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昏暗的灯光下,女人单薄的身子因紧张而轻颤着,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睛恨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爸爸在哪?”
锋利的刀刃抵着男人的脖子,握着刀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刺进他的皮肤。
“我在问你我爸爸的下落!”等不到他的回答,她又问了一遍。
她果真为这件事回来了!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躺在床上的男人,被上帝精心细琢过的五官染上一层薄薄的凉,“一年了,你现在才想起你的爸爸,你这女儿还真是够孝顺的。”
面对她的威胁,他出奇的冷静,就像雄狮看着闯进自己领地挥着爪子炸毛了的兔子,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反而心平气和道:“我告诉你他在那里又能怎样?你带走他,只会让他死的更快罢了,就凭你连大学都没有毕业的落魄千金,你有钱支付他昂贵的医疗费用?”
薄书言看着她眼里快要溢出的愤怒,语气无奈地柔了几分,“他的心脏早就不好了,这一年病情急剧恶化,我本打算让他做手术,可他却死活不同意。你要真孝顺,就让他把手术做了,多活几天是几天,这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她的瞳孔急速地扩大,整个人就像一张近乎要绷直的弓,仿佛随时会断裂。
泪水迅速地溢了出来,所有的理智仿佛顷刻间炸了个粉碎。
她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拼命地遮掩住自己的狼狈,对上薄书言的眼睛,红着眼睛,决绝道:“这个不需要你操心。我们父女是死是活,原本就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他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薄书言!”她大声地呵斥着,潜藏在心底耻辱袭来,就像无数根蚕丝,狠狠地勒进自己的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她的嗓音瞬间沙哑了起来,“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再说一遍,让我带我爸爸离开。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我此生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前。”
薄书言眸子顿时一沉,仿佛酝酿着一场滔天海浪,四周的气压瞬间低沉。
突然,一道劲风袭来,她紧紧握着刀的手一麻,手指无力的松开。
她一惊,迅速地去抓,却被男人抢先移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蒋艾敏捷的离开了床沿,快速地往后退了两步,垂在腿边的手迅速地握成了拳,脸上的不甘和眼里的憎恨仿佛要化为实质。
好似窗户被打开了,隆冬深夜的冷气灌进了房间,气温迅速下降了好几十度。
薄书言脸上的慵懒和柔情收敛的一干二净,又恢复到了他二十年如一日的冷漠,“就你这点雕虫小技还想杀我,你忘了你的武术是谁教的了。”
蒋艾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惨白,包裹着整个身体的倔强和不甘龟裂开来,整个人就像一张风一吹就会化为齑粉的旧纸。
是呀!她的武术还是薄书言教的。
那个时候,薄书言还只是她可有可无的小保镖,本来教武术的老师是专职教她的,可她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就一直带着他。
她从小就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千宠万娇长大的,那吃得了练功的苦,再加上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薄书言的身上,自然学的马马虎虎。
却没想到,薄书言却认认真真的跟着老师练,最后她干脆让薄书言学,等回家了再教她。
那个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只要薄书言学会了,保护好她就行,她会不会无所谓。
却没想到,他们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现在。
蒋艾恨透了自己,是她把薄书言带回蒋家的,是她让爸爸带他进集团的。
却没想到,蒋家因为她养了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转身就把蒋家蚕食了个干干净净。
禁锢了爸爸,设计陷害哥哥入狱,满世界的抓捕自己。
可她却没有任何的办法,甚至拿着刀,抵着他的脖子,都杀不了他。
她看了一眼自己空掉的颤抖的手,悔恨的泪水裹着滔天的恨意流出,全身原本就紧绷十足的神经蹭的一声全部都断了。
她恨极了,五脏六腑翻搅着痛,看着他手里握着的刀,快跑了两步,扑上了床,伸手就去夺刀。
薄书言只看到一道灵活的影子扑了过来,刚要做出反应,手里的刀就被一直细白的小手握住了。
她握着削铁如泥的刀刃,血宛如水般涌了出来。
“疯子!”薄书言原本就疼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跳,他一手握着刀把,另一只手去扳她的手,她却更用力的去握刀刃。
他只能松开握着刀把的手。
蒋艾趁着这个空档,另一只迅速地握住刀把,举起刀就朝薄书言扎了过去。
薄书言的身子一躲,刀擦过皮肤扎在床上。
蒋艾拔出刀,再次向薄书言刺了过去,手腕却轻易的被男人的大手攥住。
她拼尽了全力,刀子却纹丝未动,她想都没想的用流血的手握住自己拿刀的手狠狠地摁去,却被男人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稳稳地扯开。
握着刀的手一麻,刀子滑落,她本能的去看他,还没有看清他的脸,整个身子一翻,重心一空,狠狠地砸在了床铺上。
蒋艾伸脚就去踹,两条腿却轻易的被男人制住了。
薄书言握着她的两只手腕,高大而威严十足的身子靠近。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她脸涨得通红,就连漂亮的眼睛都充斥着浓重的红,像极了走火入魔的修炼者,“你杀了我!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我恨你!恨你!!恨你!!!”
她大口的喘着气,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他黑着一张俊脸,冰冷的、凌厉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凌迟着她,和她相比,他简直冷静到了极点,“难道不是你想杀我?”
“杀你!”她拼命地控制住打颤的牙齿,一字一顿道:“我凭什么要赔上我的一生去杀你,你以为你是谁?”
“我难道不是你爱的死去活来的薄书言。”他冷嘲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酸涩。
那爱炙热的,有时候连他都有些感动,总觉得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可后来呢?
他思绪一滞,身体里涌动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蒋艾被他语气里的嘲讽和戏谑气疯了,整个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喉咙像是灌满了水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终于消停了,薄书言看着她已经被血浸透的手,红的刺目。
他知道她从小就怕疼,一点点的小伤口也会让她哭的死去活来的,而现在——。
他心一揪,连忙松开她的手腕,起身,拿起一边的匕首站了起来。
身上的力量卸掉了,情绪慢慢的平复,疼痛也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她好恨!好恨!
恨无能的自己!恨懦弱的自己!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大概是这一年所积攒的所有的委屈,无助和怨恨全都迸发了出来,宛如开闸的大坝,一发不可收拾,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其中。
她本想动一动,可整个人就像是从头到脚被水泥浇灌了,重达千斤,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呼吸越来越困难,思绪越来越飘远,眼前的男人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她依旧死死的盯着,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千刀万剐,来弥补自己这些年犯的错。
突然,黑暗袭来,她的眼皮一沉,失去了知觉。
卧室里没有医药箱,等薄书言从书房拿了医药箱走进卧室时,女人不见了。
薄书言万年的冰块脸上快速地闪过慌张,他抬头,阳台的玻璃门开着,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正在往栏杆上爬。
蒋艾察觉到了薄书言的脚步声,回头,就看到男人气势汹汹的快步走了过来,就像来自于黑暗的阎王。
她看了眼楼下漆黑的空地,心一横,翻过栏杆,往下一跃,胳膊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
蒋艾抬头,撞进薄书言那双深邃如宇宙的蓝眸,想要挣脱,可那手就像是固定在了她的身上,怎么挣扎都甩不开。
她的身子悬在半空,黑色的短发杂乱的飞舞,黑色的皮衣和皮裤和夜色融为一体,整个人就像一只随时会被风割裂的蝴蝶。
薄书言用力往上一拉,另一只手强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就像提小猫小狗般,轻而易举的把她拎了起来。
寒冷的冬风呼啸而过,他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又气又心疼,扛起她就进了房间。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她跌在沙发上,甚至都顾不上对突如其来的温暖做出反应,两只胳膊就被男人的大手紧紧地钳制住了。
“你就这么急着找死?”
他一张俊脸阴沉的能滴出墨来,眼里翻滚着浓稠的愤怒,低沉的声音重重的压进她的脑海里。
“我死了你不高兴?”她的瞳孔隐隐的渗出一点红,冷清的脸上露出一个笑,“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吗?难道找到我不是为了杀我?”
她的语气轻松极了,漂亮的眸子里空无一物,和刚才一脸愤怒的她判若两人。
大概是她前后的态度差别太大,薄书言眸子一眯,宛如探测仪的目光仔仔细细的在她的脸上扫描着。
他的目光压迫力十足,蒋艾不惧的对上,细长的眼角微微翘了翘,“你这是什么意思?想着用什么方式弄死我?”
她的脸颊苍白如纸,强撑的倔强一触即破,漂亮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粒,他这才想起她受伤的手。
整只手红的看不到一丁点的皮肉,被鲜红到发暗的血裹了个结实,无力的垂着。
薄书言的大手松开她的胳膊,坐到地上,一手抬起她的受伤的手,另一只手拿过桌子上的医药箱。
蒋艾的目光冷冷的落在男人握着镊子的手上,他的动作熟练又认真,小心翼翼的用酒精清洗着她手上的血。
被洗掉的血液弄脏了他的裤子,他也无动于衷,乌黑柔顺的发在昏黄的灯光下平添了几分暖色。
面对这样的他,总让她有一种他心里其实是在乎她的错觉。
呵!
她心里冷笑了一声,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想着她怎么还像以前一样蠢,总是一厢情愿的以为他并没有自己看到的那般绝情。
却忘了,他可是薄书言呀,根本就不能用常人的情感判断的薄书言。
伤口很深,他看着她无力的摊开的手,原本就紧皱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英俊的脸上满是心疼和怜惜。
蒋艾看他动作轻柔的朝伤口上了药,用纱布包裹好,淡淡的想,也难怪她会色令智昏不顾一切的爱了他这么多年,他在外面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不解风情,号称工作机器,却在照顾自己这件事情上无微不至,妥帖异常。
毕竟,自己出国前,他虽然在外界的眼里已经是薄总了,但依旧作为自己的保镖,吃住在蒋家,直到他完全的接手了蒋家之后,才换了住处。
蒋艾举起自己被包成了粽子的手,冷漠的眉梢瞥了一眼薄书言,“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薄书言一边收拾医药箱的东西,一边道:“你会任凭我处置?”
“你其实心里清楚,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无论是我爸爸,还是我,对现在的你都构不成威胁。我父亲叱咤一生,走到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却一身疾病、苟延残喘。作为不学无术的蒋家大小姐,我也算是不可一世过,现在也不过只是个居无定所的落魄千金。比起直接杀了,这样落魄的活着,岂不是更凄惨。你看着,也更解气呀。”
大概是她冷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过于意外,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好久后才道:“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难道不是?”蒋艾神色依旧清淡,“我仔细想过这些年,除了我瞎了眼看上了你,缠着你,我爸爸也曾因为我逼过你,让我们把婚约定下来这件事外,我们家对你还是不错的,你实在是没必要大费周章的筹划这么久,只为了把我蒋家取而代之。毕竟,凭你的才华,就算出去单干,也能成就一番事业,没必要背上一个狼心狗肺的名声,毕竟不光彩。
可若是你为了那个女人——,”蒋艾恍然大悟道:“哦,也有可能,毕竟你爱她爱到能替她去死。”
为此,他才把自己送出了国,就是怕自己伤害了她。
蒋艾直起身子,对上薄书言深不可测的眸,笑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并非没有可能。所以,你更应该让我们走呀,毕竟你的那位女神若是知道我出现了,还被你留在手里,好歹我们也十多年的交情,她万一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你能让她误会什么呢?”他看着她那张美若天仙却带着算计的脸,淡笑着。
“是呀,”她微微一恍惚,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却又若有所思道:“按理说是不会。可你留着我,又养着我的父亲,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你对我们并非恨到斩尽杀绝。你也许不太了解女人,女人若是一颗心全部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很容易就会胡思乱想的。”
“你不想知道吗?”他慢慢的起身,修长的手指解开黑衬衫的袖口,优雅的挽了起来,露出精瘦好看的手腕,饶有兴致道:“我到底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机关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