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伊肯斯把他的皮卡车停在树林边上,就在沿他家地界线分布的堤岸下边。他抽完最后一口大麻烟,浇灭烟蒂。然后他差点把它扔到烟灰缸里去,但是如果让警察发现了,可能会给他们提供合法搜查的理由。那些该死的猪就是那样,它们在布什巴马政权的庇护下变得更肥了。
去他妈的这一切。去他妈的招风耳,去他妈的大预算总统和他的极权政府以及窃听手段。去他妈的软弱的自由论者,当他们被踢时只会蜷缩成一团,还有去他妈的他选择的自由党因为缺乏吸引力而无法获得民众的支持。真正理论起来,政治行动可不是广播上和社交媒体上的胡言乱语,它是掌握在个人手中的权力。
他从后座取出自由皮尔逊牌复合弓和箭矢,走到篱笆前面。史密斯家的山羊正在灌木丛中吃着黑莓秧、松树叶、刺槐叶和美国商陆,只要是绿的或者是黄褐色的,它们不在乎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亚历克斯想和史密斯的寡妇友好地谈谈,但是那样可能会招致意外的来访和监视,然后也许会有人钻进他泥屋后的棚子里偷窥。
另外,是这些山羊糟蹋了他的园子,而不是它们的主人。所以山羊必须要付出代价。亚历克斯搭上箭,举起弓,然后掐住弓弦使劲往后拉,直到拉满为止。这是力量,原始而又令人兴奋的力量。或许他应该被乱石砸死。
这群山羊有将近十二只之多,他停下车时,它们好奇地向他观望,现在又都回去吃草去了。最近的山羊离他有三十码[7]远,正从一棵裸露的小树上撕扯树皮,它的毛色棕白相间,耳朵长长的像烟囱,羊角短而弯。山羊的年龄很难估计,因为它们不到一周岁就开始发胖长胡子,但是亚历克斯估计这只山羊正当年,很可能今年冬天就得进肉柜。
那么,就当是算总账的日子比计划提前了一点好了。
大举屠杀山羊,伙计。
亚历克斯瞄了瞄箭,为了抵消重力的影响,他把弓稍微抬高了一点。就在他要放箭的那一刻,他感觉那群山羊后面的海棠刺丛中有东西在移动。有人在向他走来。妈的。一定是那个乡巴佬,奥德斯·汉普顿,这个奇怪的临时工总是在杂货店周围转来转去。奥德斯在史密斯农庄附近干杂活,目的是换些酒钱和粮食,可能他对老板还怀有某种天生的奉献精神。
像奥德斯这样的山里人,当他们的爱尔兰和苏格兰祖先为了自由逃往南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时候,怀揣着自己的理想,而如今,他们的后代仍然还在坚持着。他们明明被叛逆的性格所驱使,却以压迫他们的君主的价值体系来衡量自己,愿意为了一美元做任何事。
也许奥德斯只是喝醉了在四处游荡。对他这种人来说,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亚历克斯松掉弓弦,靠在隐蔽的地方等待奥德斯继续往前走。山羊们并没有向着奥德斯走来的方向跑去,这有点说不通。如果奥德斯是那个经常给它们喂食的人,它们应该一闻到他那香甜的波旁威士忌味道就会奔跑过去才对。
亚历克斯从藏身处偷偷往外张望,原来沿土路而来的人不是奥德斯。
那是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剪裁得很不得体,袖子太短了。黑色的领带也是破破烂烂的,而且还被剪成了十字架形,白色亚麻布衬衫看起来像是布满牙斑的污垢牙齿表面。他骨感的手腕连同几英寸苍白的前臂裸露在外面。他穿着方头皮靴,羊毛裤上都是窟窿和蛀虫洞。他的脸被特别宽大的帽子遮挡住了。
哇哦!“阴阳魔界”材料制成的会行走的怪物。
亚历克斯有些矛盾,他想回到车里开走了事,但是这个人可能会看到他带着弓箭。尽管这个陌生人不知道亚历克斯刚才想杀掉一只山羊,但是他可能会告诉史密斯寡妇。而她可能会向警察局举报他非法侵入,然后不管他是否有罪,警察们都会带着搜查证而来。
他妈的警察就是这样干的,他们捏造一个荒唐的理由来调查你,结果他们可能会找到一些足以把你毁掉的东西。同样的道理,不管你是因为撞坏了尾灯导致酒驾被捕,还是以虚假的非法侵入为借口给你定下预谋非法生产致幻剂的罪名。
亚历克斯决定等他离开。也许这个陌生人也在非法侵入,他会走过羊群,向公路走来。这个会行走的怪物可能只是刚好路过这里。
但是这个陌生人停下了。他停在羊群中间,那个地方很空旷,都是些被践踏的秋麒麟和金鸡菊。这个人向前勾着头,本就处在一片阴影下的脸被破烂不堪的帽檐遮挡得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把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稻草人。山羊们停止了反刍,一个个朝他跑去。唯一的声音就是十月的微风吹过枯叶发出的呼啸,以及皮卡车发动机冷却时发出的嘀嗒声。即使是乌鸦也安静地落在了高高的枝头。
离亚历克斯最近的那只山羊,也是他准备射杀的那只,几步跑到那个戴草帽的人跟前,温柔地发出咩咩的叫声,另一只在稍远些的山坡上的山羊也应声而叫,然后其他山羊也开始叫了起来。这不是通常那种山羊饥饿时发出的渴望进食的咩咩声。这种叫声如此柔和,几近于温柔,就像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发出的声音。
会行走的怪物慢慢抬起胳膊,直到双臂垂直于身体的两侧才停下。看起来他像是在模仿一只巨大的鸟,随时准备振翅起飞。但是他的举动缓慢而优雅,像那些处于平静中的人们。
这时山羊们全都向他涌去。那只最大的、胡子肮脏的肥壮老公羊最先到达他身边,它嗅着那身毛料衣服。那个人仍旧纹丝未动,不过他的身体似乎又放松了一点,无力的双手悬在身体两侧。其他的山羊也围拢过来,它们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鼻孔急速翕张。
离他最近的那只山羊把鼻子顶到那个人的外套上,然后张开嘴咬住了衣服。这个人继续勾着头一动不动。山羊们拥挤得更厉害了,它们把鼻子凑在他的皮肤上。大公羊开始撕扯他的外套,起先很轻柔,后来越来越猛烈,直到衣服最下面的扣子砰然崩开。其他的山羊也在撕咬他的衣服,并使劲向后甩头拉扯,它们的叫声也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亚历克斯怀疑这个会行走的怪物身上是否具有某种气味,才吸引了这些山羊。猎鹿人会在他们的狩猎装上泼洒雄鹿的尿液,希望能将母鹿从树林中吸引出来。也许生物技术公司已经发明了一种吸引山羊的气味。亚历克斯断定,这个人以前喂养过这些山羊,山羊将怪物身上的味道和谷物、糖类联系到了一起。
山羊们拼命撕开那个怪物身上的外套,骨制的纽扣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光芒,划出一道道弧线落在地上。怪物的外套里面穿着一件法兰绒的约翰牌衬衫,但是很快便被撕成了碎片,裸露出的皮肤如死人般苍白。不管山羊们怎么撕扯,他一直保持着平衡,亚历克斯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怪物不把这些山羊驱赶开呢。
果然不出所料。
怪物的胳膊被拽了下来,甚至有一只袖子被拽了下来。两只撕扯他的毛料外套的山羊先是上演了一场拔河比赛,然后猛地从他的背后给脱了下来。外套落在了一小块干旱的秋麒麟草地上。怪物仰起了脸,亚历克斯期望那是令人敬畏的蘑菇神的表情,或者是查理·辛[8]那样的傻笑。亚历克斯从五十码以外能看到的就是怪物有些病态,他的皮肤呈现不太健康的蜡黄色。但是当他抬头望向天空,并忍受山羊们的攻击时,他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微笑。
山羊群开始变得疯狂起来,它们撕咬着怪物的衣服,亚历克斯几乎要从隐藏的地方跑出来营救他了。如果怪物有任何惊恐的举动,亚历克斯会把所有的箭都射向山羊。但是怪物这种反常的平静安详令亚历克斯继续观察并等待了下去。
那是怪物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山羊们不停地撕咬着,直到怪物的法兰绒内衣被扯掉为止。一只山羊狠狠地在他身体的侧面咬了一口,这个怪物应该尖叫出来才对,但是当山羊们用力地来回撕咬,想要扯下每一片肉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另一只山羊在他肚脐下的小腹部位咬了一口,叼了一块肉跑开了。
亚历克斯抓着面前的树枝,枝桠擦过面颊,他的呼吸变得非常沉重,他确信那些山羊透过嘈杂的声音都能听到他的喘息声。这时一个咒语从他的脑海中闪过,隐隐的脉动表明他的心跳在加速:不要发生,不要发生,不要发生。很快又出现了一个语调节拍相反的声音:绝不要发生。
怪物的伤口没有喷溅出鲜血,而是渗出一种乳状的东西,如同农家干酪般粘稠。山羊们咬住这个怪物,一只山羊猛撞他的左大腿,使他的身体倾向一侧。当这个怪物想要恢复身体平衡时,一只肮脏的棕色山羊猛地一口咬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腕。它死死地咬住怪物的手腕,将怪物拖到了地面,那顶黑色的帽子从他头上飞了出去,落在被践踏过的植被上。当怪物跪在地面上时,山羊们爬到他身上撕咬颈部和背部的肉块。怪物始终沉默着,一声不吭。
山羊们的叫声因嘴巴里塞满了东西而变得含糊不清,它们吮吸着从那个怪物肉体中渗出的液体。
会行走的怪物再也不能动弹了。
当亚历克斯看到这奇异的一幕,他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它就像屁股坐在楼板上一样真实。他抓起弓箭从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嘿,”他大叫道。
山羊们继续啃食那个怪物。怪物的身体完全被这群肮脏的、毛茸茸的动物给压在了下面,它们正在疯狂进食,一只长胡子的公羊叼着属于自己的战利品退出了羊群,那块肉在它嘴里晃荡着,看起来像是怪物的面颊。没有血液从撕破的皮肤中流出,只有几滴月白色的液体。
另一只山羊也摇摇摆摆地退了出来,它拖出来的好像是一只前臂,连带着隐约可见的骨头。第三只山羊低头撕咬已经倒地的怪物腹部,当它抬起头时,钝钝的弯角上挂着一截肿胀的肠子,好像邪恶的圣诞装饰物。
亚历克斯极力控制自己没有呕吐出来。早晨吸食大麻的烟劲已消退殆尽。任何大麻带来的陶醉感都不可能掩盖发生在他面前的疯狂一幕。就算是蠢蛋们也不会傻到从杂草中爬出来,然后让山羊吃掉自己。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也许可以发生在视频游戏中,或者是在糟糕的恐怖电影影碟首映片中,但是肯定不应该发生在现实中,发生在索洛姆的山坡上,这个地方喜欢用圣经抨击别人的人说上帝比以前离我们更近,天空重达3000磅,政府别干涉得太多,世界上绝不会有山羊吃人的事情。
亚历克斯内心很矛盾。他可以冲进羊群,并驱散它们,但是它们已经从那个怪物身上扯下来那么多肉,亚历克斯看不出这个人还活着的任何迹象。他只有四支箭,可以消灭几只山羊,但是那时它们可能会把目标转移到他这个新猎物身上。
他非常了解山羊——一旦它们尝到了好吃的东西,它们会疯狂地抢食直到全部吃完为止。他的第三种选择最为理智:开车离开这里,假装这一切都是幻觉。而且还要忘记给政府当局报告这件事,因为报告给当局就相当于招来一张搜查令。
当他发动皮卡车的时候,一只啃食尸体的山羊抬头向发出噪音的方向张望。从它蠕动的嘴里露出两根蛆白色的手指,山羊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与他不期而遇。
亚历克斯可能有些飘了——是的,必需的——因为山羊们是绝不会对着他咧嘴笑的。要么是他吸食毒品后兴奋过度出现幻觉,要么是他精神失常了,不过他现在异常理性,精神绝对没问题。
当皮卡车颠簸着驶上坑坑洼洼的山路,亚历克斯回想起那个会行走的怪物,即使是在山羊啃食他的内脏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