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
江小七在层层云雾中不断下坠,瞳孔没有焦距,这个疑问一直徘徊在心中不曾散去。
他想不通,也不敢相信叶絮会突然对他下杀手,林叔视他为生死之交才将自己托付给他,他如何敢且如何能这么做?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自己死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尽管身躯在高速下坠,皮肤表面因高速而凝结起一层薄冰,沉重而僵硬,但一个接连一个的疑问不断从脑海深处冒出,叶絮对他说的话,早已在手掌抵住后心时被他完全忘却,心底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剧烈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思考在进行,下坠的速度也同样不慢,江小七已经凝结了厚厚冰层,他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就这么一动不动。
是不是人之将死的缘故,此时脑海中突兀浮现出道道身影,林庆华、老克、红婶、采倪、漠河...直至刚认识一天不到的叶白素。
“答应师姐,不管以后变得怎么样,都不要让你眼眸中的太阳熄灭,好吗?”
不知为何,江小七脑海中忽然浮现这段话。
“师姐...师姐!”
江小七思维无意识转动着,想到这句话后仿佛卡点了一般,紧接着便猛然活络了起来,仿似一杯水落入滚烫的油中,被刻意屏蔽的五感尽数涌入感知当中。
痛与冷,无处不痛,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在剧烈收缩着,甚至连肌肤都开始慢慢变为死白色,身子因极度的低温而在不断痉挛。
江小七顾不得这些,灵力全速涌动,火属性的灵力游走于四肢百骸,双拳握紧猛力一挣,伴随片片黏附着血肉肌肤的厚冰片剥离而下,整个人顿时变得鲜血淋漓。
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江小七伸手摸向腰间,果不其然,那里空空如也。
脑海高速运转,瞬间便理清了所有脉络,江小七死死盯住崖顶的方向,放声狂笑着,神色说不出的癫狂与桀骜。
“想让我死?!”
一旦陷入生死关头,江小七的思绪仿似被浸入深潭,冰冷而平静,裸露的皮肤上不知何时蔓延着道道魔纹,伸手入怀摸出蛇形长匕衔在口中,阵阵灵力波动荡漾而出,运转速度甚至是平时的两倍有余,高速流动带来的浪潮撞击声隐隐从体内传来。
“呼吸三合,气似烟渺,身如飘絮,形若浮光...”
“扶摇凌烟步!”
缕缕气息从江小七唇角缓慢吐出,鼻吸唇吐,三次一循环,倒转身形脚步迈动,猛然一步踏出。
“嘎嘣!”
可以见到,在踏出的瞬间,江小七仿佛一根被上下压迫的弹簧,脊背猛的弯曲,然后就像吸满水的海绵一般,鲜血在这两股截然相反的作用力下被压榨出来,全身的毛孔喷射着丝丝鲜血,衣襟早已通红。
效果显而易见,下坠的速度足足减少了一半。
不够,远远不够...
江小七咬着牙,强行挺直身躯,接连好几步踏出,速度变得只有十分之一,换取的代价,便是失血过多从而逐渐麻木的身躯以及摇摇欲坠的意识。
他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痛感瞬间传遍每一处角落,引导体内的剩余灵力全力往手臂冲去,沿着条条奇特而崎岖的经脉,两圈肉眼可见的黑光出现在手腕。
双手一紧一拧,黑光仿佛被点燃,朵朵诡异的黑莲吸附其上,浓郁的黑光几乎要化为实质,黑光包裹的拳头上传来的力量感与窒息感简直骇人听闻,手臂内收于腰,当即猛烈击出。
“轰!”
不知存在多长时间的陨神涯似乎晃了晃,大块大块若小山般的岩体震落而下,而江小七也终于有了一个向上的推力,哪怕很轻微但也足够。
牙齿一松,蛇形长匕滑落,手掌悄然握住,灌注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反手便是一插,所幸的是匕首似乎更为锋利,切豆腐般一捅即入,拖拽一段时间后,江小七慢慢停了下来。
“唔...”
江小七眼前似乎有无数的星星在飞快跃动,眼底那层笼罩着的黑暗若蛰伏的野兽,只要意志稍微松懈,黑暗便会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将自己吞噬。
尽管出拳时选择的是左下前方的岩体,也明智地没有直接与岩壁接触,但他的双臂依旧造成了损伤,左手只是脱臼,右手则完全有可能骨裂甚至骨折,此时动都没办法动,完全依靠脱臼的左臂将整个人挂在石壁上。
相比之下,痛倒是其次,最糟糕的是江小七发现他正在逐步失去身体的掌控,握着匕首的左手慢慢使不上劲了,掌根,掌心,然后到指根,手指,一点点离开匕首。
“没办法了。”
又一根手指无力滑落,江小七苦笑,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无疑是件残忍的事情,但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意志力能解决的。
这次的伤势看起来与以往差不多,但绝对是最严重的一次,全身各处均有不同程度的骨裂,内脏移位,体内凝聚的气机被刚才那一脚震得粉碎,丹田更是跟暴晒了三天三夜的荒田似的,毫不客气的说,换个寻常修士过来死上三次都绰绰有余了。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眼皮愈加沉重,甚至有数次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却在下一秒猛然惊醒。
模糊之间,江小七隐约看到下方出现一抹淡淡的幽光,强行抬起眼皮看去,精神为之一震。
在左下方约莫数米的地方,大块岩体剥脱导致隐藏其中的通道被暴露出来,形成一个倾斜向上的洞口,洞口高两米有余,足以让三人通行。
尝试动了动脚,勉强能动,江小七深吸一口气提住,一脚踢在岩壁上左手顺势一拔,朝左下方跌落,倒是无惊无险的落在洞口前。
站定身形,江小七刚想盘坐而下,却不料眼前一黑,失血过多的副作用再次出现,尽管只有短短瞬间便靠意志力再次苏醒,不过一只脚已经踏入洞口当中,在脚掌着地的刹那,他眼瞳立即收缩了一下。
“我操....”
这是他晕过去的脑海中回荡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洞口是朝上,里面的通道却是倾斜向下,坡度十分陡峭,在踏入的瞬间江小七便知道要糟,一个立足不稳,整个人如同车轱辘般翻滚而下。
........
骨炼门内,阶梯之上,一位管事打扮的男子笼着双手静立门前,边打着哈欠边左右张望着,见四下无人,干脆倚着门框悄悄打起盹来。
“天师兄...”
刚过没多久,耳旁便传来一声无奈的呼唤,男子提起眼皮看去。
“掌门,你来了,他们来了,都来了。”
男子抬手拍着哈欠,顺道扭了扭腰,就往山下走去。
“天师兄。”
“还有事?”
男子回头问了句。
“这次,你跟我一同进去吧?”
骨炼门掌门武绪此时半点在枫叶林时的威严全无,脸上满是无奈与恳求,拉住男子的肩膀,相当低声下气。
“这不好吧。”
男子笑了笑,话里虽带着疑问词,但整个语句却不是疑问句而且陈述句,这代表着这个他在很认真的表态。
“师兄,就当师弟求你,行吗?”
按理来说,武绪应该十分清楚这位师兄的性子,却坚持成这般样子,属实让人觉得意外。
“行吧。”
衣衫不整的中年管事犹豫了一秒钟左右当即点头,笼着袖子趿着鞋子慢悠悠跟在武绪后面。
武绪对此只能报之苦笑,大步向前走去,走了没两步,吊在后面的武天忽然幽幽说了句:
“全到齐了,真身到的,不过独独有个例外。”
不待武绪说话,武天突然嗤笑了一声,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羡慕:
“还真就有不怕死的。”
武绪全然当听不到,脚步丝毫没有停顿,走近大门后,武天却抢先两步上前握住门把手,并没有急着打开,“你也不怕死?你还有机会,带着古儿一起走。”
武绪沉默片刻,说道:
“天哥,真不像你。”
武天的手轻微颤抖了下,一言不发,神色复杂。
“谁能不怕死呢,你怕,我怕,师父更怕,结果呢?”看着阳光从树叶缝隙倾泻下来的斑驳光影,武绪笑了,“可是我这一走,置你于何地,置整个骨炼门于何种境地?”
“那件事,师父不怪你,我不怪你,这么多年了,就连古儿都释然了,只有你一直过不去。”
“即便是这样,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说着,武绪握住了门把上的大手,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再是我,务必用这只拳头,亲手把我...”
“捶杀!”
与此同时,“咣”的一声,大门缓缓打开,武绪理了理衣衫,大步迈入黑暗之中。
武天无声笑了笑,脊背挺直,双手笼袖,循着武绪的脚步跟上,二人距离只有一步,却分毫不差,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