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正月十五,严寒而漫长的冬日在人们不觉间悄然褪去,风已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寒冷刺骨,反而多了几分柔和,像一层薄纱温柔拂面,使人心旷神怡……
这一天沐浴在春风中的刘家庄,家家户户都在为节日忙碌着,在农村正月十五不止是元宵节也是小年,人们都很重视这个节日,祭祖、烧香、祈福,为在新的一年里讨个吉利。
下午四点左右,太阳西斜,几抹橘红色的晚霞占据了半个天空,街道上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随着微风在轻轻摇曳,温柔的暖风吹过街道卷起少许的尘沙,三五成群的孩子肆意地跑在大街小巷,时不时传来几声炮竹声,使这安祥的村庄更具节日的气氛……
就在人人都沉浸在节日喜庆之时,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坐着四五个人,个个满脸凝重,其中两个中年男人更是脸上泛着极力抑制的怒气。
“新福叔!今天是过年的日子,我们本不愿意为难你们孤老寡小,但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啊!我给金山贷的钱,这都多少年了是一分钱没有还,我们迫不得已堵在你们这。”其中一个男子激动地说道。
这时叫新福的老人起身走到那两个满脸怒色的中年男人面前,佝偻着身躯,面带着卑微的笑容掏出烟抽出两支递了过去。
“我明白,我明白你们的难处,也知道我们农民的钱那都是拿血和汗换回来的……常言道父债子还,反过来也是一个道理,儿子在外面欠下了债,当老子的为他还上也不为过,可是我真没有啊,我已经老了,也更无能了,你们就是把我这把骨头拆了我也还不上啊……”
刘新福激动的说完,苍老的眼神里几近流下泪来。
“新福叔,我们今天来并不是找您要这钱,您一把年纪,那有钱还我们,我们来就是觉得这大节日的,金山不能不回家,就是不回家他也得往家里联系不是?”中年男人深深地抽了一口烟说道。
“诶……这……这都多少年了,金山在外面是借了一沟子债,我们祖孙三人是没过过一个囫囵年,逢年过节就要人来家里要债,越是这时候,他越不敢回家,实话跟你们说,就连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一般都是他给我们打电话,你们怕是要白等啊。”
两人面面相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一个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沉默。
“两位叔叔,我们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你们看这样行不行,等我爸在往家里联系的时候,我对他转达一下,让他还不还钱的都过去找你们一趟,你们看这样行吗?”坐在边上一直沉默的刘睿,站起身来用近乎卑微语气说道。
这时几人的目光一起投向这个一直没有注意的青年身上,青年身高约一米七五,脸庞清癯,消瘦的身材让他显得更加高大,青年脸色平静,笃定的眼神里透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睿智,双拳紧握地看着这两个中年男子。
两个中年男子看着消瘦的少年,又转过头看向低着头的两位身穿破旧衣服的老人,两人交换一下眼神,叹了口气……
“侄子都长这么大了,行吧!今天先这样,我们抽时间再来吧。”中年男子带着誓不罢休的语气说完起身边便走了。
留下院中的祖孙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爷爷刘新福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奶奶颤抖着身躯用尽量不被发现的声音低声啜泣着。
此时刘睿的心间如芒在刺,密密匝匝心痛让刘睿无法自抑,记忆中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画面,一直伴随着刘睿长大成人,童年时期刘睿少不谙事,对于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是偶尔从别人异样的眼神觉出自己与别人似乎不太一样,那些眼神让年幼的刘睿感到不安,所以他一直都很乖,很努力地喜悦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直到懂事之后刘睿才明白那些异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是嫌弃、厌恶、鄙夷,当然还有同情,当刘睿从街上走过,似乎都能察觉到身后指指点点的低声的议论,这些无一不深深刺痛着刘睿强烈的自尊。
而如同这样的讨债者,更是让青年时期的刘睿感到莫大的屈辱……
天开始模模糊糊地黑了起来,这时响起远远近近连绵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刘睿知道这是别人家开始吃饭了。
破败未经粉刷的院墙,似乎将刘睿祖孙三人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家家户户都沉浸团圆之中,而这个昏暗的院落里,声声的低叹与院外锣鼓喧天的鞭炮声,欢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爷爷刘新福站起身来,“走吧,进屋我们吃饭吧。”声语中似有哽咽之声。
刘睿站起身来,走到奶奶身边将其扶起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将眼眶中隐隐的眼泪,重新倒回眼睛之中……
祖孙三人回答屋里后,在沉默而凝重的氛围之中吃完了这顿索然无味的年夜饭,期间刘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饭后过后,刘睿匆匆出了家门,沿着村庄的道路来到人际稀少的麦田地的高坡上,坐了下来。暖风掠过脸庞,刘睿轻吐一口浊气,心间顿时轻快了几分。
风吹过麦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繁星满天,皓月当空,硕大的月亮向大地洒下淡淡的光辉,刘睿带着纷乱的思绪忧伤地凝视着远方的天际。
刘睿想起童年时期爷爷奶奶带着刘睿艰难度日情景,想起不务正业吃喝嫖赌的父亲和已经记不清模样的母亲,眼泪不禁潸然落下……
“一切都太难了!为什么要让经历这么多的苦难?”刘睿在心里问道。
就在刘睿臆想中,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身后传来一阵清朗有力的声音,“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刘睿转过身,是刘泽洋。
刘泽洋与刘睿自小一起长大,两人也是一直同处一所学校,不同的是刘泽洋的家境比刘睿要好太多,父母双职工,爷爷又是退休工人,刘泽洋又是家里独子,可以说万千宠爱集一身。
“今天下午的事我听说了,你别太难过。”刘泽洋用手扶在刘睿肩膀上低声说道。
“泽洋,我难过的不是我受了怎样的委屈,令我难过的是,我爷爷奶奶一把年纪了还要忍受这样的屈辱,并且还要去卑躬屈膝地讨好人家,而我又不能改变什么。”刘睿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怎么不能改变?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实习了吗?你以后好好努力挣钱,早日出人头地,这一切都会改变的,我们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睿,我相信你能做到。”刘泽洋安慰的说道。
“其实我从小一直,都很羡慕你,泽洋,羡慕你的家境,羡慕疼爱你的父母。而我,父亲是三里五村的二流子,凡是跟我们沾点亲戚的人都被我爸借钱借了个遍,因此我从小受尽冷眼和歧视。而我妈,我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了。泽洋,我发誓,发誓我这一生绝对不要再过这样时光,我一定要让我爷爷奶奶过上受人敬重的生活。”刘睿凝视着远方坚定地说道。
“我自有我的苦恼,其实你应该感谢,感谢这世界给予你的艰难,是这些艰难激起了你的斗志,让你更加有力地去创造自己的天地,所以你从小各个方面都比我优秀。”刘泽洋望着刘睿真诚地说道。
“我没有办法,我一无所有,除了努力我别无选择。”刘睿淡淡地说道。
刘泽洋突然语气一转问道:“对了,学校分配的工作,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刘睿回道:“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等自己长大成人、等自己能工作挣钱后,让爷爷奶奶好好地过生活,再也不必卑躬屈膝地讨好所有人,他们年纪大了,我一天也不想在等,我决定了,明天我们买票,收拾收拾,后天一早就走。”
刘泽洋一脸凝重地说道:“睿,你从小就立志要干一番事业,我知道,也理解,我也没有太大的抱负,得过且过也就行了,但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会竭尽所能的帮你。”
“谢谢你,泽洋!”刘睿感激地说道。
“后天是急了点,但是你走,我肯定走啊!这么些年了我们做什么不是共进退?。”刘泽洋微笑着说道。
刘睿望着黑暗中刘泽洋心里泛起了一阵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