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炼门,昏暗广阔的议事厅.
别于上一次的冷清,此时坐满了人,不乏炎峒山婚礼时那些大佬。
武绪坐于主位,十指交叉握在一起,脸庞上的忧心忡忡清晰可见,武天在身后的阴暗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五席包括武绪在内只有四人,天麒阁不出意料地空缺,落云宗的位置上坐着的赫然是原刑罚堂长老秦严!
至于下方的众人,似才昨日相别,熟悉的座位上却坐着许多新面孔,其中不乏仅有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神色尤为惨淡。
武绪呼了口气,面容一整,微微侧头道:
“秦长老,请问沈宗主为何没来?”
秦严轻磕桌面的食指戛然停顿,抿了抿唇,似惭愧地苦笑道:
“本是宗门之耻不宜外传,今时不同往日,说出来也不怕诸位笑话。”
他刻意停了一会,方才道:
“本宗原宗主之子沈霖通敌域外,修炼邪功于百里玄域被玄夜徐红斩杀,沈万山多年来滥用私权,私吞宗门财产,明目张胆地为其子提供庇护。”
“更有人证指认沈霖与离经叛道的天麒阁关系匪浅,事情一经查实,落云宗长老席一致决定革去其宗主身份,哪想此獠恼羞成怒之下竟打伤本门诸多长老,卷走大量财富远遁而去,迫于无奈之下推选我为代理门主,此番会议内容老夫会代为传达。”
在座众人心中不免一沉。
事情经过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漠北又少了一位神临境修士。
其余三人神色各异,武绪主动敲了敲桌子,沉声道:
“诸位,请先汇报各自宗门的情况,还望不要有所隐瞒,漠北今后的局势会如何,我想大家心知肚明。”
“我先来吧,骨炼门两百三十五名弟子受伤,十五人死亡。”
法令纹深刻的漠山面色冷硬,接声道:
“临漠商行,三百一十八人受伤,三十九人死亡,其中济世境以上有二十七人,原总管胡琛死亡。”
永远看不透神情的杜丞平静道:
“炎峒山,五百四十六名弟子受伤,包括六位长老在内的两百余人死亡。”
“...”
随着一道道惊人的数据报出,气氛由凝重转为悲恸,许多年纪轻轻就被推上位置的人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其余大佬无一不是面色难看。
此次伤亡人数堪称惨烈,共计数千人受伤,万余人死亡!
如此血淋淋的一幕摆在众人眼前,若不算上凡人受到的影响,事态之严重甚至还要高于小琥第一次出现!
这次的惨状与它脱不开干系,诸多毁天灭地的术法砸到祁天道身上,所产生的余波不是寻常弟子能够抗衡的。
损失最为严重的是炎峒山,不仅实力大减,就连地脉都被打得满目疮痍,灵气不再。
“紫霓门,门主长老皆尽死亡,门人...门人仅剩二百零一人...”
一名年轻的女子红肿着双目被其余人搀扶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武前辈...”
她死死咬着下唇看向阴暗中的武天,泪水滑下,嗓音嘶哑且凄凉:
“您是漠北第一,为何没能阻止他,明知可能变成如今局面,为何不公诸于世,您说...您说...我们紫霓门两百零一人,该何去何从?”
很轻微,却极大勾起了众人的感同身受,一道道通红的眼眸接连望向武天。
他的那番话以及举动,证实了确实知晓内幕。
不同于这些年轻弟子的气愤填膺,大佬均是一脸沉默。
那个状态下的祁天道有多恐怖,亲身经历过的他们明白得很,一句“泯然众人”,所有人被暂时剥夺了修道者的身份,根本不是知晓与否能解决的问题。
这么多宗门,仅有寥寥数十个无人突然死去,显然与是否接受天麒阁的馈赠有关联,何尝不是自食苦果?
唯一要弄清楚的问题是武天是否提前知晓,是不是有机会提前将其扼杀于摇篮中。
坐于主位的武绪一抹可见的怒意冲上眉梢,自上位以来从未如此失态过。
师父死后,只有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师兄这么多年过得有多不容易,只有他才能理解这位如兄如父的师兄有多痛苦。
忍着晋升的诱惑,孤身守护漠北多年,眼睁睁看着害死师父的仇人出现,看着一个朋友亲手杀了另一个朋友,无力改变。
漠北第一有错吗?
自己做的孽,需要外人来偿还?
有义务守护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吗?!
“砰!”
武绪狠狠地一拍桌子,刚欲寒声呵斥,被后方伸来的手拉住肩膀。
“是我的错。”
武天走到前方,伸手搓了搓脸,眸中的血丝隐隐可见,“由于之前情势尚未明朗,碍于我师父的遗言必须三缄于口,抱歉。”
“我会等到漠北形势稳定再离开,接下来的具体事宜,武绪会同你们洽谈清楚,尽量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先去把中洲那几个跳得最欢的脑袋摘回来。”
他轻轻推门而出。
“我陪他去吧,会议让杜涯代我参加。”
晋入通玄境的杜丞淡淡道,同样推开门走出。
武绪强压下满腔的怒火,胸膛缓慢起伏两下,不带一丝情绪道:
“功过是非往后再论,漠北的形势岌岌可危,中层以上的战力损失惨重,一旦遭遇外域入侵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时在场的人鱼龙混杂,风声肯定已经传出,我师兄与杜山主此番雷霆袭杀,想必震慑不了多久,外强中干的举动也会暴露有心人眼中。”
“我的提议有三个,第一,尽可能封锁消息,尽可能维持原样,争取足够的时间。第二,我提议四大势力尽量开放资源与便利,全力搜寻苗子,资质较好的交由我们来培养。同时我们会下放人员对类如紫霓宗的门派进行辅佐,事态过后,去留由他们自己选择。”
“第三,推举一个宗门顶替天麒阁,便于工作的开展,但条件是必须与天麒阁毫无关系的宗门,经过初步的筛选,暂时拟定为青叶宗,不知各位有何异议?”
青叶宗?
天生不凡的兵修万中无一,扶持一些有潜力的法修宗门,快速增强整体实力才是正解吧?
诸多大佬不由诧异抬头,刚欲说些什么,却齐齐沉默下来。
后方走出一人,神色坚毅,姿态洒脱,背负一把大弓。
还能说什么?
神临境中期修士全力而发的火凤被他随手一道劲气崩碎,那头凶悍的白虎依旧历历在目,武天一走,在座众人谁够他打?
没想到他既是炎峒山女婿、临漠商行供奉,同时还身兼青叶宗代理人身份而已。
个高的都没出声,二三流宗门代理人即便满心的不解,只得乖乖接受事实。
“既无异议,接下来开始商讨细节。”
...
会议持续了三个时辰,几乎所有的人员皆已离去。
厅外梧桐树下的石桌坐着三人。
“大总管,辉耀的事多谢了。”林庆华勉强地笑了笑,斟了一杯酒推过。
“哪里的话。”
漠山举杯与他碰了碰,“只是没想到杜斌隐藏如此之深,不仅在红择商旅团内放入济世境修士监视你,还在百里之外的沙城安插一个外门执事王礼佛以防意外。”
“可惜他面对的是杜山主。”
林庆华微微摇头,看向另一人:
“武门主,林某只是一介武夫,恐不能担此大任。”
“此言差矣。”
武绪温和地笑着,主动替二人斟酒,“青叶宗本该早就登临这个位置,迟来了一些而已,有些不清楚的交由叶宗主去办就好了,你与天师兄一样,威慑为主。”
“天麒阁剧变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恐怕早在建立之初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防备也无用。”
“对了,听褚掌门说,当日祁天道惊变后你就消失,这是...?”
两道视线不由望向他,倒不是怀疑他临阵脱逃,只是觉得一个疑似意修的人在场或许能改变局面,好奇他的去向而已。
林庆华的手微微收紧,合上双目道:
“小七让我们走,以死相逼。”
他的嘴唇微微动着,每每想到这里,心就在隐隐抽痛。
枉他活了四十年,竟没能看出义子的良苦用心,要这股力量又有何用?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江小七以及他身边那只狗。
乱。
“小七...我也很痛心。”
漠山轻轻叹息一声,苦笑道。
照这样想,结合祁天道最后的举动来看,江小七极有可能知道自己的处境,可他就是一直不说,没人知道他的煎熬。
“暂且不要下定论,是生是死尚未知,毕竟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上次不是断言他死了吗,结果好好地回来了,这次也一定会的。”
武绪宽慰道,视线穿透树叶间隙望向远方天空:
“无论如何,好好守住漠北,让他将来有家可回。”
...
万丈高空,两道人影极速飞着,剧烈的风压带不起他们的衣角。
“祁天道的事,你知道的吧?”
满头乌发的杜丞随意道。
“要向你汇报吗?”
眼眶微红的武天看了他一眼。
“漠北第一就这点气量。”杜丞轻笑一声。
“不服?”
武天身躯停顿,淡淡道。
“没想到武缺英明一世,到头来瞎了眼,选中你这么一个废物。”
杜丞微微摇头,语气同样无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