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科病房
(十六)谁之错
周笑刚刚规培回来,就被安排在内科病房担当一线主力。
周笑是一个90后的年轻女孩,利用规培的期间,刚刚怀孕生了一个孩子。
规培期间是医学生们是从学生身份走向医生岗位必经的一个阶段,这是一个亦学亦工的阶段,为期两到三年,也是一个比较难熬的期间,但同时也是很多已婚年轻女医生的最佳生育期。
在这个期间,规培生一般只能拿每个月几百元的补贴,人性大发的医院至多给发个两三千元就相当不错了!而且医院往往拿这些规培生当苦力使唤,苦脏累的活全往上招呼。挣钱少,活又累,所以很多女规培生干脆就利用这个期间想法设法地怀个孕生个孩子,从怀孕到生下来再到法定哺乳期,基本上两三年的规培期也就熬过去了。年轻的女医生也得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孩子。但是有得也有失,怀孕生孩子也让她们失去了一个非常珍贵的从学生到医生的培训实操的过渡期。
不知道有关部门统计过没有,有多少个年轻的女大学生为了逃避规培期的苦累或者是利用规培期的机会,把自己从一个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年轻少女,变成了一个初涉人世就生育子女的年轻母亲。
周笑的孩子现在刚满一周岁,一般是到了断奶的阶段了。但是周笑仍然是坚持自产母乳喂养,每天喝母鸡汤、鲫鱼汤,咸辣酸等刺激性食品坚决不吃,以保证母乳的纯净清柔。
不知道是产后综合征的原因,还是工作压力的原因,亦或者是周笑本人的性格使然,周笑一上班就对工作表现地很焦虑。
屋漏偏逢连阴雨,偏偏周笑又接二连三地赶上了棘手的事儿。
这天临下班急诊给内科病房转过来一个急性脑梗死的患者,是一个60多岁刚退休的男性老人。白班的大夫先给接了,办完了入院手续,还没有来得及给用药,到了下班时间就交接给了上夜班的周笑。
周笑看了接诊记录和初步的检查结果,焦虑感又油然而生。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和脑梗的检查结果,周笑思来想去,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的产生跟之前周笑曾经收治过的一个患者有关。
周笑之前收治过的这个患者是一个 80多岁的老爷子,因为肺炎住的院,夜里突发左侧肢体活动不利,周笑马上给他做了一个头部CT,提示急性脑梗死。
周笑立刻电话联系患者家属,也就是老爷子的儿子来医院交代病情。
患者儿子来了以后,周笑告诉家属老爷子突发脑梗,需要马上采取治疗措施,有两种治疗方案,一个是保守治疗,进行抗凝改善循环治疗,另一个是进行溶栓治疗。但是考虑到老爷子年近九十,溶栓治疗容易导致出血,风险过高,建议保守治疗。如果选择做溶栓,本院没有这个条件,不能做,就得转到别的医院做。具体选择哪种方案,让家属决定。
患者儿子听周笑说罢,一时也没有主意,犹豫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周笑就让他考虑考虑,就去忙活去了。然后就听到患者儿子在楼道里打电话找救兵咨询怎么办才好。
过没多久,患者儿子过来找周笑说,他找人问了,决定做溶栓。
周笑当时就给办了转院手续,老爷子连夜就转去了宣武医院。
后来有一天,患者儿子来病房找周笑来了。
患者儿子跟周笑说,他把老爷子转院到了宣武医院,那边的大夫给做了溶栓治疗,效果很好。建议周笑对这类刚发生脑梗的患者,优先考虑一下溶栓治疗。
患者儿子虽然话里没有埋怨周笑的意思,只是告诉周笑老爷子的治疗进展情况。但是周笑听起来还是如芒在背,多少觉得是自己耽搁了患者的治疗。但是自己医院又没有溶栓的条件,如果患者需要溶栓,只能是转院到有条件的医院去。
因为之前的这个缘由,周笑看着这个刚刚退休的才60多岁的患者,唯恐自己治疗不到位,再耽搁了人家的康复。于是考虑再三,先没有给患者用药,而是叫过来患者的儿子,斟酌着告诉他,老爷子可以在本院治疗,但是本院的治疗手段有限,只能是保守治疗。老爷子刚刚发生的脑梗,还处于可以溶栓治疗的最佳期间,建议最好转院去做溶栓治疗。
患者儿子30来岁,从对老爷子的照顾看得出也是个孝顺的人。当天下午老爷子脑梗发生后,他就第一时间给送到了医院急诊。
但是一直到现在了,除了做了脑部CT和肝肾功能的例行检查,医生就没有给老爷子进行任何的治疗,现在好不容易办好了住院手续,医生又建议转院,心里不免有些怨气,但是想着尽快给老爷子进行更好的治疗,就又抓紧时间给老爷子办了转去宣武医院的手续,临了也就甩了一句发牢骚的话,“不早说!在这儿耗这么长时间。”
不管怎么样,患者还是转院走了,周笑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悲惨的事件总是发生的很突然!
脑梗的老爷子转院走了的两个月之后,老爷子的儿子突然来到医院理论来了。
老爷子竟然已经溘然离世了。
脑梗的老爷子当时转去了某三甲医院,先去的急诊,因为没有病床,就在急诊室待了几天,这个三甲医院也没有给患者进行溶栓治疗。
悲剧就发生在急诊室的这短短几天里。据老爷子的儿子自己说,老爷子在急诊室竟然感染了jia流,又发展成严重肺炎,最后是救治无效去世了。
老爷子的儿子在跟医院理论的时候,还显得非常自责,认为老爷子的突然离世,自己是有责任的。这次发生的本来也是不太严重的脑梗,但是竟然最终因此离世,让他难以接受。老爷子身体一向是非常好,才刚退休没有几年,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就撒手人寰,让他悲痛欲绝。
老爷子的儿子悲伤之余,回忆起送医治疗的整个过程,认为周笑的医院对老爷子的离世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因此就找医院理论来了。
他的理由是贻误病情,治疗不及时,老爷子在急诊室待了两个多小时,只进行了常规检查,没有进行任何治疗。转到内科病房后,同样是没有进行任何治疗,竟然还说本院治疗手段有限,建议转去别院治疗。如果说这个医院治不了,在急诊的时候就应该及时建议转院,收治老爷子住院了,又说治不了,让转院,生生在这个医院耽搁了小半天的时间,影响了老爷子的及时治疗。又如果不是因为周笑建议转院,老爷子也不至于感染上jia流,最后因为jia流而离世。老爷子的儿子坚持认为不管怎么说,这个医院都对老爷子的离世负有责任。
医务科只好找周笑去跟老爷子的儿子解释。
周笑辩解说,我也没有强迫你去转院啊,我只是建议,患者可以在本院治疗,也可以去别的医院。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啊。怎么能赖到我头上呢。再说了,患者感染上jia流,完全是个意外事件,跟我更是没有关系啊。
但老爷子的儿子仍然执着地认为医院有责任,开始在医务科大吵大闹。
周笑被吓得不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如何应对是好。
医务科长也没有办法,只好对老爷子儿子好言相劝,又让人把周笑护送回内科病房去了。
其实现在难以说清楚老爷子转院去某三甲医院是对还是不对。因为这个三甲医院也没有给老爷子进行溶栓治疗,应该是三甲医院认为是不用溶栓或者是患者身体不具备溶栓的条件。本院急诊收治住院,又何错之有。
周笑根据之前的诊疗经验,建议患者优先进行溶栓诊疗,也是符合突发脑梗死的诊疗流程的。何况患者具体在哪儿感染的jia流还无法科学判断,也不能说是就在三甲医院感染上的,人家三甲医院估计也不能背这个锅。
老爷子的儿子此后开始三番五次地来医院理论,有时候去医务科,有时候就闯进内科病房,就待在护士站看见医生护士就问周大夫在哪儿。
大家都推说不知道,他就站在护士站横眉冷目地盯着来往忙碌的护士医生一言不发,一待就是小半天。任谁劝说,就是不走。
周笑被吓得都不敢上班了,唯恐老爷子的儿子对她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上了班也是提心吊胆,唯恐老爷子的儿子冷不丁又闯进了病房。下班的时候也不敢再加班了,早早地趁着天亮人多就赶紧下班走了。
加班是内科病房医生们的常态,虽说是下午五点下班,但医生们基本上都是忙到六点以后才走。
周笑的焦虑症状经此一闹腾更严重了,经常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默默地流泪。大家只好轮番跟她聊天劝慰开导。老爷子意外离世的责任确实不在她,老爷子的儿子也是个孝子,应该就是对老爷子的过早离世接受不了,某种程度上也需要找一个发泄悲伤情感的宣泄口,谁知道他就偏偏找到了这么一个模糊不清、难以认定的理由来。
大家都劝周笑也体谅理解患者儿子失去至亲之人的悲伤哀痛之情。人的悲伤情绪的缓解只有靠时间才能解决,患者儿子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会接受现实的,到时候就不会再来了。
事实也正如大家的预料。这个不幸过世老爷子的儿子从每个礼拜来一两次到一个月来一两次,再后来就再也不来了。
周笑的焦虑症却不见缓解,因为很快周笑主治的又一个患者突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让周笑又陷入了新的焦虑之中。