍不住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不久,他来到一个篱笆前,这篱笆从沼泽处连接到一处破败的草坪,他很容易地就跳了过去。
他向前跑去,快速跳了两步上了一个有遮挡的走廊。
安全了。没有雨点再持续砸在头上,风也渐渐变小了,他终于能重新修整下自己。他走向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又敲了敲,发现了一旁的门铃,就摁响了它。
过了一会儿,灯亮了,紧接着传来靴子咯噔咯噔的下楼声,一下,两下,三下。门开了。
“请问你要干什么?”
屋里的男人留着胡子,年轻英俊,长长的棕发从前额往后梳着。他的南方口音在他的某个单词发音中体现得特别明显,他看起来乱糟糟的有些奇怪。
“很抱歉打扰了,”银发男人说道,“可是我在暴风雨里迷了路,手机又被大雨淋坏了,我可以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那年轻男人直直地盯着他。
“你从哪儿来?”模糊不清的词句,他的发音很模糊。
“英格兰。”
“英格兰?”他听起来就像是喝多了。
“是的,”中年男人回答道,“我假期一直在美国旅行,我本来待在拉布谢尔,在那儿的河口探探险。结果在这场可恶的暴风雨里迷路了。”
“你一个人在那儿——徒步吗?”
“是啊。”
“天哪。你们这些英国人……”
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喊叫,从走廊另一侧传来,是个女孩的声音,“是谁呀,迈尔斯?”
那个年轻男人,名叫迈尔斯·戴,回复道,“有人在河口迷路了。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布朗,雷蒙德·布朗。”
“好吧……”迈尔斯打量着这个英国人的肩膀,这时一阵大风刮来,雨水被吹进来溅在了男人身后的门廊上。“我觉得你应该进来,布朗先生。”
“十分感激!”
男人跟着迈尔斯沿着走廊走向深处装修华丽的客厅。走廊里铺着红地毯,墙上装饰着家族肖像和风景画,温暖明亮。
客厅里,卡洛琳·黛坐在壁炉前,拿着一本皮革封面的书。
“这是我妹妹,卡洛琳,”年轻的美国人说,“我叫迈尔斯。卡洛琳——这是雷蒙德·布朗先生。”
女孩一言不发,英国人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又转向迈尔斯说道:“谢谢你今晚为我开了门,我明白,大半夜的有陌生人来访对你们来说一定很惊讶——尤其是在这种天气里。”
卡洛琳迟疑地看着眼前满身泥泞的男人,他的衣服虽然湿透了,但还是看得出价格不菲。她听到了他们在走廊里的大部分对话。他真的是英国人吗?
“你在沼泽里干什么?”她问道。
“我是一个鸟类学者,”雷蒙德回答,“我今早从汽车旅馆出来去河口,被一些景色吸引了。我看见一只红色的交喙鸟,要知道,这是沼泽上一种十分罕见的鸟。然后坏天气就开始了,我真后悔自己没带指南针。”
“你自己一个人待在沼泽,也不带指南针?”卡洛琳问。
男人的脸红了,但什么也没说。
“你看,”迈尔斯说,“恐怕我们有一些坏消息要告诉你。因为这场暴风雨,我们的陆上通讯线被阻断了,我们的手机也用不了了。”
“天哪……”雷蒙德说道。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卡洛琳充满怀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像贵族,不像一个鸟类观察者。这时候迈尔斯说道:
“你看,你今晚不可能再出去了,拉布谢尔离这儿至少有十二英里,也许是十三英里。我可以送你回去,但在这种鬼天气里找路太折磨人了,而且坦白说,我恐怕是有点儿醉了。你今晚最好睡在这里。”
卡洛琳向她的哥哥投去了锋利的目光,但他醉得厉害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所以也没有给予回应。
英国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十分感激!”他说,“你看,我很愿意为我今晚的留宿支付相应的费用。”
“没关系,”迈尔斯说,“来吧,我带你上楼去看看你的房间。然后你可以去洗个澡,我来帮你找找换洗的衣服。”
卡洛琳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把陌生人带离了房间。她突然感觉到一阵颤栗,四肢无力,她的身体一直在提醒着自己在轮椅上度过的日子。
雷蒙德·布朗绝不可能是真的。
*
“等等!”莉齐和祖里快离开村子时,听到后面传来叫喊声。他们环顾四周,看到玛丽卡穿过树林向他们跑来。
“你想干什么?”祖里问道,这时女孩气喘吁吁地停在他们面前,“回村子里去!”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玛丽卡说。
“你和妈妈待在一起。”
“我想来帮忙。”
“不行。”
“可你把她带上了!”
“她对我来说无所谓,但你是我妹妹。”
“她对你而言和我一样重要。”
“你不能来,太危险了。”
“你可以试着阻止我看看。”
莉齐看见祖里眼里的光芒。他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看着那个小女孩。过了一会儿,他把憋住的气长长地呼了出来,“你不能跟着一起来,”他说,更轻地说,“妈妈会很伤心的。”
“她会为我们把尼基斯带回村里而感到骄傲的,你知道尼基斯对她来说也很重要。”
“妈妈真的会很伤心的,”祖里又重复了一遍。
“那我们两个都有责任。”
“你带了什么来?”
玛丽卡从背上拉了一只小袋子下来,“水和食物。我的小刀和一些药膏。还有这些。”
莉齐看向女孩儿张开的手掌,掌心里有五个做工粗糙的帐篷钉子。
祖里马上伸手把钉子从她手里拿了过来。“好吧,也许你能帮上点儿忙,”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钉子塞进了皮带上的一个皮革袋里,转身继续向树林走去。
“这些是什么?”两个女孩紧跟着祖里,莉齐问玛丽卡。“钉子。”
*
她就这样跟着一个过度活跃的少年和他的小妹妹,在喀麦隆的雨林里长途跋涉,追踪一群绑架了一个倒霉的赫里福德农场男孩的带枪杀手们。
在她的计划里,周二下午完全不是这么度过的。
这个农场男孩毫无疑问就是托马斯·贝内特了!他就是世界上那个她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人……
莉齐向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混乱的树木、藤蔓和带刺的叶子,这些东西完全遮挡了视野。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她不用一会儿就会迷路,除了紧紧跟着这个疯狂的男孩儿,别无他法。但如果她最后能回到家,妈妈和其他任何人问起这段时间里她所经历的事,她一定会说出提尔塔的事,让这件事成为别人的困扰吧。她已经受够了。
但她肯定,这次要没命了,她知道一定是这样。他们可是正在追踪一个有枪的杀手团伙啊。这群人已经证明了他们杀人的能力。她的理智都去哪儿了?
莉齐·琼斯,你这次真的这么干了。
“什么?”
是玛丽卡的声音,她正转过头盯着她。
“怎么了?”莉齐不解。
“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莉齐盯着女孩儿好奇的脸看了一会,然后意识到她一定是把自己的想法在无意间说了出来。
“抱歉,”她说,“没什么……”
“你在害怕吗?”
莉齐想了片刻,“现在倒没有,只是感觉整件事有点疯狂,你呢?”
“的确有一点儿,”玛丽卡说,“你之前做过这种事吗?”
“嗯……像这样的事倒是没有。没有试过在雨林里追踪绑架儿童的犯罪团伙。但是——我做过别的事情,可怕的事情。
“比如?”
“这个有点难以解释,但是……我帮助印度警察抓住了一个连环杀手。”
“哇……”
“嘘!”祖里发出嘘声,把手放在背后朝她们晃了晃,她们马上安静了下来。
他回头对她们说,“我们现在正在接近我和班德路看见那群人的那条路。他们也许早就离开了,但我们还是得多加小心。”
两个女孩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穿过灌木丛,艰难地在那条被雨林严重侵占的老土路上移动。他们现在都尽量保持不动,仔细地听着。
“他们走了,”祖里说,“我们走吧。”
三个少年走出来站在路上,这条路的两头都延伸至树林深处。莉齐注意到路上有大型的轮胎轨迹以及潮湿的小水坑,看上去几乎全部都是泥。祖里蹲下来仔细地查看泥地。
有石块散落在泥里。
“他们沿着那个方向走了,向着河流的方向,”他说,“他们至少有八九个人,包括那个男孩。走吧。”
他们开始沿着路继续往前走,尽量避开路上的水洼和泥堆。
“那些水洼都有浴缸大小了,”莉齐说,“真的有人会沿着这条路开车吗?”
“这里没有整洁的柏油路,”祖里说。
她决定接下来都要保持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